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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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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怎麽會?”白敏中不解。若非張諫之與她提過,她甚至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程葦杭這樣一個人。

盧菡卻轉回頭,望著前邊兒雜草茂盛的庭院,說得暗昧不清:“人與人之間總有微妙的緣分,不是嗎?就像我能找到你,坐在這裏說話,也是緣分之一。”

白敏中望著她的側臉,輕抿了抿唇道:“那麽,你留在這裏的念想……除了給師傅傳達口信,還有其他的什麽嗎?”

盧菡目光慵散:“我前陣子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死了,明白了這一點,也該離開了罷。可因為有掛念的人還在苦受煎熬,所以……”她偏過頭又看一眼白敏中:“我想等事情有個了結後再走。”

白敏中隨即想到盧菡與皇帝以及齊王之前的舊淵源,她眼下待在齊王府,難道牽掛的人是齊王?可齊王似乎好好的,也沒有聽說在忍受疾病之苦的消息。轉念一想……難道是皇帝?

葉代均曾說皇帝因為莫名其妙的緣故,身體每況日下,應當正是苦受煎熬的時候。

那……盧菡說的所謂了結,是這個嗎?

還未等白敏中開口問,盧菡道:“似乎張諫之以我的名義畫了幅東山,當壽禮送上去了是嗎?他眼下是改名叫張諫之了對麽?”

白敏中陡然警惕起來,身子一下子坐得挺直。

盧菡緩緩道:“我早看出他的天賦,卻沒料到居然到這等程度了。東山是我最後一幅作品,只可惜沒有畫完。眼下我還未去親眼見識那幅偽作是什麽樣子,但我好奇極了。”

白敏中心道,她既然想去看那幅畫,直接去皇宮就是了,去了皇宮還能見到她日夜掛念的那個人,為何一直在東海而不去一趟京城呢?

盧菡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遂道:“我是在這兒死的,所以……想要離開東海,也不是容易的事。”

這話說得和那時海姬說的話簡直太像了,都是被困在一個地方,沒有辦法消失也沒有辦法離開。白敏中陡然離她遠了一些:“你……要我帶你出去?”難道又是被附身再帶對方出去嗎?她不想再經歷一次了,回過神的感覺實在太糟,而且元氣都會大傷。

盧菡看出她的警惕和隱憂:“我不會讓你涉險,所以請放心。”

白敏中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那我要怎樣幫你?”

盧菡道:“我嘗試過離開東海,但是一旦離開這個地方,就覺得渾身都疼。雖然眼下已沒有了肉身,可還是受不了。我怕我離開東海後總有一日會吃不消,所以……希望你能在我受不了的時候讓我消失。”

白敏中略是驚訝地望著她。

“聽說你有一本冊子,可以隨時了結像我這樣的沒有什麽本事的鬼魂。”

白敏中聞言輕輕皺了下眉。

起初稀裏糊塗拿到冊子,這陣子經歷了這麽多事情,才漸漸明白那本冊子的用途。只是……祖父又為何給自己這樣一本冊子呢?是出於好心幫那些想要離開的家夥離開嗎?還是真的……如他所說,是為了給沒有修為的自己提供一些保護?

只可惜他當時什麽也沒有說清楚。

白敏中思忖半天,最終答應了盧菡的要求。只是……她末了補充道:“我想知道那幅叫作東山的畫其中真正的貓膩,以及……它到底能不能被毀掉。”

盧菡卻說:“術法的東西我不清楚,但若能幫你打探到,或是最終能幫到你的話,我願意接受這個條件。”她說完隨即補充了一句:“對了,若我撐不到那時候,我可以在選擇離開之前告訴你張諫之的過去。”

“你知道……真相?”可不是說她與張諫之其實也不過點頭交嗎?

“我知道。”盧菡微微彎起唇角,眼眸裏卻有一絲的悵然:“很慘烈很無助。大概一次次覺得自己是不被需要的存在,就會感到絕望罷。人心一旦因這樣的原因死寂,是很難被救回的,但他眼下看著似乎還不錯。”

白敏中遂問:“你見過他嗎?”

“我見過他,但他沒有見到我。當時我在後宅的屋頂上坐著,遠遠看到過一次。眼下他應當有很強烈的求生欲罷,有了想要繼續活著的需求,才會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生機勃勃一些。”她短暫地停了一下:“我想,也許他變成這樣與你有關。你給了他繼續活下去的動力麽?還是你曾經與他說過希望他活著?”

