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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聚散兩無情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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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吳娜發來的信息:滅絕師太的課,你居然也敢逃。還好滅絕師太點名的時候我幫你應了一聲,蒙混過去,不然你死定了。”

我暗松了一口氣,不覺唇角微揚。滅絕師太是馬克思主義理論課的老師,是個古板苛刻的老女人,特別嚴格,上課不許遲到,每節課都要點名,教訓起學生來也不留情面。學生背地裏都戲稱她為“滅絕師太”。

阿珩見我發笑,湊過來看信息,“滅絕師太,有這麽可怕嗎。”

“當然有,曠課的人考試都要被扣分”,我佯怒,“我還從來沒有逃過課,都怪你。”

“那你認為,下午逃課值不值得?”他低沈的嗓音蠱惑著我的耳膜。

我扭扭捏捏的不做聲。他把我的身子緊擁到胸前,“快回答我。”

我忽然興起邪惡的念頭,“你先告訴我,像你這麽**強烈的人,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你怎麽忍得住?”

“你是不是懷疑我跟別的女人有染?”他信誓旦旦的說,“絕對沒有,我可以……自己解決。”

“怎麽解決?”我刨根究底。

“真的想知道嗎?”他的語氣很暧昧。

我瞅著他,“快說。”

他用胳膊牢牢的箍著我,“就是……對著你的照片,用手解決。”

我把自己鬧了個大紅臉,難堪的掙脫出他的懷抱。

笑意遍灑在他的臉上,他壓低嗓子說:“每次和你短暫的相聚過後,那種**蝕骨的滋味,都能讓我長久的回味。

我差點說出“我也是”,還好及時收了口,不然該有多狼狽。

阿珩恢覆了正經的表情,“上回在桐州買的竹簡手機掛件還在嗎?”

我點點頭。

“去拿來”,他說。

我聽話的去書房,從抽屜裏取來那個竹簡掛件。

阿珩也從他的行李箱裏取出自己的那個竹簡掛件,和我的對調。“現在可以交換了”,他鄭重承諾,“我這輩子是要定你,也娶定你了,要對我有信心,嗯?”

我的手指輕撫過竹簡上的“汪謹珩”三個字,自言自語,“我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

“什麽?”他迷惑的望著我。

我跟他說了我的那個夢境。

“傻丫頭,誰說男人一輩子都有這樣兩個女人。我就沒有,我的心裏只有你一個人”,他的手溫柔的落在我的發間,“其實每一個女子的靈魂中都同時存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但只有懂得愛的男子,才會令他愛的女子越來越美,即便是星光一樣寒冷的白色花朵,也可以嬌媚地綻放風情。我就是那個懂你愛你的人。”

這番話讓我滿心滿懷的充盈著感動和喜悅,我緊攥著那塊刻有他名字的竹簡,貼在自己的心口上,我會一輩子將這個名字,銘刻在自己的心上。

學校迎新春晚會在學校大禮堂舉辦,高鵠果然如約而至,而且提前到場。他坐在很靠前的位置,我和葉妮雅在後臺看得一清二楚。

“你要去和高鵠說幾句話嗎?”我問葉妮雅。

葉妮雅淡然搖頭,“不用了,能這樣遠遠的看到他,我就心滿意足了。我們之間隔著很遙遠的距離,既然永遠無法靠近,不如就這樣,給我留點幻想的空間。”

她挺直了背脊,臉上帶著個堅決而果斷的神情,仿佛臨上沙場的鬥士,“我去後臺練功了,希望晚上能有完美的演出。”

葉妮雅剛走,我就見到阿珩帶著小寶進了禮堂,他們也是來給我捧場的。我趕緊從後臺繞出來,向他們跑去。

小寶滴溜溜地轉動著一對大眼睛,沖著我直笑。我起初不明白他在笑什麽,經阿珩提醒才知道,原來是我臉上化了妝。

“姐姐化妝好看嗎?”阿珩笑問。

小寶搖頭,“不像姐姐了。”

