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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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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吳易琨從小在生意場上打滾, 會走路就撥算盤珠子玩,若論做表面功夫,他要比半路出家的姜不語更為嫻熟, 不過瞬間尷尬, 面有慚色:“我整日到處跑瞎忙, 都沒顧上船行夥計的態度,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姜大爺海涵!”

姜不語胡扯道:“不瞞吳少東, 當初姜某初來江南只因妻子難產而亡,帶著幼子散心,雇傭了貴船行的船只鬧的不大愉快,後來痛定思痛, 覺得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這才創立了無為車行, 也是為了我們父子倆出門游玩舒心一點。沒想到給貴船行帶來了麻煩,著實抱歉!”她說著抱歉的話, 可言語之間並無半分歉意。

江南水道四通八達, 除了水產豐富之外, 還盛產水匪。尋常人家的小船在城內河道還能保證安全,若是要走遠路, 大多都選擇乘坐客運的船只,免得葬身水匪之手,沈屍河底。而吳記的船工不但是夥計, 還兼著保鏢之職,若真與河道內的水匪對上, 也多一份勝算。

吳記船行生意興隆, 與船上養著打手不無關系。

吳易琨生生要被氣出一口老血, 暗罵船行夥計不長眼, 惹到了姜大爺,為自家船行樹了一位強敵,只能再三道歉,也顧不得再與姜不語商量後續再有沖突該如何處理,匆匆離開了。

柏潤出於對鰥夫姜大爺獨自帶孩子的敬意,讚道:“很多人一時受氣便忍了過去,姜大爺有志氣,竟創立了無為車行與吳記別苗頭,更引的吳記的少東都出面了,當真了不起!”

“哦,其實我並沒有坐過吳記的船。”在柏潤目瞪口呆的註視之下,當著孩子的面撒謊的姜大爺不慌不忙說:“不過吳記店大欺客,雖然沒得罪過我,但不少家境普通從船行轉來的客人都提起自己在吳記船行受的氣,我只是代為轉達一下客人的不滿而已。”

可惜這時代沒有投訴打差評機制,不然吳記船行肯定早已經上了江南消費黑榜,讓客戶敬而遠之。

柏潤:“……”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自己是該佩服姜大爺的機智過人還是該教導學生姜麟不能跟家長學習,要做個誠信君子。

小肉團子懵懂無知,不知道片刻之間他的先生內心矛盾,情緒在個人好惡與西席的職業道德之間轉換了八百回,只知道伸手撒嬌:“爹爹抱。”

姜不語接過兒子,慢悠悠道:“我要跟麟哥兒去吃汪婆婆家的桂花糕,先生要不要同去?”

柏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同姜氏父子踏上尋找美食的道路,他自謂往日在市井間生活,對揚州城也算熟悉,但跟著姜氏父子一路走過去才發現,他一個土生土長的揚州人還比不上從外地來揚州的姜氏父子。

姜氏父子似乎對揚州城內的吃食小玩意兒了如指掌,去往汪婆婆家點心鋪子的路途上有無數吸引兩人註意力的東西,有時候是炸糕攤子,有時是挑著蟈蟈籠子叫賣的擔子;或者墻角一只舔毛的貍花貓,隔壁院裏伸出頭的杏花三兩枝,都能讓父子倆駐足觀賞,甚至連賣女兒家胭脂水粉釵環的攤子都不放過,父子倆興致勃勃研究半天,正在他疑惑姜大爺是否有意續娶繼室之時,只聽得她教導麟哥兒:“橙絲姐姐她們照顧麟哥兒辛苦了,麟哥兒要不要買禮物送她們啊?”

小肉團子還不知道送女兒家胭脂水粉釵環意味著什麽,奶聲奶氣的說:“好,爹爹跟我一起挑!”

柏潤發現姜大爺挑胭脂水粉跟釵環頗為熟練:“橙絲皮膚白皙,擦桃紅的胭脂肯定漂亮,橙苗皮膚不夠白凈,正紅色提氣色。”還熱情邀請柏潤:“柏先生要不要給心愛的女子挑幾樣,我付錢。”

“多謝!”在大淵已經屬於大齡單身狗的柏潤懷疑姜大爺夫妻伉儷情深,才能於女子之物熟悉已極。

姜不語見他不動,還傳授經驗:“先生若有心愛的人,千萬別猶豫。有時候女兒家未必稀圖價格高昂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心裏時時要記著她,就算東西便宜,只要用心挑選的禮物,女兒家都喜歡。”

她侃侃而談,儼然對女兒家心事了若指掌,柏潤不由自主道:“尊夫人雖然早逝,想來生前定然過得很幸福。”

姜不語:“……”

身為酒色場裏的英豪,不巧她只是在如意館混得久了些,哄女郎開心已下意識成了本能,沒想到傳授心得也能引來旁人揣測她的婚姻生活。

姜不語自從離開幽州,拋卻了爵位帶給她的困擾,做回了市井間尋常百姓,於一蔬一飯之間都是喜悅,再加上麟哥兒漸漸長大,父子倆時常結伴去尋美食,除了手底下這幫莽撞的家夥們時不時給她添點小麻煩,日子別提多逍遙了。