白敏中陡然想起在海國時因為海地獄而受傷的那個夜晚。她似乎的確與張諫之表達了這樣的意思,張諫之當時回的似乎正是“原來還有人這麽希望我活著”。

因為伯親王夫人不希望他活著,所以失去了母親,隨即又只能輾轉他鄉,孤獨一人。再後來被程葦杭收留,之後的事情,難道也總是上演著被拋棄被殺的戲碼嗎?該對這人世多麽絕望啊。

白敏中想著想著眼眶有些濕潤又有些酸疼,盧菡卻在一旁淡淡笑了。她道:“即便如此,我仍舊能看出他心中仇恨與執念,若這個也能解開的話,以他的本事與天賦才情,餘生一定會很精彩。”她說著起了身:“既然是這樣的人,那就好好抓緊他,這樣彼此都不會再孤獨了。”

淡薄寡情的人世裏,有真心執手之人,且能彼此補足互持,難得幸事。只是有太多的人因為各種原因離分,又或是被迫無奈選錯了人。

盧菡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她緩緩往外走,白敏中反應過來,這才連忙跟上去。

有大塊的雲朵飄過,地上有陰影,風似乎小了。

白敏中擡手抹了抹眼睛,立時問道:“我要怎麽找到你,又或者,你說的那位程先生,如今去哪兒可以找到她?”

盧菡轉過身:“若你不覺得我的存在是困擾的話,我大概會隨時在你身邊,不過我會避開張諫之。所以,若你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應當不會出現。”

“知道了。”

“程先生眼下在豐澤,你知道豐澤嗎?”

白敏中對“豐澤”這個地方是何其敏感,她眸光中倏地閃過一絲異色,慢吞吞說:“知道……”

“官廳賬房應當會有春休,也沒有幾日了,若你能說服張諫之一起去,再好不過。”

白敏中略皺了皺眉頭。她知道春休,約莫有四五日的樣子。可……說服張諫之一起去,以什麽樣的理由呢?說豐澤風景漂亮?她不由咬了咬唇,卻回道:“知道了,我會想辦法。”

“時辰不早了,你從王府出來也有陣子了,回賬房做事罷。”

盧菡言罷便轉身往外走,白敏中一邊琢磨說辭一邊跟了出去。

盧菡果真沒有離開太遠,與她一同進了官廳賬房,淡淡掃了一眼周圍,尋了一張空椅子坐下了。

白敏中瞥了她一眼,隨即坐下來繼續忙手裏的事情。

約莫過了有一會兒,正在埋頭做賬的白敏中忽感到身後一陣微弱的寒氣,她掉過頭去,卻見盧菡微微俯身在看她的賬本。

盧菡淡笑,說:“是張諫之敦促你練字的嗎?這字裏行間,居然能看到師傅的影子。若論形,他果真是學師傅最像的,可他太會學了,反倒沒有自己的東西,也可能……是時間太短了。若非立場不方便,我倒很想與他切磋一番。”

白敏中轉回頭,望著自己的字,端詳了好一會兒,想著自己竟然間接與那位素未謀面的程葦杭有這樣的淵源,也是緣分罷。

臨近傍晚時,盧菡跟了她一路,直到她走到巷子口,這才悄悄走了。白敏中回頭望一眼,身後已是空空蕩蕩了。

這時節天光漸漸長了,到家的時候竟還有餘暉。也許是白日裏天氣太好,這黃昏也是美不勝收。

白敏中悄悄進了院子,穿過花架看見廊下坐著的張諫之。

他坐在藤椅裏,手裏拿了書,身上的薄毯已滑落了下來,閉著眼,仿佛是睡著了。

白敏中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俯身拾起毯子,目光移至他臉上。他今日臉色看起來還不錯,睡顏亦十分安詳平和,唇角輕輕抿著,呼吸聲很輕很穩。白敏中毯子握在手裏,猶豫了半天,卻反倒騰出一只手,伸了過去。

她屈指靠在他唇鼻之間,皮膚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再稍稍一碰可能就要碰到他的唇。

白敏中不由咽了咽沫。

而恰在此時,張諫之卻忽地動了動。其實也不過是頭稍稍偏了偏,卻嚇得白敏中連忙將手收了回來。

本以為他要醒了,可他卻還是睡著。白敏中有些不忍破壞這靜謐祥和的傍晚,直起身想了會兒事情,不知不覺便又想起張諫之經歷的那一些糟心往事。他是如何度過這二十幾年的歲月呢?孤單久了,整個人看起來都更像是已經死掉的人。

她想給予他溫暖,卻又害怕突如其來的擁抱會讓他醒來。可心底裏仍舊有忍不住想要碰觸的欲望,白敏中站在他面前深吸一口氣,背後是帶著餘溫的落日陽光。她鬼使神差地俯身,貼近他的臉。

似乎是想要將他的五官看得更清楚一般,白敏中努力睜大了眼睛。

可就在彼此呼吸都能互相感知到的時候,張諫之忽然睜開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小黃雞:每天哀嚎一百遍啊一百遍你們不用安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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