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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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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水英原本在他們家後面那棟跟人打麻將。晚上木子上晚自習,她在家裏守著就犯困,合計著打個幾圈再回去。

中途她有些想上廁所,於是去了趟廁所,在外邊的洗手臺洗手時,她隨意借著窗戶朝外看了看,便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形。

起初她以為自己看岔了,覺得像是木子和陸頫,但夜晚光線模糊,她不太確定,又瞇著眼睛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模糊中,有個人轉頭過來——是他們家木子。

她渾渾噩噩地推了那一桌還在等她回來的麻將,沖撞著猛下了三層樓梯。到花園裏,便瞧見兩人抱在一起。

她腦子裏空白一片,藏在花園一棵大樹後,一時不知該往哪邊去。她平覆了一下心情,好不容易理順了呼吸,晃了晃腦袋,幾乎是竄逃著從另一條小徑進了自家的樓道。

她坐在房間裏,隔著門板聽見木子上樓。小女孩的雀躍腳步聲她聽在耳朵裏只覺得難堪。

門開了,整個房間仿如陷入死寂。

“要是我今天沒有親眼看到,你還想要瞞我多久?”

“媽,什麽意思啊?”木子聽著,心裏極度不安,但表面上仍跟李水英裝著傻。

“你問我什麽意思?我還要問問你是什麽意思?!葉明木子,你出息了!什麽要臉不要臉的事情都被你做了!你還想瞞我到什麽時候?”李水英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氣得起身,回看她,眼睛裏滿是失望。

“媽……我……”

李水英冷哼一聲,之前的那部手機不知何時被她找了出來,她把手機往地上一扔,手機順著瓷磚地板滑到木子的腳邊,停住了。

“這手機也是他買給你的吧!你還在騙我。”

她搖了搖頭,深深看了一眼木子:“你跟哪個孩子都可以,怎麽偏偏是那個瞎子?”

木子沒應話,不知不覺退到了墻邊,一動也不敢動。

葉守昌在房間裏睡覺,被屋外的動靜鬧得起了床。他推門出來問:“這又是吵什麽呢?怎麽還不去睡覺?”

葉守昌看看面前的母女兩人,有些疑惑,他走到李水英面前,李水英氣得背過身去,開始罵:“你想想你騙了我多久,我還真以為你是去那瞎子家玩!上了你的當,還替你找著借口!”

“什麽瞎子?”葉守昌在旁邊聽得越來越迷糊,他看看木子,木子只是垂頭,默不作聲。

李水英轉過身來,朝他吼道:“你可好啦!這麽多年慣出了個好女兒!這下好啦!她跟我們下鋪那個瞎子談戀愛啦!”

木子聽不得她一句一個瞎子的來稱呼陸頫,她擡頭爭辯:“媽,你別那樣叫他……”

“你給我閉嘴!”李水英沖上去,把那個被她扔在地上的手機撿起來,一掌拍在了桌上:“你自己給他打電話,當著我和你爸爸的面跟他斷了!不然明天我就不活了,你跟他過日子去!真是要氣死我……你跟誰不好,你偏偏跟著他鬼混,他比你大六七歲,你以為是什麽良人?他那個眼睛,能耽誤你一輩子!”

“為什麽不可以?”木子堅定起來,當著自己父母的面,“我和他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

李水英喊著,將她的話打斷:“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背著我跟他做了多少事?還跟他說好了,他怎麽沒有想過,你是我們葉家十八年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他想過我們一家人沒有?”

葉守昌這時也聽明白了個七八分,他皺起了眉,在胸前環著手,臉上表情帶著焦灼。

李水英氣得話都說不清了,她再次坐下,望著桌上放筷子的木盒,重重喘氣。她看著那個盒子,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顏色漸深漸淺,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她哭時不出聲,背著房間裏的另外兩個人,暗自流淚,但肩膀卻忍不住顫動。

木子知道李水英哭了,她對上葉守昌的目光,眼睛也澀澀地發疼。

“別想了,不可能的。”葉守昌別開言,冷冷地說,“電話給我吧,我來說。”

“你來說能說什麽?”李水英啞著聲音喊,“我們家受了人家多少惠你不是不知道?木子當初能進這個學校,就是他們家安排的。”

“這下好了,理也理不清了!”她哭著,覆而嘆了一句。

“木子,那你來打。”他把手機擺在木子面前,苦口婆心道,“爸爸媽媽是為了你好,你現在還小,根本不懂什麽是感情,聽爸爸的話,跟他斷了。”

木子開始哭,搖頭倔強著不肯答應。

客廳裏再次安靜下來。

沒有人說話,只有兩母女壓抑的哭聲。

葉守昌走到木子身邊,語氣裏是為人父的無奈:“木子,你聽爸爸說,我知道你這個年紀是很脆弱的時候,是需要別人來照顧來疼的時候,但是你想過沒有,你是我們葉家的獨女,我和你媽媽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是讓你把生命都耗在一個殘疾人身上的。”

“爸爸沒有歧視他的意思,爸爸只是覺得,和他相伴一生的人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但絕對不能是你——葉明木子。”

“明白嗎?”

