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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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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蘇州織造局占地頗廣, 除有廳堂、樓閣、廟宇、園池亭臺之外,還有機房四百餘間,一應雜役粗使及各處行走管事人數者眾。

穆靖初掌織造局, 放眼望去手底下人才濟濟, 可惜全是洪內官的心腹, 與他無涉。

他頭一日被手下人殷勤帶著參觀了織造局,提起帳目便碰了個軟釘子, 如同被供在佛佛龕上的菩薩一般,大家都巴不得他只吃香火不管事。

次日上任,果如獨孤默所說,手下人送了厚厚一沓精美的拜帖過來, 並且貼心的從裏面挑出蘇州知府的帖子遞上去, 殷勤道:“大人旁的拜帖都可以不理會, 但知府大人的拜帖不能不回。”並且暗示他:“織造局與知府衙門向來交好,雖然洪大人不幸遇害, 但織造局還是要跟知府衙門互相來往, 也好方便公務交接。”

新任織造大人前一日上任, 當日消息便傳了出去,蘇州府各處但凡與織造府打交道的皆得了消息, 各有應對。

穆靖心中原本沒底,但與獨孤默商量過後,又有姜世子慫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言, 若是剛剛上任便與手下劃清界限,恐怕摸不透這些人的老底。

他當即笑道:“本官初來蘇州, 一應事體俱無應對, 還要你們多多提點, 免得有行事不周全之處。既然喬大人送了拜帖過來, 本官且回一封過去。”

穆大人上任五日,倒有四日都在酒桌上度過,手底下人輪著班請他,美其名曰“為大人接風洗塵”,他來者不拒,天天喝得醉醺醺的回家,被蕓娘埋怨:“不當官還好,當了官每日恨不得泡在酒缸裏,你可真是長進了!”

穆靖有苦難言,只能軟語哄勸:“應酬,過些日子便好了。”

蕓娘責備道:“讓孩子們看到你天天喝醉回來,成什麽樣子?”

穆靖每日在酒桌上跟手下人套話,瞧著喝的歡天喜地,實則內心緊繃著弦,不敢稍有懈怠,近幾日都沒空陪孩子們寫功課了。

他想想:“要不把孩子們暫且送去姜府,麻煩柏先生盯著寫功課。你別生氣啊,近來我是真分不開身,織造局之事水深得很,恐怕沒那麽容易。”

在蕓娘狐疑的眼神裏,穆靖苦笑:“不信你去問世子爺!”

他擡出姜不語,蕓娘便信了,次日便將雙胞胎送去姜府暫住。

姜不語見到雙胞胎,倆孩子向她控訴:“穆伯伯近來每日都喝酒,娘便讓我們倆過來住。爹爹,我們覺得……穆伯伯這個人不大靠得住,要不你跟娘說說,讓她別嫁了。”

兩人已經十歲,多少懂些大人之間的事情,雖然年齡所限不夠通透,卻也隱約懂得些女子可托付的良人應該是什麽樣兒的,還沒長大便開始操心親娘的終身,也著實不容易。

姜不語摸摸倆大兒子的腦袋,笑著答應了下來,轉頭便拿此事去取笑穆靖:“織造大人再喝下去,不等摸清了織造局裏的內情,兒子們便要慫恿著蕓娘改嫁了。”

穆靖:“……”

他容易麽?!

酒場之上言行無忌,穆靖通過數日觀察,以及手下人說漏嘴的一些話,竟摸索出一些事情:“獨孤賢弟跟世子可知道織造局的經費來源?”

“從京裏撥款?”獨孤默主理刑部案件,多少聽過一些,但再詳細的就不知道了。

姜不語就不必說了,從小在幽州長大,來江南之後接觸的都是普通百姓與商戶,哪知道織造局內部運作之事,她猜道:“穆大人最近喝酒悟出來了?”

“差不多。”穆靖想起酒桌上聽到的零碎言語,經過自己的推斷與組合,得出個結論:“江南三局的經費應該全靠工部與戶部指撥的官款,其中工部占比多一點,戶部略少一點。然後根據織造任務與產能大小分配給三處織造。你們猜猜,京裏的撥款他們貪了幾成?”

姜不語大膽開口:“一半?”

獨孤默根據大淵貪官的尿性推斷:“七八成?”

“事實上我也沒拿到具體的數目,但想來沒有八成也有七成了。”穆靖十分惆悵:“這幫混帳捂著帳目不肯給我看,也許是商量怎麽做假帳吧。”

姜不語:“若是明搶呢?”

穆靖眼睛一亮:“世子爺肯幫忙?”

姜不語這幾年談生意,頗懂等價交換的道理:“有條件的。”

“世子爺只管開口!”

“對我兒子們好些,別讓他們來跟我告狀,說是憂心蕓娘所托非人,生怕穆伯伯將來變成個醉鬼!”姜不語調侃道:“我也不容易啊,還請穆大人體諒體諒為人父的心情。”

穆靖:“……”

就……很尷尬!

