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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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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聽他這樣說,也不知怎麽的,眸光就漸漸黯下去。

青竹走了過來,站在她面前,揚了一張笑臉,道:“好啦,心心念念惦記了一年,既然重逢,應是喜事才對,不要耷拉著腦袋啦。”且他很快便岔開了話題:“趁你去吃飯的當口,我去了趟賭坊,宋賭王過兩日興許還會找你,得當心才行,晚上不要睡太死哦,我喊你的話,得立刻醒才行。”

白敏中點點頭。

青竹覆轉回身去,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

白敏中以為他這是頭一回遇見張諫之本體,可事實上,他早就見過了張諫之。

初見是在荒郊樹林中,那個雨夜裏見到的匆匆走過的著蓑衣的身影。之後在途中又見過幾次,抵達東海後,他亦時不時能看到那個人。

青竹原本預計自己很快就要消亡了,可事實上那人以及那和尚並未采取任何措施來對付他,反倒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讓他繼續在這世上擁有自己的獨立意志,自在流連。

他遠遠見過張諫之很多回,但張諫之從未與他對視過。是裝作他不存在,還是根本沒有看到呢?

青竹並不確定。他只能確信張諫之身邊的那位和尚,心裏一直在盤算著事情,自己也可能是這算計中的一部分。

白敏中回了房,只一小間,擺得下櫃子與床,連桌子都是後面勉強塞進去的,沒有地方擺椅子,白敏中通常都坐在床上練字看書。每月燈油錢有限,為了省著點,她通常會在賬房待到很晚再走,回屋便用不著點太久的燈。

傳言都說蔡府陰森,尤其是西邊賬房,大晚上的都沒人敢過去,故而最後一個走的都會膽戰心驚。

白敏中並不怕那些,便自告奮勇擔了最後鎖門的重任,每晚熬到夜深才走。

今日要不是放假,她估計這會兒還在賬房裏練字。

她洗漱完畢,末了點一盞小燈,從床底下的藤條箱子裏翻出書來看。她側右邊躺著,屋內安靜得只聽得到翻書聲,側躺著看書壓迫到右眼,加之燈光有些暗了,她便索性擱下書,翻了個身,打算睡覺。

不期卻見青竹躺在另半邊,支著胳膊側躺著看她。

白敏中卻也未被嚇著,她已是有些困了,便擡手拉了被子蒙住腦袋,聲音悶悶懶懶:“你要待在這裏過夜麽?”

青竹依舊是原姿勢,望著那團鼓起來的被子,伸手拍了拍,可對方其實根本感覺不到。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湊近些道:“悶著睡對身體不好,我就在附近,你睡罷。”

白敏中“唔”了一聲,卻仍舊埋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半晌這才探出個腦袋來,露了鼻子,閉上眼接著睡。

燈滅了,有月光照進來,地上銀光一片,青竹坐在窗臺上假寐,他根本不知疲倦,故而也不可能睡得著。屋外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絕於耳,外面黑暗的世界,又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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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臨近年底,賬房也忙起來,甚至還缺人手。

白敏中不過短暫歇了一日,又得回去幹活。比起體力活,做賬房更費腦子,更需謹慎,好像也更容易饑餓。原本她對甜食無感,如今卻像是轉了性似的,十分嗜甜。

年底結算盈虧,流水賬歸類轉記,來賬去賬一筆一筆計算清楚,賬房裏劈裏啪啦全是打算盤的聲音。煩人的是,即便是這當口,白敏中還要帶個徒弟,原本這徒弟該是賬房主事來帶,但主事說自己已懶得再帶新人,一句話便推給了白敏中。

這徒弟手腳很快,可腦子有時候卻跟不上,常常出錯。故而白敏中總得拿著他的賬再核查一遍。於是她自己忙著,還要顧著一旁的徒弟。徒弟正在一旁低頭算著,忽地將賬簿遞過來道:“白師傅,我怎麽覺得有點不對勁……”

白敏中將賬簿接過來一瞧,嘀咕道:“不是與你說過這個要反方向過賬的嗎?”

“哦哦,好像是錯了……”徒弟正要接過去,白敏中卻忽地擋了一下他的手:“等一下,好像確實有哪裏不對。”

她記性好得很,連日清簿上的細枝末節都記得很清楚。她忙道:“將那本日清簿子給我看一下。”

徒弟便遞了過去。

白敏中翻了翻,盯著日期看了許久,難道是她記錯了嗎?這本賬確定不是假的麽……

徒弟一旁問道:“白師傅你怎麽啦?日清簿上難道也有錯嗎?”