我啞然失笑,阿珩接口說:“姐姐不化妝更好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高鵠走了過來,跟我們打招呼。

我跟阿珩介紹說,這就是租我家隔壁房子排練的極樂鳥樂隊主唱高鵠。

阿珩已經聽我說過高鵠的故事,很有禮貌的和他握手客套了幾句。

“這位是……”我思索著怎麽跟高鵠介紹阿珩。高鵠卻笑笑說,不需要介紹,他一眼就能看出我們的關系了。

我赧然一笑,高鵠也微笑了一下,走開了。

入場的觀眾越來越多,演出馬上要開始,我也趕緊回到後臺。阿珩帶來了攝像機,將我和葉妮雅的節目全程錄下來。表演時我全情投入的彈鋼琴,也是因為阿珩拍攝了現場,後來我才從錄像中完整看到了《天鵝之死》。

速度輕快的鋼琴琶音渲染了月光閃爍的皎潔色彩,讓觀眾仿佛置身於晴朗而幽靜的深夜氛圍之中。樂曲一開始,以清澈的和弦,清晰而簡潔地奏出猶如水波蕩漾的引子。葉妮雅出場了,在寧靜皎潔的月光下,一只白天鵝憂傷的顫動著翅膀,立起足尖緩緩移步,在湖面上徘徊。優美的鋼琴旋律,描繪了天鵝以高貴優雅的神情,安詳浮游的情景,歌頌天鵝優雅而端莊的形象,把人帶入一種純潔崇高的境界。

鋼琴旋律逐漸轉為憂郁。白天鵝身負重傷,將與世長辭,但她渴望重新振翅飛向天際。輕輕地抖動著翅膀,艱難的立起足尖,一次又一次的嘗試著飛離湖面。生命正在呼喚著她奮力與死神拼搏,她終於奇跡般的展翅旋轉飛翔起來了,生命的光輝重新閃現。

但由於精疲力竭,白天鵝緩緩地屈身倒地,漸漸合上雙眼,一陣顫栗閃電掃過她全身。最後,她在顫抖中竭盡全力擡起一只翅膀,遙遙指向天際,隨後,慢慢地閉上雙眼默默死去。鋼琴曲在最弱奏中逐漸消失。

葉妮雅倒在舞臺上,在全場雷鳴般的掌聲中,我看到鮮血從她的嘴角流溢而出,雪白的舞裙,紅得刺目的鮮血,那樣強烈的對比色,讓我觸目驚心,永生難忘!葉妮雅真正化身為那只高貴優雅的白天鵝,用撼人心魄的肢體語言,完成了自己的生命絕唱。她也曾頑強掙紮,有過對藍天的渴望,對美的執著,對不公命運的抗爭。可是,她終究沒能擺脫死神,淒美、優雅的死去,她的絕代風華,永遠定格在踮起足尖的那一刻!

葉妮雅是服毒自殺的,她將毒藥膠囊藏在嘴裏,即將謝幕時咬破膠囊,毒發身亡。那晚後來的場面如何混亂,我已經間歇性失憶了,我只記得在禮堂外見到高鵠時,他和我一樣滿眼淚水。

“你不該讓我來,不該讓我來,不該……”他無力的擡起眼睛,重覆著這句話。忽然仰起頭來,發出一聲悲愴哀號,“啊——”

我惻然的、昏亂的、困惑的望著他,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別後不知君遠近(一)

阿珩要去英國的前一晚,我們在床上瘋狂糾纏。

“我舍不得你走”,我死死的纏繞住他,整個身體都為之震顫。

他在我耳畔輕言:“那我不走了,好不好?”

