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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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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不經同意就帶走人犯,你還有理了?”金守忠握著鞭子的手用力揮出去,跪在地上的少年郎在席卷而來的鞭風之中就地一滾,狼狽的躲過了皮開肉綻的可能。

她半點懼意也無,甚至還雙眸含笑,渾然不在意父親的暴烈與冷酷,笑著說:“好好的說著話,怎麽就動起手來?父親年紀也不輕了,怒極傷肝,也該知道保養了。不如兒回頭去找舒老大夫開點疏肝的湯藥調理調理?”

——說著劫走犯人的事兒,她瞬間就能胡扯八扯到別的地方去。

金守忠一擊不中,還順便被兒子給“關懷”了一番,怒氣愈甚,咬緊牙關第二鞭緊隨而至,鞭梢如同盯緊了獵物的毒蛇一般直奔著金不語而來,也不管劈頭蓋臉打到哪兒。

蘇溱溱在鞭聲中連連相勸:“侯爺別生氣,有話好好說!就算是世子爺闖了禍,也別打孩子啊!”聽起來勸的情真意切,假如她不是默默的後退三步,就更可信了。

金守忠接連四五鞭都落了空,伴隨著廳堂擺著的瓷器被卷起來嘩啦啦落地碎裂的聲音,他額頭的青筋根根暴起,厲聲喝罵:“孽子,還敢躲?”

而那個在鞭影裏左躺右閃上竄下跳的身影不但沒有受一點傷,且鞭梢連他的半片衣角都沒沾到,還有餘力笑著回話:“小杖受大杖走,父親,兒這是為了你好,免得你回頭打了兒子又後悔!”

挺著胖肚子腫著雙眼泡的管家金餘聞聲而來,急的團團轉:“這是怎麽了?又怎麽了?侯爺息怒啊!”在廳堂瓷器擺件不斷的碎落聲中,他熟練的吩咐跟過來的小廝:“快!快去請沈少爺攔架!”

小廝一溜煙的跑了,老管家頂著鞭風往廳裏硬闖,只差給金守忠跪下了:“侯爺息怒!有什麽事兒好好說,何必跟小孩子置氣?”又責怪金不語:“世子爺您也是的,才回來就惹侯爺生氣,還不趕緊給侯爺認錯?”

金守忠破口大罵:“你看看他那幅吊兒郎當的樣子,眼裏可有我這個父親?”其實如果金不語上來就叩頭認錯,態度恭敬,如同蘇溱溱生的那幾個孩兒一般敬畏他如天神,他也不是非要用鞭子抽死她,至多抽兩下讓她長長記性。

可是金不語跪是跪了,卻比旁人站著還傲慢十倍,骨子裏帶著他最討厭的姜家的狂妄,這才是他心頭最大的隱痛,讓他仍能記起當年在姜成烈鞍前馬後的光景,而非如今位高權重的君侯。

金不語抱屈:“冤枉啊!哪裏是兒子眼裏沒父親?分明是父親嫌兒子礙眼,要找個借口打死兒子!不過是個流放犯人,兒子帶他去治傷,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值得父親震怒,非要置我於死地?”她連日趕路回來,疲憊煩躁,脖子裏那根犟筋犯了,再無耐心演什麽父慈子孝的戲碼,頂著金守忠的怒火宣布:“反正我不管,我那裏跑腿的小廝還缺一個,那流犯我瞧著年紀不大,就拿他頂上了!”

她也不是非要那名流放的犯人,只是被金守忠兜頭一頓鞭子,雖然沒打到身上,卻激起了心裏的怒氣,暗道:咱們父子倆的情份本來就勉強,大家客客氣氣還能維持表面功夫,你非要在我面前擺什麽父親的臭架子,那就別怪我不給面子了!

金守忠握緊了手裏的鞭子冷笑一聲,就要揮退擋在他面前礙手礙腳的金餘,再行教訓這性子乖張的兒子。

“小畜牲,你看我答不答應?!”

流放到幽州的犯人按慣例都進了幽州大營,供營中役使,女人煮飯漿洗灑掃做些營房裏的粗活,男子就沒那麽好命了,舉凡營中苦役都落到他們頭上。

當然也有運氣好的,得了營中哪位貴人的青眼,或做個仆從親隨之流,做些書吏跑腿的活計,待遇也要比一般的流放犯人好。

父子倆哪裏是為著一名無足輕重的流放犯人鬧將起來,分明就是以此為引子互相置氣。

蘇溱溱勸架勸出了煽風點火的水平,嬌嗔著埋怨她:“世子爺你也是的,年紀不大主意倒不小,凡事就不能多聽聽侯爺的話?侯爺可是你的親爹,難道他還能害了你不成?”

金守忠推開金餘,一鞭子狠狠揮了過去:“他還小?!他還小?他翻年都二十歲了,多少人在他這個年紀都當父親了!”

蘇溱溱在他身後接話:“我瞧著世子爺就是沒成親,心還沒收回來,待他娶婦之後有人在旁勸著,定然就懂事了。”

金不語這次還沒來得及躲,鞭子就被身後冒出來的人拉住了,那人身高腿長,氣宇軒昂,雖穿著一件半舊的素袍,說話的聲音也極為溫和,可在金守忠心裏的重量顯然不一般。

“義父息怒!”

