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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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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原本坐在椅子上,說完這話,忽地起了身,自袖袋裏摸出一個小藥瓶來,取了一粒藥餵過去,又轉頭對白敏中道:“你出去一下。”

白敏中十分擔心故而壓根不肯走,明安卻已是又重覆了一遍:“你出去一下。”

他的言辭非常篤定,不容拒絕,白敏中猶豫再三,這才起身走出房間,將門給帶上了。

她站在門外等著,裏面卻一絲動靜也無。張諫之從來不哼一聲,就算平日裏的咳嗽也都盡量忍著,這樣……會覺得更疼罷?

白敏中回想起方才明安說的話,更覺一陣心驚——不是頭次體會,與其這樣生不如死地熬著,也不肯放棄,所以他心中當真是有大執念麽?想想初見時他的從容姿態,看上去像是歷經千帆的通透,全然不似有很深執念隱藏在心的人。

這樣說來,他的過去應是比自己預想中要……慘烈得多。

白敏中突然覺得好累,她的身體還未全然恢覆,因出過一場虛汗渾身都沒什麽力氣,這會兒站在冰涼涼的走廊裏冷得發抖。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明安方過來開了門。他瞥一眼坐在地上的白敏中,隨口道:“睡著了,不要去打擾,你換房睡罷。”

“還是……很難過嗎?”

“難過定然會難過,不過於他而言,這點難過都在可以接受的程度之內,何況已經睡著了。”他稍頓,“不必太擔心。”

白敏中仍舊不放心,待明安走了後,又進去看了一眼,這才拿了自己的外套出來。夥計給她另安排了旁的空房,見她臉色極差,出門前還給她生了暖爐。白敏中卷著被子躺下來,屋中漸漸暖和,可她卻輾轉反側睡不著。

第二日天還未大亮,她便起來去旁邊房間看望張諫之,卻見明安已是在那裏了。

明安瞧見她來,微抿了唇遞過去一張單子:“錢袋在那個書箱裏,你出門買些藥回來罷。”

白敏中一瞧,均是些常見藥材,應當不難買到。她隨即取了錢袋子,走到床邊時又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沈沈睡著的張諫之,憂心忡忡地出門去了。

這時節清早實在太冷,凍得人骨頭都冷,白敏中走了一整條街,連間藥鋪的影子都沒瞧見。問了路邊行人,才知這附近皆是沒有藥鋪,得往更遠的街道走才行。

白敏中走了約莫近一個時辰,都快不知自己走到哪裏了,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起來。她倏地停住了步子,在這當口,蔡瓊忽地冒了出來:“白姑娘不好了,明安那和尚將張先生帶走了!”

白敏中陡蹙眉,立時扭頭就往回跑,蔡瓊則跟在後頭飄著。

“剛剛帶走的嗎?往哪個方向去了?你追上去告訴我……”

“我要是能追上還來找白姑娘嗎?那和尚修為太厲害,沒多一會兒,我就嗅不到氣味了,更不知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追丟了?!

白敏中一臉著急,拼了命往回跑,中途攔下一輛進城的驢車讓車夫捎她一段,這才盡早趕回了客棧。

蔡瓊此時已不見了蹤影,白敏中只見自己的書箱還在房中好好放著,床榻之上已是沒有了人影,上前一摸被子,已是冷的。環顧四周,連半張紙片也未看到,走得這麽幹凈嗎?

她背起書箱匆匆忙忙下了樓梯,問那夥計張諫之是何時走的,那夥計正在理賬,翻開流水賬瞅了瞅道:“噢,與那位和尚一起的?一個時辰前便退房走啦,姑娘不知道嗎?”

“他是怎麽出去的?”

“被那和尚背出去的……瞧那模樣,似乎病得很厲害的樣子,怎麽走得動路。哦對,那和尚看起來瘦瘦的,沒料力氣還挺大呢……”

白敏中未再聽他嘀咕,拔腿便往外跑。那夥計見她背了書箱就走,忙喊道:“餵,姑娘你餘下的房費還未結呢!快回來!”

白敏中跑得飛快,那夥計出門去追,竟也沒能追上她。

既然那和尚說要與張諫之一道去東海府,那必然就是往東海府的方向去了。這裏去往齊地東海府的必經之地是哪裏?白敏中迅速回憶著地圖上所畫的路線,接下來的去處是永安城吶!