“不好”,我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臉龐,“我不能耽誤了你的前程。”

“葶葶,傻丫頭”,他的聲音裏也凝聚出淚意,“我會爭取提早拿到博士學位,最遲不會超過一年半,我一回來,我們就結婚,一定等著我。”

我吻他的唇,他的脖頸,舌頭往下深探,前所未有的主動。他靈巧的手指似帶有催眠的魔法,悶燒的火星終至燎原。我們的心靈和**合二為一,那樣的狂野而淋漓盡致,宛若櫻花般絢爛綻放,飄落時壯闊如一片花海。

我們幾乎徹夜未眠,仿佛要將一生一世的愛傾瀉殆盡。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叫醒小寶,阿珩幫忙給他穿好衣服,洗了把臉。我們三人一同出門,攔了輛出租車直奔機場。

小寶仍犯困,在阿珩懷裏昏昏欲睡。我的眼睛也紅腫得幾乎睜不開。

“乖,別傷心了”,阿珩像哄孩子一樣安慰我,“只是一年半而已,很快就過去了。

“哥哥要去哪裏?”小寶開始精神起來了。

阿珩回答:“去英國。”

“英國是什麽地方?”小寶好奇詢問。

阿珩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就簡單的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小寶在阿珩身上蹭著,頗為不舍。

阿珩撫摸著小寶的小腦袋,我看到他眼裏泛起了淚光。

到了機場,阿珩辦理登機手續,托運行李。我和小寶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

他和我們道過別,即將進入安檢口的時候,卻又突然回身向我奔來,在大庭廣眾之下,甚至顧不得小寶在場,用力把我拉進懷裏,俯身狂熱的吻我。我也拋卻了羞怯和矜持,用胳膊纏著他的脖子,我們的唇貼合在一起,輾轉吸吮,我心跳氣喘,頭暈目眩,整個人都輕飄飄的要飛起來,直飛到那雲層深處,青天之外……

我失魂落魄的帶著小寶回到家中,我的心跟著阿珩走了,隨他一同飛越大洋,幻化作劍河波光裏的艷影。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阿珩這一走,和馮詩菡的婚事自然是成不了了。他臨走前告訴我,汪守成最終妥協了,不再逼迫他。但要求采用緩兵之計,先不提出退婚,只是以母親過世傷心過度,百日內沒有心情結婚為由,和馮家那邊協商能否三年後完婚。待集團的危機度過之後,再想辦法解除婚約。

據說馮釗一開始是堅決不同意的,他擔心拖到三年後會有變數。但是馮詩菡表示理解阿珩的心情,願意再等三年,並盡力說服了她的爺爺。我說不清是什麽樣的心情,似乎應該感謝馮詩菡的深明大義,卻又隱憂深重,總覺得前途迷霧重重,撥雲見日的那一天,離我太過遙遠。

苗寧在昏迷了20天後,奇跡般的蘇醒過來。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她的意識逐漸清醒,能睜眼睛,能講話,手也能動了,還能抓東西。

我去醫院看望苗寧時,她的媽媽正在餵她喝雞湯。

“不要老給我塞東西”,苗寧抱怨著,“已經躺了這麽久沒運動,再整天吃吃喝喝的,非胖死不可。”

“胖點身體才好啊,瘦巴巴的跟病秧子似的”,苗寧的媽媽和她理論。

“我還要當模特兒呢”,苗寧頂嘴,“太胖就回不了t臺了。”

苗寧媽媽的脾氣和苗寧一樣火爆,立即就嚷嚷開了,“命都差點沒了,還想著當模特兒,沒有好身體當個屁!”

“餵,老娘你不要這麽粗魯啦,吵得我耳朵都快聾了”,苗寧不耐煩了。

苗寧媽媽雙手叉腰,還想訓斥,卻忽然發現我站在病房門口,她趕緊將手放下來,有些尷尬的沖我笑了笑,“小鄢來啦,快進來吧。”

我走進病房,苗寧立即說:“老娘,麻煩你到外面去,我有話要和妤葶說。”

“你先把雞湯喝完”,苗寧媽媽盯著那碗雞湯不放。

“好好好,我喝——”,苗寧拉長聲調。苗寧媽媽趕緊把碗端到她嘴邊,看著她喝了個底朝天,露出滿意的微笑。

“你們聊吧,我出去了”,苗寧媽媽樂呵呵的,“小鄢以後要多來,你一來寧寧就肯喝雞湯了。”

苗寧白了媽媽一眼,“你還真說得出口,人家要上學又要照顧弟弟,哪有閑功夫來看你養豬。”

“你這孩子”,苗寧媽媽低斥一聲,有些無奈的起身出去了。

苗寧不滿的嘟囔,“我這老娘最煩人了。”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嘆氣,“我想要有個老娘來煩我都不行。”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的”,苗寧為說錯話而懊惱。

我淡然一笑說沒關系。

苗寧的臉色忽然凝重起來,“你一定很想知道,車禍是怎麽發生的吧?”

