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呂先生絕非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但是在他多年的任職生涯中，他所經歷的所有案件幾乎都可以用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簡單地念誦罪名，提交證據，如果犯人怎麽都不肯承認，那就交給手段粗暴的行刑吏彼埃拉·托特呂。沒有人抵擋得住這兩種手段的夾攻，所以一切就可以得到完美的解決了。

然而今天他卻遇到了一個意外——一個讓他怎麽也想不到、遇到之後也萬分光火的意外。犯人就該老老實實地承認罪名，或者由律師代為辯護，為什麽要反駁呢？證據就擺在眼前，已經可以作為定罪的基準，為什麽要推翻呢？……而可惡的是，偏偏他做的每一項“垂死掙紮”都成功了！這等於告訴夏末呂先生，如果沒有更加嚴謹牢固不可推翻的鐵證，這個狡猾的犯人就可能從絞索下成功脫逃！

當然他還有作為保底的最後一重手段，那就是讓彼埃拉·托特呂好好照顧一下犯人的細皮嫩肉。想必在巨大痛苦的折磨下，無論什麽話他都會願意說的。可是偏偏今天圍觀的群眾實在太多了，如果在犯人有了無罪釋放的希望、卻又在地底溜了一圈後臉色灰敗地改口……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其中有貓膩。

憑良心說，夏末呂先生並不把那些市民放在眼裏。但是假如他們被煽動起來，麻煩也會是很大的。考慮到這些，夏末呂先生不得不頹喪地承認，在讓犯人吐口的同時，他還必須要爭取市民們站在“正義”的一邊。

恰巧這時德·功德月桂小姐貢獻了一條情報，絕妙地滿足了這個條件。夏末呂先生眼前一亮，立刻派人去尋找在河灘廣場上晃蕩的埃及人和那只小羊，同時去說服了各位法官，讓他們同意在庭審中增加一名被告，即那頭“確實有巫術痕跡的小羊”。

沒錯，有了這名新的被告，他一定可以把那個可惡的埃及人送上絞刑架……夏末呂先生可還從未失手過！

然而在他志得意滿的時候，卻沒能料到自己派去的人不但帶來了那只小羊，還隨之帶來了像是三胞胎一樣的三個埃及人。本來夏末呂先生並不把他們當一回事兒，畢竟只要有羊，他就可以給艾斯定罪了——但是——上帝啊，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見鬼的上帝！這個埃及人竟敢說他不認識這只羊！

夏末呂先生咬牙切齒地揉著疼痛的臀部，疾言厲色地道：“這是本案的第二名被告，曾有許多人親眼目睹過你帶領它一起實施巫術。被告，你確信自己並不認識這只羊嗎？”

“這世界上有太多只羊了，如果每見到一只我都要和它交好關系起名字的話，現在我就不是個跳舞賣藝的人，而是個羊倌了。”艾斯姿態瀟灑地聳了聳肩，下面觀眾們適時地發出了哄笑。

夏末呂先生的目光更加陰騖了：“但是有很多人見到你和它一起出現過……沒錯，金色的腳，金色的蹄子，金色的項圈鈴鐺和掛在脖子上的裝字母的小包，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很多羊，但是被你馴養——被你當作魔鬼降臨媒介的羊，就只有這麽一只！”

他滿意地聽到了下面市民們發出的嘩然聲。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沒錯！我確信我見過這只羊！它和犯人一起在河灘廣場上表演——天哪，我還看過那表演！”

庭長和諸位法官開始面面相覷，繼而動作一致地擦起了額頭的汗水。執達吏高聲喊道：“肅靜！”

哈力木碰了碰哈克木的肩膀：“嘿，夥計，他說和佳麗一起表演的人就是她的主人。”

哈克木碰了碰哈基木的肩膀：“那麽很顯然，佳麗的主人是我們其中的一個。”

哈基木惱怒地跳腳：“餵！！明明你們才是負責表演的人好嗎！！”

哈力木爭辯道：“之前說好了是你餵羊的。”

哈克木：“我只是偶爾給可愛的佳麗染染毛而已。”

哈基木差點把吐沫星子噴在自己的兩個兄弟臉上：“照這麽說的話我不就是你們兩個的主人了嗎！？蠢材！！”

市民們的註意力完全被他們三個吸引過去，發出了哄笑的聲音。法庭上重新充滿了輕松愉快的氛圍，而這是夏末呂先生最深惡痛絕的。

他厲聲喝道：“安靜！這裏不是讓你們交頭接耳的地方！——被告，請回答！你究竟是不是這只小羊的主人？”