此時她餓得要命必須要吃點才有力氣再上路,可她又十分懷疑那個來路不明的和尚,怕張諫之出事,便索性將蔡瓊重新喊出來,讓他先去永安城守著,若得知任何張諫之的消息便來告訴她。

蔡瓊見她著急成這樣,適當安慰了幾句,末了道:“白姑娘,我若是去了永安城,咱們相隔太遠,屆時你喊我我可能聽不到的……你要當心啊。”

白敏中點點頭,在街邊胡亂買了些幹糧坐在路邊啃,待肚子裏稍微有了點貨,這便起身要往城門口趕,可她才剛走到巷口,先前永江上碰到的那個丁府小少爺的魂魄忽然竄了出來。

那孩子著急萬分地與她打著手語,可她壓根不懂這些。她很是著急,那孩子卻比她更著急,張口便咬住了她衣服,拖著不讓她走。

怨靈的力氣都大得要命,白敏中索性撕破了衣角的布,打算甩了它。可她哪裏跑得過沒有肉身束縛的東西,眨眼間便被重新追上。她迅速從書箱裏取出冊子來,與那孩子道:“我跟你去就是了……”

那孩子的家人如今四下找他的屍身,可由是時間太久,且當時又是被胡亂埋的,竟不好找。孩子自己知道屍身在哪裏,可如今他又沒有虛假肉身可與家人交流,便想讓白敏中去告訴他家裏人那屍身在哪裏。

白敏中背著書箱跟他走得飛快,到了那地方時,她找了塊石片在那附近畫了一個圈,擡頭看了一眼天,見天氣晴好便又壓了張紙條在石頭下面。她心焦非常,迅速跑回丁府,覺得自己不便露面,便往大門門縫裏塞了字條,回頭瞧了一眼那孩子,這才著急地離開。

然她才走兩步,那孩子卻已跑到了她前面,忽然跪了下來,朝她磕了幾個頭,瞧那口型大約是感謝之類。

白敏中低著頭匆匆走過去,也只留了一句“盡早投胎罷”。

被這孩子耽擱了時辰,她搭了一輛驢車出了城,在車上忽想起什麽來,重新取了冊子出來,將這孩子的事情寫了上去。

眼見天越來越黑,車夫問她:“姑娘一人外出麽?眼下雖不打仗了,可依舊不太平啊,姑娘不怕麽?”

“沒什麽好怕的。”只是有點孤獨。

天地之大,其實連她的容身所也沒有。不知這世上自己到底還有否親人,也不知將來會如何。天下初定的蕭瑟感此時顯露得愈發明顯,這並非和樂盛世,一切都還匱乏,諸人都對物質有著巨大的渴望,天昏地暗,浮游靈四處走動,實在太糟了。

夜風瑟瑟,她裹著厚厚棉衣坐在硬邦邦的車板上,掂量了一下手中錢袋,才驚覺這點錢銀做路費都夠嗆。

白敏中打了個噴嚏。

誒?有人在念叨自己嗎?

——*——*——*——*——

半夜裏忽下了一場雨,永安城外雙峰山腳下的一間寺廟裏,明安推開了寮房的窗子。他腳力很好,帶著張諫之竟能在一日之內趕這麽長的路。

在這佛家道場之中,也不會輕易被那些為人賣命的浮游靈找到,譬如蔡瓊。

他們由是入夜了才到,寺中諸僧皆已歇下,即便如此,明安是尊客,到了大寮,都是方丈出來親迎。明安放下張諫之,讓小和尚扶他前去後寮休息,自己則與方丈在大寮坐了會兒。

僧人過午不食,然張諫之並非僧人,且身體虛弱,明安與方丈打過招呼後,大寮的主廚師傅還特意起來給張諫之準備了齋飯。

小和尚將齋飯送過去時,明安恰好起身推窗,屋外的雨淅淅瀝瀝,不大,聲音入耳卻冷得不得了。

寮房內的藺草席上鋪了薄墊子,張諫之靠墻坐著,身上只披了一條薄毯。他無力地朝窗外望了一眼,這一次病發甚至耗盡了他所有力氣,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撐過來的。

他的陽壽並沒有到,故而就算從枉死城逃出來,也不算是違逆天命,但是……終究太不公平了不是嗎?

帶著潮濕雨氣的寒冬夜風從窗戶而入,張諫之低頭一陣猛咳,嘴裏都有腥氣。

明安接過小和尚遞過來的漆盤,將齋飯放在了藺草席上,又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一旁,盤腿坐下來道:“不吃東西是活不下去的。”

漆盤上不過只有一碗粥,一只白薯,和一小碟的腌菜。

張諫之將那只白薯拿起來,下意識地偏頭,似是要將白薯遞給誰,可發現身邊卻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沒有。

他的手就這樣停在半空之中,眼睫微微垂了下來。

坐在對面的明安忽地開口道:“舍不得那個丫頭麽?帶著她未必是對她好。白子彥的孫女,無論如何都能活得好好的,不管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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