我點點頭。

“都怪我”,苗寧滿臉的自責和愧疚之色,“我沒想到範萱那個女人,心狠手辣到這種地步。”

“到底怎麽回事?”我迫切想要解開心頭的疑問。

苗寧深嘆了口氣,才緩緩道來:“事情要從在桐州酒店的那晚說起。我躺在床上睡不著,一想到殷振揚和趙郁馨出雙入對,就滿肚子的火。我決定去敲殷振揚的房門騷擾他們,出口惡氣。可是我出房間時,正好看到有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消防通道的入口,是一男一女,那男人的背影很像是殷振揚,他那麽註重形象的人,居然穿著睡衣和拖鞋出門。我覺得奇怪,就跟了上去。”

之後苗寧便躲在天臺的暗處窺見了驚人的一幕,她原本以為殷振揚和範萱是上天臺偷情的,想用手機拍下視頻送給報社,借此報覆殷振揚,沒想到竟記錄下了一樁命案的全過程。

苗寧非常惶恐,心神不寧的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有一天她突然意識到,範萱和沈曼莉的關系很密切,可以利用這段視頻要挾範萱,讓她通過沈曼莉,為自己創造各種機會,便開始采取了行動。

後來苗寧和範萱多有往來。我和劉晶晶的推理游戲結果讓苗寧很震驚,她想到既然我們都能推論出交換殺人,警察很可能也會想到這點。加上那晚她不慎將手機摔在地上,差點丟失了重要證據,隔天便買了只一模一樣的手機,將那只舊手機藏進了銀行保管箱。

苗寧獲得冠軍後,範萱在慶功宴開始之前找到她,希望她適可而止,不要再提更過分的要求。苗寧無意中提起我和劉晶晶的推理游戲,她是想讓範萱明白那段視頻的重要性,更進一步對她有求必應。回到宿舍後,苗寧越想越覺得那只手機很重要,擔心鑰匙被範萱偷走,便暫時寄放在我那裏。

苗寧還是太單純了,只想到範萱會偷鑰匙,卻未料到她會起殺心。所以那天周五晚上,範萱打電話給苗寧,說要約她和我一起吃宵夜時,苗寧不經大腦的告訴她,我選修課下課後要去幼兒園接弟弟,沒空。範萱特別問了是哪一家幼兒園,選修課幾點下課,苗寧也沒多想就告訴她了。

掛斷電話後,苗寧才感覺到不對勁,坐立難安,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向黃靜阿姨求助,因為之前苗寧和範萱見面時,曾看到黃靜阿姨和範萱在一起,察覺到她們的關系不尋常,加上苗寧知道黃靜阿姨向來對我很關心,便給黃靜阿姨打了電話。黃靜阿姨聽說後立即給範萱打電話,但範萱沒有接聽。黃靜阿姨當即驅車趕到學校,打算和苗寧一起去幼兒園,先接到我和小寶再說。

接近幼兒園時,驚心動魄的一幕被黃靜阿姨和苗寧盡收眼底。時間緊迫,已容不得多想,苗寧說,當時黃靜阿姨沒有絲毫猶豫的猛踩油門,開車向範萱的那輛紅色轎車撞去。

“妤葶,對不起”,苗寧說到這裏,眼睛裏已經充滿了淚,淚珠搖搖欲墜的在睫毛上顫動,“我差點害死你和小寶,我是間接的兇手。”

“你也是無心的,我和小寶安然無恙,你卻受了重傷”,我的淚水也湧上來了,“黃靜阿姨,她為了我犧牲了自己,連同她的女兒……”

“範萱是黃靜的女兒?”苗寧豐滿的嘴唇微張著,似乎隨時準備張開來痛哭一場。

我輕“嗯”了一聲,淚水終於滑落臉龐。

苗寧用手捧住頭,反覆的低叫:“天哪,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她猝然仰頭視我,“她為什麽那麽偉大,願意為你犧牲她自己,甚至她的女兒?”