“調皮!”獨孤默笑睨了姜不語一眼,向穆靖解釋:“她一向好玩愛鬧,穆兄不必介意。”

穆靖苦笑:“若論做父親,在下遠遠不及世子爺,還請世子爺多多指教!”

“客氣客氣!”姜不語頂著獨孤默無奈又好笑的眼神拱手向穆靖還禮,順便也奉獻自己手底下人打探來的消息。

“我家車行不做絲綢生意,未曾接觸過這塊,昨兒底下人來報,說是織造局近些年盤剝織戶越來越嚴重。最早的時候都是官府提供生絲跟工錢,設機自雇匠自織外,還散放織機、絲經給織工於織工居處織造,然後收買成品。但隨著織造局的人胃口越來越大,工錢一年年減少,乃至於無。近年來,織造局與官府勾連,將織造任務以服徭役的名義分攤各織戶,不但沒有工錢,倒貼人工,有時候還要倒貼生絲。”

獨孤默拍案而起:“這幫蠹蟲,真該抓去刑部大牢走一趟“他久在京城,只聽說江南道繁華富庶,卻不知這繁華富庶之下不知道埋著多少累累白骨:“不怪姚侃來報,說是知府衙門前站籠的都是交不上綢緞的織戶們,想來這些織戶身家皆被盤剝幹凈。也不知道還有多少織戶被逼的家破人亡。”

姜不語對此一點都不驚訝,她還有未盡之語:“也不知道蘇州織造局每年送往京裏的綢緞有多少匹,但昨兒吳記少東提起,江南最為暢銷的都是宮緞,據說價格居高不下,對外都稱是織造局往宮裏送剩下的少量貨物私出以補貼織造局的開銷,但吳少東認識的人多,就他所知的富戶買宮緞的便不少,真要統計絕非小數目。”

獨孤默震驚道:“也就是說,他們打著供給宮中的名義盤剝織戶,大量生產綢緞私下做生意,且成本低廉價格高昂,以此斂財?”

穆靖怒道:“這幫貪官變著法的斂財,全然不顧織戶的死活,真該殺!”

姜不語感慨道:“難怪許多人當官都愛往江南來,富庶之地果然遍地是白銀,連任幾年三代都花用不盡。穆大人跟侍郎大人可要抓緊機會啊!”

穆靖:“……”

獨孤默:“……”

兩人一肚子怒氣被她戳破,面面相覷,無奈搖頭苦笑。

再嚴重的事兒到了姜不語嘴裏也能被拿來調侃,原本揭開了蘇州府官場的遮羞布,看到了下面累累白骨,他二人憤怒於這幫貪官的無法無天,誰知被姜不語兩句便消解了憤怒的情緒,歸於理智。

穆靖:“現在怎麽辦?莫非真要去搶織造局的帳目?”

獨孤默現在明白了他離京之時,刑部尚書田濱的憂愁,江南官場之事就算他不曾參與,大約也有風聞,知道這張網深不可測,以織造局為例,官員貪瀆成性帳務混亂底下人只知道斂財,還有江南的鹽、礦、茶葉瓷器各種產出呢?

真不敢想象背後是多大一條財路,又有多少官員同流合汙。

“萬不得已之下,也只有搶了。”侍郎大人下定決心,與穆靖兩人不約而同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姜不語。

姜不語指著獨孤默,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你!你早就算計好的?留我下來就是給你當打手?你早就知道織造局的事情不能善了?”

侍郎大人唇角上揚,露出一點陰謀得逞的狡黠笑意:“其實來蘇州之前,我沒想過能這麽快遇到你,可既然遇上了,便是連上天都在眷顧我。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江南官場肯定兇險無比。”他理直氣壯道:“你當年在幽州就說過會保護我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被江南的貪官給殺了吧?”

姜不語:“……”

她這是掉坑裏了吧?

獨孤默見她遲遲不肯答應,目光漸漸變得委屈,終於露出了一點當年少年郎的影子,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他眼裏的失落,倔強道:“既然世子爺不願意,我也不強求,明日我跟穆兄親自去搶。反正……反正你也不在乎我的死活!”

他這是撒嬌嗎?

四年時光不但沒有在他臉上留下風霜的痕跡,反而洗去了少年郎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子的清雋出塵,俊美絕倫。

深度顏控患者姜不語的大腦立刻失去了思考能力,目光在他若隱若現的喉結處掃過,腦子裏瘋狂跑馬,不由自主便舉手投降:“我去!我去還不成嗎?”

侍郎大人的美男計在姜不語這裏很管用,他向來清冷的眸子立時染上濃濃笑意,也不管穆靖還在,灼灼而視,連聲音都溫柔之極:“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是不是?”

這副腔調!

這副腔調!

四年前,兩人最為親密的時刻,他就是這麽溫柔的腔調!

姜不語腦子裏不受控制的冒出許多不該有的旖旎畫面,她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將那些過去封印,誰知見到他這副委屈的小模樣,便如同揭去了封印般,過去一股腦的湧進來,她鬼使神差,不由自主便應道:“是啊,不會不管你的!”

反應過來脫口而出的話,她跟被雷劈了似的,恨不得自打嘴巴!

作者有話說:

一更,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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