艾斯反問道：“請問，您是根據什麽證據來判斷它是我馴養的呢？”

夏末呂先生冷笑道：“有很多人都看到你們在一起出現過！”

“那麽如果您問了很多人，就會有很多人告訴您，我和這只羊同臺表演的次數只有一次。”艾斯聳了聳肩，道，“如果僅憑這個就可以認定我的罪名的話，那麽現在正在與它同臺表演的您又應該得到什麽宣判呢？”

市民們的笑聲簡直掀翻了整個屋ding。夏末呂先生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你說什麽！？”

“而且您還這麽的關心它，對它的每一個特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艾斯眨了眨眼睛，無辜地道，“我可不知道它脖子上面掛著的是什麽，您又是怎麽知道那是個裝著字母的小包呢？——啊，我看它對您也ting親切的，莫非你們早就認識？”

佳麗應景地湊到夏末呂先生面前，咩咩叫著拱了拱他的屁股。夏末呂先生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險些跌倒在地：“……巫術！毫無疑問，這只羊是魔鬼降臨的憑證！”

他的語無倫次卻無法再說服任何人了，幾乎所有人臉上都帶著看好戲般的笑容。艾斯的神情更加純潔無辜了：“可是您要怎麽去證明這一點呢？——先說好，雖然我是個埃及人，可我卻是個信奉上帝的好人，我是絕對不知道該怎麽讓一只羊被魔鬼附身的。”

一個埃及人信奉上帝？騙鬼呢你！！

夏末呂先生差點就怒吼出聲了。但是他以絕佳的毅力忍住了自己的沖動，冷冷地道：“證明這一點很容易，我想很多人都看過這只羊的表演……”

古依德站在人群之中，忽然有了個主意。她向後退了一步，捏著嗓子喊道：“沒看過吶，大人！”

約翰起哄道：“誰會去看一頭魔鬼羊的表演！我們可都是良民！”

市民們也紛紛叫了起來：“沒有人會看魔鬼的表演！我們可是信奉上帝的好人！”

夏末呂先生恨不得沖著這群搗亂的人身上扔火把。他氣哼哼地道：“那麽你們很快就會見識到了……庭長！我申請對這只山羊進行問訊。”

庭長點頭準許了這個要求。夏末呂先生便拿著那只手鼓，在眾目睽睽之下半蹲下來，把它伸向了山羊：“現在幾點鐘了？”

……佳麗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無辜地眨了眨，天真地看向了夏末呂先生。

“……”說好的報時呢！！夏末呂先生心中咆哮，把之前告訴他“只要把手鼓伸向山羊它就會報時”的執達吏暗中罵了個狗血淋頭。他硬生生地擠出微笑，僵硬地換了個問題：“現在幾月份了？”

……佳麗依舊眨了眨那雙天真明慧的眼睛，純潔無辜地看著夏末呂先生。

夏末呂先生心裏憋著一口氣，從時辰問道年月日，再從年月日回到時辰，山羊卻始終毫無動靜，只是像一頭真正敬獻給上帝的純潔羔羊一樣天真地凝視著他。他簡直恨不得切下這只山羊的鼻子和嘴，拴上兩只後蹄吊死，正如一百年前它那位吃了嬰兒的母豬前輩一樣。但是他臉上卻不得不露出了“溫柔和藹”的微笑，輕柔地誘哄道：“報時呀，小山羊，幾點鐘了？”

哈力木三兄弟又開始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聲音響亮得保證每個在審判廳的人都能聽到：“他是不是傻了，兄弟？居然以為一只山羊會報時？”

“你知道幾點鐘了嗎，兄弟？”

哈基木惱怒地道：“魔鬼附身的山羊都不知道，我又怎麽可能會知道！”

人們再次發出了哄笑。夏末呂先生氣得滿臉通紅。他知道哈基木他們肯定會有一套特殊的手法讓山羊報出時間，可是事出匆忙，對那種手法他無從得知，而看哈力木他們的樣子，又是絕對不可能會幫他的……

不行！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夏末呂先生的目光落在了佳麗的脖子上。執達吏報告他那是一個字母包，裏面裝的正是二十六個拉丁字母。雖然小羊還沒有用它來表演過，但是夏末呂先生有理由相信，它已經受到了有關的訓練。

於是他將手伸向了小羊的脖子，眼睛同時緊緊地盯住了艾斯。而艾斯發現了他的目光，也如他所願地露出了略為震驚的神情，更加篤定了他心中的這種想法。

於是夏末呂先生將那個小包取了下來，把裏面的字母都倒在了地上。他大聲道：“把你主人的名字拼湊出來吧，你這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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