偶爾夜半無人,她註視著小肉團子酷似獨孤默的精致眉眼,打開床頭鎖著的一只匣子,裏面滿滿當當裝著自幽州轉送來的獨孤默的信件——均未拆封。

她離開之時,並未寫信告之獨孤默,只當他與自己不過是萍水相逢露水夫妻一場。

他無意之中闖進她的世界,等他全身而退回到自己的世界,日子步入正軌,定會漸漸忘了自己。而他仕途之上有獨孤閣老扶持不愁前程,再娶得名門貴女,納得美貌可人的妾室,妻妾和睦兒女繞膝,何必鴻雁往來徒增煩惱?

沒想到數月之後,李恪通過秦寶坤輾轉送來了京中來信,姜不語猶豫再三,最終將之收入匣子。

此後幾年,獨孤默的信件陸續從幽州轉來,有時候她閑極無聊,將封著的信件對準日光,猶如一名偷窺旁人信件的小偷,試圖隔著信封知道裏面都寫了什麽,怕驚動了主人不敢拆封,最終還是戀戀不舍鎖了起來。

也許,她怕驚動的只是自己的心。

出門一趟,等吃到汪婆婆家的桂花糕已經是半下午了,麟哥兒粘了一手的糖漬在姜不語懷裏睡的東倒西歪,一直遙遙跟著的黎氏兄弟也不知道從哪裏招來一輛馬車,幾人上車回府。

誰知剛到家門口,澄心已經迎了出來,滿面焦色來報:“蘇州柳府送來的信,說是柳府大公子出事了,大姑太太派人傳信過來,想讓大爺去一趟。”

姜不語大姑母姜嵐嫁入蘇州柳府多年,夫妻和睦,生得三子兩女,除了最小的表妹尚未成親,其餘皆已成家。

大公子柳一飛跟著父親柳源做生意,向來精明能幹。

“柳府派來的家人可說是什麽事兒?”

澄心猶豫了一下:“聽說是表公子押送貨物回蘇州,在燕子蕩遇上了水匪,對方不但劫了滿船的貨物,還派人送信給柳府,讓柳府交十萬贖金,不然就要撕票!”

“真是找死都不挑挑人!”姜大爺眉眼瞬間凜冽起來:“立刻收拾行李出發,再請舒老爺子同行,萬一大姑母有個不舒服,有他老人家在旁守著,我也放心。”

柏潤在府裏見過幾回舒老爺子,那位老人家對誰態度都不大友好,動輒吹胡子瞪眼要罵人,只有在麟哥兒面前跟面團似的沒脾氣,笑呵呵胡子任揪,還要誇他:“哥兒手勁真大!”好幾次招來姜大爺的白眼,酸溜溜的抗議:“我小時候就沒這待遇!”

舒老爺子便要瞪著眼睛罵人:“你從小跟潑猴似的,哪有麟哥兒可愛?”

自戀的姜不語:“……”我哪裏不可愛了?!

這可真是隔輩親,特別是麟哥兒奶聲奶氣呼一聲:“太爺爺——”隔著幾輩的老人家笑開了一臉褶子,也沒功夫跟姜不語鬥嘴了,緊著去哄小寶貝。

片刻之後,後院裏傳來舒老爺子中氣十足的罵聲:“怎麽回事?好端端的去蘇州做什麽?你小子這是鬧的哪一出啊?”

姜大爺大約將柏潤真當成了看孩子的,客氣道:“麻煩柏先生也盡快去收拾行李一起出發,到了蘇州姜某可能顧不上麟哥兒,到時候還要麻煩先生照看了。”

柏潤離開之時,聽到姜大爺好聲好氣哄著老人家:“舒爺爺,我姑母想您了,捎信過來讓我帶你去蘇州府吃蟹。”

舒老爺子似乎更生氣了,罵道:“螃蟹六月才吃,現在三月,你當我老頭子腦子糊塗了竟來騙我?”

只聽得姜大爺壓低了聲音說:“舒爺爺,您再罵下去可把麟哥兒吵醒了,他剛睡著。”

於是生氣的舒老爺子立時便收斂了怒氣,同樣壓低聲音罵道:“你不早說!”

柏潤:“……”

麟哥兒真是姜大爺制服舒老爺子的秘密武器,屢試不爽。

柏先生不知道的是,自從麟哥兒落了地,舒老爺子這位一輩子鐘情醫術的老人家不但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話,說是等姜不語安全生產他便繼續回幽州開醫館,他不但不回幽州,還打定了主意要守著麟哥兒長大,且振振有詞:“小孩子總是毛病多,你又沒什麽經驗,也不懂醫術,外面的大夫誰知道是不是半吊子,可不能讓麟哥兒有什麽閃失,不然我死了也沒臉去見侯爺。”

他口裏的侯爺便是姜成烈。

姜不語巴不得他老人家留下來:“有您老人家守著,我便放心了!”

兩人難得默契一回,實屬難得。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繼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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