我只有搖頭,猛烈的搖頭,千頭萬緒,理不清,也道不明。

苗寧摔摔頭,摔碎了臉上的淚珠,她無法自釋的嘆了口長氣,“是我的功利心太強了,我一心想要成名,不顧道德底線。我自食惡果,害人害己。”

我輕攬住她的頭,哽咽著,“都過去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別後不知君遠近(二)

日子冗長困倦,我帶著對阿珩的思念昏沈度日,找尋不到失去的自我。“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我深切體會到李清照詞中的情意,也飽嘗愛情的酸甜苦辣。

我在網上看到過一句話,“一個人從完整到支離破碎的過程,叫**情”,我深謂其然。我已經身陷和阿珩的情感沼澤中,無力自救,我愛他,每一個細胞裏的愛情烈焰都在熊熊燃燒,燒得天地變色,隨時都有可能將我自己燒成灰燼。

一天又一天,我慢慢的醒悟,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覆習準備期末考試,要陪伴小寶成長。我努力振作自己,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的,讓自己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念阿珩。

期末考試結束了,我最害怕的淒冷的春節也過去了。阿珩剛回英國的時候給我寄來過一封信,之後一直沒有再收到他的書信,我知道他學業繁重,忙於應付各種考試,能夠理解,只是心中難免失落。

新的學期又開始了,濱城進入漫長的雨季,瑟瑟的雨聲使我更加情緒低落。我得了重感冒,擔心傳染給小寶,只好連周末也把她交托給雪瑤。我一個人在家,隨便吃了點藥,頭昏發冷。忽然想彈琴,我掀開琴蓋,在琴凳上坐下,將自己的“孤獨”融入貝多芬c小調第八號鋼琴奏鳴曲《悲愴》,我的手指重重敲擊著琴鍵,琴聲如狂風驟雨,似驚濤駭浪……

門鈴聲持續了許久,我才反應過來,趕緊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我一開始以為他們找錯門了,但其中一個身材壯實、皮膚黝黑男人開口問我:“你是蘇玉卿的女兒吧?”

我回答說是。

那男人自我介紹說他叫陳金水,他用冷漠的語氣說:“我們今天來找你,是因為你媽媽欠了我們很多錢,她不在了,只能母債女還。”

我呆楞楞的望著那個陳金水,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什麽母債女還,媽媽都去世近三年了,怎麽會欠了人家很多錢?

陳金水遞給我一份法院的判決書,我茫然接過,瀏覽了一遍,然後,我仿佛挨了一下突然的狙擊,試著站穩,兩條腿卻忽然間完全失去了力量,哆嗦著無法站定。判決書上白紙黑字寫著,我必須替已經過世的媽媽還清1000萬元的債務。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媽媽生前與人合辦了一家小額貸款公司,不斷許以高息從多人手中借款,再貸款給第三方投資做生意,自己從中賺取高額利息。但是投資做生意的人經商失敗跳樓自殺,媽媽的合夥人也負債逃亡。那些借款給媽媽的人只好訴諸於法律途徑,現在法院判決書下達了,他們才找上門來,要我替母還債。

我對媽媽辦公司的事情根本一無所知,媽媽也從來不會告訴我這些事情。當時我只知道家中經濟拮據,媽媽一直在想辦法投資理財,我對這些也一竅不通,全然沒有想到,她是在做這種非法集資性質的事情。媽媽為了小寶,居然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我搖晃著身子,眼前的景致成了模糊一片,恍惚中,我聽到陳金水冷幽幽的聲音在說:“我們是先禮後兵,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籌錢,一個星期之後如果還不了錢,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那群人走後,我無力的靠在墻上,腦中翻湧著,許許多多冷得像冰又炙熱如火的巨浪夾攻著我,我用手捧住焚燒欲裂的頭,痛苦呻吟。一千萬,我怎麽可能籌措到那一千萬?