屋外的風依舊很大,天空的眼淚憋了好久,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一次傾瀉出來。

所有人都在等她。

這一路來她受了太多阻礙、太多抗拒,她想過投降嗎?

她想著,眼淚如雨流下。

她伸手,顫顫巍巍接過那部手機,那串數字她早已爛熟於心。數字的主人曾在無數個夜晚,低聲輕吟哄她入睡。這部電話,承載了他們之間太多甜蜜的過往。

如今要她來了斷。

電話通了,陸頫接起來。

她擦了擦眼淚,問道:“餵,陸頫哥哥,你到家裏了嗎?”

“剛到一會兒,怎麽了嗎?水姨把電話還給你啦?”

電話開了免提,在場三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擡眼看了看自己的爸爸媽媽,一時無措。李水英已經沒有哭了,她紅著眼睛盯著那部手機,像是在看著陸頫。

木子頓了頓,聲音啞啞的,聲音細小下來:“我打電話來,是想告訴你,我們以後都不要見面了……我想認真讀書,所以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什麽意思?”陸頫的聲音嚴肅起來。

“這些天——我喜歡你的這些天,我覺得太辛苦了……”她說著,又開始哭,眼淚難抑,氣都喘不過來,“所以你能不能離開我的生活啊?”

“當我求你了,好嗎,陸頫?”

那邊沈默了,什麽聲音也沒有。大風在刮,電話兩頭都是,風聲肅肅,經由電波傳遞,發出”呲呲“的聲響。

良久,才有回音。

“你說的我都答應,但是你別哭。”他淺淺嘆了一聲,“我不在你跟前,沒法兒抱抱你。”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大雨,她一瞬間止住了眼淚,心如死灰。

夜闌臥聽風吹雨。

屋子裏靜靜的,但誰都沒有睡下。她躺在床上聽著屋外風雨呼嘯,心中淒然。

她明白一夜風雨過去,最多損了那棵樟樹些許樹杈葉莖,明天雨停依然還是什麽都不會變。

它依舊能像往常一樣生長。

只是她不再期待明天,也不再期待……未來。

她依舊要去學校,走以前走過的熟悉路線,步前人枯燥的後塵。

她投降了嗎?

不——絕不可能。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拐到了學校的小超市。

這個季節冰箱已經開始啟用。她埋頭在冰箱裏翻找了好久,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拿出錢,跟超市的售貨員說:“麻煩幫我結一下賬。”

“好。”售貨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邊給她裝袋,一邊嘀咕,“買這麽多冰豆奶啊。”

她沒回答,將其全部裝在了書包了,然後快步跑回了家。

李水英廚房裏做晚飯,她沒有招呼,沖到浴室洗了個冷水澡。

她房間裏裝了家裏惟一的一臺空調,她在去洗澡前打開。出來的時候,頭發也沒吹幹,徑直走進了房間裏,掀開被窩睡下。

十幾包冰凍豆奶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貼著她的後背,凍得她直打顫。

“沒事的……沒事的……木子,一會就好了。”

她昏了過去,後來迷迷糊糊有了意識,聽見李水英的說話聲。

“餵,是吳老師嗎?”

“對,我是木子的媽媽,我打電話來就是想跟您請個假,我們家木子今天有點不舒服。”

“嗯,好,謝謝老師。”

李水英掛斷電話,轉頭透過木子房間敞開的大門,往裏頭看——木子正側身躺在床上。

也不管天氣悶熱,她依舊頭上罩著被子,春日配備的薄被蓋住她的頭,旁人看著也覺得熱。

李水英在外面唉聲嘆氣,一直反覆念叨著那幾句話。木子背後的豆奶早就化了,被她全都扔在了床底下。李水英的話她無心去聽,只從被窩裏露出兩只眼睛看窗外的高樹。

那棵樟樹枝繁葉茂,蔥蔥蘢蘢的立在樓前,不言不語。它的樹葉經幾日的雨水沖洗過,若綠的顏色,很能療眼。

她眼睛疼了好幾天,看外面的景色時視線時而模糊。

葉守昌在樓下喊:“英子!帶她下來!借到車了!”

他們要帶她去看病了。

她即將要去人民醫院。去眼科的路線還在她心裏彎彎繞繞漸漸明晰,還有沈安和那間的辦公室……

她忽地松了一口氣,費勁地從床上爬起來,李水英剛好就進來了,她看見木子起身,忙跑過去扶她。

“別亂動!”即便木子在病中,她說話的語氣仍舊不好,“不是我要說你,就差這麽幾十天了,你不好好照顧自己,白白地浪費了這些時間,你以為這是什麽時候?還能讓你任性嗎?”

