侍女還在畢恭畢敬地捧著托盤，渾然沒有察覺到艾斯那一瞬間的僵硬。而艾斯盯著托盤看了兩秒，伸手拿起了一只鞋，放在手中端詳著：“這是什麽？”

這樣近距離面對面地和心儀的人說話，侍女的臉很快就紅｜潤起來。看得出她性格膽小，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殿，殿下，這是宮廷服裝師斯蒂列托先生發明的東西，是穿在腳上的……國王陛下前幾天試用以後，對它大加讚賞，特地命令斯蒂列托先生為您也制作一雙這樣的鞋子……”

艾斯的神色不由變得古怪起來。在瑪瑞斯大陸上，這玩意兒一般是女人的愛物，尤其受到女性魔法師的青睞……她們認為像這樣的鞋子穿起來可以使個子更加高挑、走路更加窈窕，甚至那鞋跟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音也會彰顯威能和個性。

之前隨著流浪者們在法國的土地上游轉時，艾斯也因為“喬治醫生”的身份見過不少貴族和他們的家人，卻從來沒見過有人腳上穿這玩意兒。侍女說這是宮廷服裝師發明的東西，而仔細回想一下，似乎在他們會面的當天，路易十一腳上好像的確穿著一雙高跟鞋……

他強忍住嘴角抽｜搐的沖動，又打量了這只鞋一番。做工上顯然是花費了一番心思的，皮料十分柔軟光亮，整體被染成大紅色，線條簡潔而不失力度。鞋跟並不像艾斯以前見過的那樣尖細，而是整體呈漏鬥狀，從鞋底收縮變細、再向鞋跟變｜粗，高度大概有三法寸。

不過再怎麽款式美觀做工精致，只要一想起它在瑪瑞斯大陸上廣泛面對的那個群體，艾斯就禁不住想要把這雙鞋脫手扔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沒人知道，水之榮耀冕下少年時候曾經為了得到一本手劄而教導一位公主學習交誼舞，而那位公主殿下在整個學習過程中一共含羞帶怯地用那細細的鞋跟招呼了他上千次……

即使有鐵甲術防身，也禁不住這樣時不時的神來一腳，從那以後，艾斯就拒絕再和任何年輕女性跳舞了，一度還傳出過不少奇怪的流言……

他幹脆地把鞋往托盤裏一扔，繼續向外走去：“我不穿這個。”

“請留步，公爵閣下！”另一位侍女卻忽然喊道，“國王陛下特地為您準備了這樣一份禮物，難道您要拒絕他的心意嗎？”

艾斯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出聲的侍女容貌姣好，神色裏帶著幾分桀驁不馴，此時正用挑釁的目光看著艾斯。

“你叫什麽名字？”

侍女臉上一紅，低頭回答道：“我的名字是艾瑞莎，殿下。”

“國王為我準備禮物，是國王的事，”艾斯緩緩地道，“而我不願意接受，是我的事——請問艾瑞莎小姐，這件事和您又有什麽關系呢？”

侍女臉上頓時漲紅：“可，可是……這是國王陛下特地下令為您制作的，全法國獨一無二的鞋！”

艾斯笑容溫和。再獨一無二，他也死都不會穿的……雖然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他從前熟悉的人，但是丟人丟到異界去什麽的……

不過念頭一轉，他倒是又有了個主意：“全法國獨一無二？”

“是的，這是最新發明出來的，國王陛下特地下令……”

“我明白了。”艾斯伸手從托盤裏拎起那雙鞋，繼續向外走去，“跟著我。”

兩名侍女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又趕緊跟了上去。有精神力幫忙，艾斯早已輕而易舉地摸清了王宮的構造，出門以後便輕車熟路地向前走去。

沒過多久，他就從一條走廊穿到了另一條走廊，並停在了一扇大門前面。剛一頓住腳步，身後的侍女便會意上前，推開了那扇雕飾精美的木門。

門內被壓低了的爭吵聲也因此飄了出來：“……不，康絲，我不要……”

“您必須得去，”一個女聲強硬地道，“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您不可能一直呆在這裏，假裝自己並不存在……”

“可是我不想……”

“您應該清楚，國王陛下不可能讓一位年輕的公主一直孀居……”

艾斯原本打算踏入門內，聞言不禁頓住了腳步。

在和路易十一見面以後，他之前在宮廷裏無意中撞見的少女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國王的女兒讓娜，從出生時就有殘疾，相貌不如姐姐明艷美麗，性格也十分膽小怯懦，智力更是低弱得猶若孩童。路易十一討厭這個女兒的傳聞在上流社會中流傳已久，就連小市民的閑談也會提及不少。據說只要路易十一一出現，讓娜就會害怕到躲在屏風後面，以避免雙方的見面。

而因為不被父親喜歡，又是一位王室公主，讓娜的命運也十分悲慘。為了王太子查理的未來，路易十一在1476年就把十五歲的長女嫁給了大她二十多歲的皮埃爾·德·博熱，只因為後者是波旁公爵的繼承人之一，有競爭王位的可能；而比姐姐小了足足三歲的讓娜，卻在此之前就嫁給了當時的奧爾良公爵、讓娜的堂兄路易。