我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一周,我根本無法可想。銀行存款已全部花完,家裏所剩的全部現金加起來也不到兩萬了。而汪守成給的那兩百萬是小寶的成長基金,我不能動用。我天真的想著,如果他們見我實在拿不出錢,總不至於拿我怎麽樣吧?

可是我大錯特錯了,一周之後的周六中午,在得知我無力還債後,陳金水帶著幾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像強盜般的闖入了我的家中,他們翻箱倒櫃,將抽屜裏所有的現金和值錢的東西洗劫一空。鋼琴也被他們擡走,還有家裏一些祖傳的字畫、瓷器,甚至香火廳內供奉牌位的黃花梨供桌都被搬走,無論我如何苦苦哀求都無濟於事。

小寶瑟縮在我身旁,小手緊緊地拽著我的手臂問:“姐姐,他們為什麽要拿走我們家裏的東西?”

我將小寶攬在懷裏,寒戰著說不出話來。

那些祖上留下的文物,爸爸媽媽一直精心收藏著,即便在家裏最困難的時候,有文物販子要出錢收購,媽媽都嚴辭拒絕,她說那些是祖宗留下的寶貝,堅決不能賣。可如今,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傳家寶被掠奪一空。

爸爸媽媽的遺像被丟在了地上,小寶掙脫我的懷抱,跑過去撿起媽媽的遺像,小手指著照片喊:“媽媽,媽媽掉到地上了。”

小寶的話絞緊了我的五臟,使我渾身都疼痛而抽搐起來。淚水在我的眼眶中洶湧,我必須用全部的力氣去遏制住想大哭一場的沖動。

“姐姐不哭”,小寶伸出小手給我擦眼淚。

“出來,我們有話跟你說”,陳金水遠遠沖著我大喊。

我腳步不穩的跌出了香火廳,一步一步走向他。

“這些東西,我們會請人估價,抵掉一部分債款。過兩天再來和你商討剩下的錢怎麽還”,陳金水的氣焰何其囂張。他們明明是入室搶劫的強盜行為,卻如此的理直氣壯。

陳金水他們走後,我靠在墻上喘息,刺骨的冷風對著我的面頰撲來,風逼住了我的呼吸,淚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收拾滿屋的狼藉,清點物品才發現,裝著阿珩寄給我的所有書信的那個紅木匣子,也被他們拿走了。他們大概以為那也是值錢的傳家寶吧。我欲哭無淚,怎能連我那點可憐的念想都剝奪!

“阿珩,阿珩……”,我的哀號從體內迸裂而出,我好想你,如果我自私的留住你,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孤苦和無助。

兩天後,陳金水那夥人又來了。那天晚上雷雨一直不斷,天井積滿了水,我呆望著窗外,電光在黑暗的水面閃爍。驟然間“啪嗒”一聲,整個屋子陷入了黑暗。

“姐姐,我怕”,正在房間裏看動畫片的小寶嚇得大哭起來。我趕緊進房間安撫小寶。

剛抱小寶出房間,就聽到外面傳來震天響的撞門聲,蓋過了雷電的轟鳴。

那群惡霸居然冒著雷雨來了。我不想讓小寶見到他們,可小寶怕黑,不敢一個人留在屋裏,我只好抱著他去開門。

門一打開,一道電光擦亮了陳金水那張陰鷙駭人的臉,隨即雷聲大作。我捂住小寶的耳朵,自己被震得渾身發顫。

待雷聲漸歇,陳金水冷笑著說:“我把你家的電線剪斷了。如果再不還錢,我就切斷你家的水管,再不行,放火燒了房子!”