木子沒回答。她全身軟軟地,毫無力氣。或許是心裏不爽快的緣故,她用最後一點力氣支撐著自己,不讓李水英擔多一分壓力。

人民醫院某間外科病房內——

木子躺在病床上掛水。護士剛剛來過了。登記了幾瓶用水情況,然後又出去。葉守昌去了收費處交錢,李水英去外面接熱水去了。

木子看看一直在滴水的輸液管,目光楞楞地。她木然地看看四周,窗外有只鳥在有間歇的啼叫。它在唱自由,在唱著剛剛來到的夏天。

周圍沒有人。

她斂目伸手將手臂上的針給拔了,從床上爬起來穿著拖鞋慢慢出門。

走到沈安和的辦公室她花了太長時間,不過無人起疑,畢竟到處都是像她一樣面色蒼白的病人。

終於找到,她在沈安和辦公室門口停下。

幾個月以前,她在這裏背誦《赤壁賦》,她口裏的蘇子還與友人泛舟游於赤壁之下。

恍惚間,物是人非。

她撐著門板,伸出手吃力地拍了拍門。

“沈醫生,是我,木子。”

她聲音嘶啞,開口說話喉嚨裏,像是含了一塊鈍鐵。她進來,反身將辦公室的門合上,她頭昏昏沈沈的,做完關門的動作,她還覺得有些站不穩。

她緩了緩,才轉過身去。

“我知道你,你是陸頫喜歡的那個小姑娘。”他眼睛停木子臉上,醫生的本能讓他覺得眼前女孩的身體狀態並不好,“怎麽了?生病生病啦?”

“一點小感冒,在那邊吊水。”她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自己的病情,慢慢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坐下,兩只手擱在小腹前交握,時不時絞在一起。

沈安和沒多問,起身給木子倒了杯水,回來時放在了木子面前。

木子道了聲謝。

“沈醫生,你……應該能聯系到陸頫哥哥吧?”她看著沈安和,眼睛裏凝不住神,渙散又混沌。

沈安和被她看得心裏一緊,他慢慢點了頭:“怎麽了嗎?你聯系不到他啦?”

他有些奇怪,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手機,一邊說著:“他沒回北京啊,前幾天還到我這邊來了——我幫你打電話問問。”

“別!打電話給他……”她聲音一下高起來,突然的大聲,她喊得喉嚨裏極不舒服,她低聲繼續解釋,“不是聯系不到他……我們之前發生了一點事,我來找你,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她看看他身後的窗戶,百葉窗簾被他收上去了,外面天空陰郁,還沒有轉晴的痕跡。

她咳了幾聲,仰臉聞到空氣裏的消毒水氣味,心裏難受。

“請你不要告訴她我生病了,就說我特地來找的你,我不想讓他擔心。”

木子走後,沈安和辦公室裏再次安靜下來。他擡手看看手腕上戴著的表,確認著時間。

外面吵吵嚷嚷,不像是在醫院。他隔墻聽著,覺得人在嘈雜的鬧市中漂浮。

他覺得時間適宜了,按下撥號的按鍵。電話隔了一會兒才接通——接電話的人卻不是陸頫。

黎姨在那邊說話:“餵?請問哪位?”

“黎姨,是我,沈醫生,陸頫不在家嗎?”他走到窗邊,百葉窗窗簾被放下來了,他按住其中一葉,撩開悄悄看窗外的世界。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通話結束,他才回了些神。

他一瞬間似乎回到他的二十一歲。那一年她剛到美國一年,在聖西斯醫院做他導師的助理。

穿過療養院二樓長的不見終點的走廊,在最裏面的那間病房他第一次見到十七歲的陸頫。

他們第一次見面,陸頫問他:“聽說你也是中國人,是嗎?”

陸頫那個時候生活得並不積極,或許在遇見葉明木子之前,一直以來,他只是強裝樂觀地過活著。

那勉強能叫生命,或者,說的不中聽,只是虛度光陰的一具行屍走肉。

“我打電話來是想告訴你,那個個小姑娘想跟你說——”

他憶起他在美國的那一年,陸頫趴在病房窄窄的窗戶口,問他,他的眼裏裝不裝得下世界。

而頃刻又是木子站在他的辦公桌前,手裏捏著她面前的那個一次性水杯。

兩個畫面重疊。

同樣的十七歲。

以同樣的靈魂愛人愛己。

“請你幫我告訴他,我上次在電話裏面和他說的話都不作數,讓他當作沒有聽見過。”

“還要跟他說,讓他這陣子務必照顧好自己。他也知道,我們在一起會有點難,但是,苦難熬熬就過去了,讓他——讓他一定等我高考完,等到那個時候,就去完成那些我們曾經構想過的所有事情。”

所以,為了那一天,你也要等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還挺肥的吧,回家被老爸叫去練字,只能悄咪咪碼字,抱歉。盡量補更,但千萬別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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