沈淙洲到了。

他父親沈淮安當年在金守忠帳下效力,為救金守忠而死,遺下獨子沈淙洲,自小被金守忠接入府中當親兒子養,在這府裏他要比金不畏說話更管用。

沈淙洲身後跟著蘇溱溱生的三個孩子,長子金不畏還算穩重,只是向父母行了一禮默默站在一旁作壁上觀,次子金不離比金不語小了一日,排行屈居於她之下幾乎成了他多年的心病,一見金不語倒黴就開心,嘲笑她:“二哥,你這是從蘇州吃了幾斤土回來?怎麽弄的這般狼狽?”

最小的金不棄就更不用說了,模樣繼承了蘇溱溱的嬌媚,到底年紀小不如其母還會掩飾,對金不語的態度從來就談不上友善,嫌棄的往後退了兩步,不惜落井下石:“二哥,你沒回來家裏一切都好,你一回來家裏雞飛狗跳,你也太不懂事了,除了給父親添堵,你還會幹什麽呀?你就不能跟大哥還有沈哥哥學學,為父親分憂?”

她眼神有意無意偷掃了一眼沈淙洲,透露出一點少女的羞澀。

金不語捂著鼻子往沈淙洲身後躲,對這位妹妹也不大客氣:“金不棄,你這是往臉上糊了幾斤香粉啊,快別說話了,粉塊簌簌往下掉就算了,鼻子不好的人跟你說完話回頭得去看大夫。”

金不棄瞬間氣的臉色漲紅,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就該被父親打死!”

廳堂裏一片狼藉,沈淙洲松開了金守忠的鞭子,提醒他:“義父,世子今日回來,明日還要見客,面上不宜帶傷。”

鑒於金不語以往就愛胡說八道的性子,若是臉上帶傷誰知道這孽障會在人前說些什麽話。

他收了鞭子罵道:“滾去祠堂跪著,明早之前不許起來!”

這招以往也用過,金不語早都習慣了,反正只要不是皮肉受傷,她對陪伴列祖列宗也沒什麽意見,還能坐在蒲團上打個盹,總比對著這一屋子虛偽的嘴臉要清靜。

她拍拍身上的土一邊往外走,一邊向金守忠露出個別有深意的笑容:“臨行前姨丈還讓我給父親捎了禮物,回頭就讓澄心跟澄意送過去。”熟門熟路往後面祠堂去了。

定北侯府如今雖然改姓了金,但祠堂裏還是供著姜氏祖宗,每到逢年過節與部下搞聯歡,金守忠總不免要假惺惺滴幾滴眼淚,回憶一番老岳父對他的提拔之恩,戰亡大舅兄的英勇事跡,還有妻子姜嫻的賢惠溫柔,再展望一番對嫡子未來的擔憂——姜氏只有這點子骨血,我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偏偏這孩子文不成武不就,又吃不得苦,連營裏也沒去過幾回,將來可怎麽辦喲?

經過他十幾年的不懈努力,如今的幽州大營裏再不覆姜成烈活著的光景,老將一年年見少,不是被調走駐守他方,便是漸漸被冷遇,還能在他面前說上話的不足三成,反倒是經他提拔的新任將領濟濟一堂,對侯爺的情深意重讚不絕口。

幽州城內傳言定北侯長情念舊,這幫人與其家眷功不可沒。

正是臘月滴水成冰的時候,外面大雪未停,祠堂裏只有靈位前供著的油燈發出昏黃的一點光芒,將莊嚴肅穆的祠堂照出了幾分幽晦難言的恐怖之意,然而金不語卻在供桌上抽了三根香點燃插進香爐,端端正正跪倒在靈位前。

“外祖父,母親,我回來了。”

她講了一番自己在蘇州的見聞,大姨母與姨丈家中之事:“……大姨倒是風韻依舊,只是大姨丈胖成了白面饅頭,他們見到我不知道多歡喜。”她摸摸自己的臉,自得道:“你們知道我本來就生的討喜嘛,連幾位表兄表姊都很喜歡我,嚷嚷著讓我過完年再回來,不過我記掛著要回來看我那老子在年前宴會上的表演,也不知道他今年要滴幾滴淚,說不定要比去年少兩滴,就盡早趕回來了。”

她對金守忠也有一番展望:“……說不定再過兩年,我那老子就不必在宴會之上喝點酒懷念老岳父的提拔之情了。”她還分外誠懇的跟姜成烈的靈位商量:“外祖父,您要不給他托個夢嚇唬嚇唬他?”

照例無人應答。

她搓搓雙臂,徹骨的寒意湧上來,腹中也忍不住打起了饑荒,在舒家醫館裏喝的那點姜湯攢起來的暖意早散的差不多了,連大氅也在進門的時候解了下來,也不知道隨手遞給了哪個仆從,這些不長眼的東西早躲遠了,恐怕不會冒雪給她送過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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