白敏中忙擺擺手:“沒事,你拿去重新做罷。”她說完扭頭看了一眼裏間的賬房主事。簿子是分開發下去算的,她方才經手的都沒什麽問題,徒弟手裏的卻有些不對勁,難道是主事故意這樣發的?

這是主事的意思還是上面蔡老爺的意思呢?

蔡府是半個官商,所以特別的是,每年都需將賬目提交齊地官廳審計。難道蔡老爺為了這個做假賬給上面看?他有什麽想隱瞞的部分?難道有黑錢或是有什麽漏洞想要蓋掉?

白敏中理解不了那個層面的事情,她只知道老老實實將手頭的事做好。就算好奇,也得適可而止才行,畢竟這是與她一個小賬房所涉及不到也不該涉及的部分。

她忽然回了頭,原本青竹坐在賬房中間的椅子裏,可眼下卻不知他去了哪裏。白敏中又重新扭回頭去,誒……最近好像連青竹都變得有些反常了呢,可是為何都不與她說一說煩惱呢?

她手指頭下意識地撥動算盤珠子,劈裏啪啦繼續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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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這時候,張諫之剛抵達東海碼頭。船隊即將起航,諸事皆已準備好,最末,他才悄悄上了船。

船隊即將駛向海國,這是齊地官廠的船隊,與海國的官方往來貿易,便是依靠這些龐大的船只才能達成。

青竹見到他,是在針房旁的一間船艙裏。彼時張諫之正埋頭看文書,陰陽官過來打斷了他,說今晚可能會有暴雨,是否要做準備。張諫之說知道了,頭也未擡只說讓火長看著準備罷,便又低頭看文書。

陰陽官退出去後,張諫之下意識地忽擡了頭,便見到青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他眉頭陡然一蹙,卻裝作沒有看到般繼續翻看手中文書。

青竹環顧四周,瞥見角落裏用來計時的燃香,略略估算了一下時辰,白敏中這時候應還在賬房忙得焦頭爛額罷,得趁早回去才行,免得她總起疑。

他面對著對他視而不見的張諫之,知道他們之間其實並不能用言語去溝通,張諫之也壓根聽不到他說話,故而他伸手拍了拍桌子,試圖引起他的註意。

張諫之半晌才擡了頭,這是他頭一回與青竹對視,像是……在照鏡子。

青竹知道他會手語,便打手勢問候了他,隨即又示意道——會責怪我自己跑出來嗎?

張諫之只看著他,也不做回應,只緊抿著唇。

青竹又道——能告訴我那個和尚有什麽打算嗎?

張諫之,搖了搖頭。

青竹倏地起了身,唇角淡笑——我是你最不需要的一魄對不對?倉皇逃命中能將我舍棄掉,你不再需要我了。

張諫之閉了閉眼,作了個手勢試圖打斷他。

青竹忽覺得,鼻子有些癢,像是打噴嚏的前兆。

怎麽回事?有人在念叨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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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白敏中恰好累了出去透氣,她在墻角站了會兒,架子上的枯藤毫無生氣地耷拉下來,像是吊死鬼。

她打了個哈欠,揉揉已空的肚子,忽地聽到一聲:“愚蠢的姑娘!我來催債了!”

不用低頭也知道是那只小黃雞。

小黃雞跳上花壇,好顯得自己高一些。它昂著腦袋道:“你身邊那個愚蠢的散魄不在了嘛!難道回公子那裏去了嗎?”

誒?青竹去找張諫之嗎?怎麽可能……他應是想要避著張諫之才對。

白敏中心中剛這麽想了一下,小黃雞就跳起來:“笨蛋!他怎麽可能想著避開公子呢?!那個蠢貨早就見過公子很多遍了!”

“啊?”

“都是公子大度!見到了也當沒看見!所以才沒有對他怎麽樣!公子一直在護著他的啊,要不是公子護著,估計那個禿驢早就將那個蠢貨給弄死了!”

“可你昨日還錯將他當成了公子……怎麽今日就知道是公子護著他呢?是不是有些太……跳脫了……”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今日我路上與公子打了個照面,我太清楚公子在想什麽了!公子真可憐!公子的好心全被當成驢肝肺了!哼!”小黃雞始終……都很氣憤。氣憤到頭了,聲音又變得悲痛欲絕起來:“公子怎麽辦啊你們這些沒有良心的人類……”

白敏中頓覺有些頭疼,她蹙眉定了定神,低頭問它道:“你既說今日與公子打了照面,那你可知現下他在哪裏?”

小黃雞頭也沒擡,嗚咽道:“還……還能在哪裏?公子本來就要去海國做事的,我來的時候看到他已是上船了,估計這會兒船都快要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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