這樣的婚姻註定是不幸福的。路易作為王位的有力競爭者，一直都表現得野心勃勃；讓娜又是一位殘疾公主，沒有絕世的美貌、更拖累路易邁向王位的腳步，除非太陽從西邊升起，否則他愛上讓娜的可能性簡直是微乎其微。而據艾斯所知，在兩年以前，路易就在一次打獵中不幸喪生，之後卻傳出了他是被路易十一毒殺的傳聞……

權力的鬥爭和傾軋卻讓這位如今才十七歲的少女成了犧牲品，不得不說是命運的殘酷使然。

艾斯微微嘆了口氣。知道對方的身份以後，對那天讓娜誇張的舉動，他也禁不住生出了幾分憐憫之情。害怕自己的父親怕到那種程度，也只能說是可憐了……

而門內正在爭執的兩人卻發現了他的存在。侍女警惕地問道：“誰？”

讓娜轉頭看來。僅僅看了一眼，她便驚叫一聲，向後倒去。

艾斯：“……”忽然覺得一點也不可憐！

他俊美的容貌在這主仆兩人面前似乎沒有任何用處，名叫康絲的侍女一邊扶起讓娜，一邊警惕地看著艾斯，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叫人。艾斯苦笑著後退了一步，舉了舉手：“噤聲，好姑娘，我不是什麽壞人。”

在康絲懷中漸漸恢覆力氣的讓娜聽到這句話，忽然間擡起頭來。她仍然不敢看艾斯的眼睛，目光卻停留在了他的下半張臉上：“您……您是……”

“告訴我，讓娜……你為什麽會那樣怕我呢？”艾斯重覆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語氣中卻不再充滿誘導和蠱惑，而是帶著輕松的笑意。讓娜呆了呆，忽然站了起來：“您是那天的……”

艾斯豎起手指，噓了一聲。三個侍女迷惑地看著他們打著啞謎，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麽。不過讓娜公主自從孀居以後就染上了一個毛病，只要看到綠眼睛的人就會驚悸昏厥，連親弟弟查理都不怎麽敢見，為什麽現在居然敢和更像路易十一的艾斯對話？

讓娜低著頭，沈思了一會兒，忽然說道：“請您暫時從這裏出去吧，康絲，我想和這位……先生說幾句話。”

康絲驚叫道：“這怎麽行呢，殿下！您明明……”

艾瑞莎低聲解釋道：“這位是國王陛下新封的奧爾良公爵閣下！”

康絲的神色立即變了，目光也覆雜起來。艾斯向後看了一眼，三名侍女便一齊退出了門，渾然忘了讓娜現在只穿著一件襯裙，很有眼色地把門關上了。

她們一出去，讓娜便跌坐在了椅子上，垂著頭戰戰兢兢地問道：“您……您是那天的……”

“是我。”艾斯溫和地道，看著她這幅完全不敢擡頭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公主做到這份上……他禁不住嘆了口氣。

路易十一並不清楚他是什麽時候出生的，只是憑外表大概把他定位了讓娜的雙胞胎兄弟。讓娜實際比艾斯要大一兩歲，可是看這長相和舉止，說是艾斯的妹妹也有人相信。

而如果是雙胞胎姐弟，讓娜再對他抱有恐懼躲避的心情就不合適了。艾斯並不打算放過這個好機會，他要趁著這次舞會徹底坐實自己王室公爵的身份，取得路易十一的信任。而路易十一最牽掛的莫過於王位的歸屬，查理他沒有見過，而未來的執政公主安娜對艾斯表示了敵意，最後能夠爭取到的，也只有讓娜這樣一張牌了。

他選擇和讓娜交好親近，也是為了向路易十一表達自己的態度。他不會對王位有什麽覬覦，反而非常樂衷於對兄弟姐妹表達自己的友善，再加上天使梅塔特隆的身份，想讓日近暮年的路易十一交出自己的一部分財產，會是非常輕而易舉的事情。

況且，能在艾斯尋找隱修士的那天晚上遇見，也不得不說是一種緣分……艾斯閉上眼睛，念了一段咒語。一縷精神力配合咒語鉆進了讓娜的腦海中，對她進行了強力的暗示。

“讓娜，看著我的眼睛，”艾斯盯著讓娜，緩緩地道，“我的眼睛是黑色的。”

讓娜身體一顫，緩緩地擡起頭來。她迷茫的雙眼對上了艾斯的眼睛，又過了片刻，才忽然間清醒過來。

“黑色的……”

“乖女孩。”艾斯以讚賞的口吻道，俯身握住了讓娜的手，扶著她站了起來。

讓娜的相貌談不上難看，可是平平無奇的五官加上怯懦的神情，就會令人覺得有失王室公主的風範。她左臂比右臂要短，向外彎曲著，肢體的確畸形，卻並不是什麽拯救不了的大問題。

艾斯上輩子沒有什麽兄弟姐妹，現在卻生出了幾分做哥哥的興趣。而曾經的水之榮耀閣下別的沒有什麽優點，最擅長的就是護短。

讓讓娜風風光光地成為世人景仰的存在，似乎也挺有挑戰性的啊。艾斯挑了挑眉，眼中劃過一抹笑意。

“讓娜，”他晃了晃手裏的高跟鞋，聲調誘哄，“我們來做一個游戲吧……換上這雙鞋，我來讓你成為真正的公主，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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