他突然逼近我們,伸手在小寶的臉蛋上狠擰了一把。小寶疼得“哇”的一聲哭起來。

“這個小男孩如果賣掉,也可以換一兩萬塊錢呢”,陳金水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刃刺向我。在過度的恐懼下,我感到全身心都麻木而僵硬起來,除了眼睛越睜越大之外,再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無法吐出一個字。

我在黑暗中哄小寶睡下後,蜷縮在床角,凝視著窗外的電光,渾身上下,如同被幾千萬個人拉扯著,撕裂著。

我一夜坐到天亮,腦中零亂成一團,像有個大風車在腦子裏瘋狂的、顛覆乾坤般的旋轉。

清晨雨歇了,小寶睡得很香,我頭昏眼花的出了臥房,有雜亂的說話和響動聲從客廳另一頭書房的窗外傳來。我以為是那幾個討債的人又來了,側耳傾聽一陣,又覺得不像。我爬到靠窗的桌子上,打開窗戶往下看,見是幾名工作人員正在修理電線,高鵠站在一旁看著他們。

高鵠立即註意到了我,仰頭安慰我說:“不用擔心,電線很快就會修好的。”

我從桌上滑下來,一路小跑出了家門。高鵠向我走來,我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家的電線壞了?”

“昨晚那個人離開你家時,我正好和他擦身而過,聽到他在跟人打電話說,把你家的電線剪斷了,接下去還會有下一步的行動”,高鵠擔憂的望著我,“你招惹上什麽人了嗎?”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這些天我壓抑了太多的情緒,亟需找個人好好傾訴一番。

“好了”,一名工作人員沖高鵠喊。

“等我一下”,高鵠過去付了錢。送走那幾名工作人員,他來到我面前,“遇到什麽事情,可以跟我說說嗎?”

“到家裏說吧”,我把他讓進屋裏。

別後不知君遠近(三)

我將被迫還債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高鵠。

“又是還債,簡直欺人太甚!”高鵠一拳頭砸在茶幾的玻璃上,額上青筋暴突。他如此憤怒失態,一定是想起了宋倩的那段淒慘往事。

我悲戚傷懷,“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也無可奈何。”

“你打算怎麽辦?”高鵠問。

我頹然搖頭,“除了想辦法還錢,還能怎麽樣。”

“我會盡力幫你的,只是,我的能力,實在很有限”,高鵠那驟然陰沈的臉龐顯得那麽悲哀,所有的生氣都跑走了。

“我不想連累任何人,我自己會想辦法的”,我委婉回絕了高鵠,他和我非親非故,憑什麽讓他為我受累。

高鵠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你能想什麽辦法?你還沒有畢業,根本找不到好工作。我不能讓你重蹈宋倩的覆轍!”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宋倩的名字,我驚訝之餘,心中泛起無限淒涼之意,“我聽過你們的故事,很淒美,很感人。”

高鵠的兩道濃眉在眉心打了一個結,拳頭又握緊了,良久才松開來,他的語氣焦慮而懇切,“答應我,無論如何為錢所迫,都不要出賣自己的人格和尊嚴,特別是,不要到夜總會那樣的地方去。人不能稍微陷低一級,只要一陷下去,就會一直往下陷,然後永無翻身的希望!”

“不要說得這麽嚴重”,我用手按了按額角,“我根本都還沒想到要去夜總會工作,你就給我來了一通說教。”

“我要先給你打預防針”,高鵠凝視著桌面,似乎在回憶著什麽,他的眼光顯得茫然,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我在夜場駐唱,見過許多為錢所困的女孩子,沒有人天生下賤,有的甚至出身高貴。但是,她們在那種燈紅酒綠的環境,飽受酒色財氣的薰染,日子一久,就改變了氣質。跟著那酒色墮落下去,無法自拔,再想爬高已經難如登天了。”

“我絕對不會去那種地方的”,我的語氣異常堅定,“我會靠自己的雙手,賺幹幹凈凈的錢,我會努力還清債務,哪怕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只要我活著一天,就可以還一天的債。”

高鵠釋然的嘆氣,“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要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我含淚點了點頭。

周一我送小寶去幼兒園後,剛走到學校的教學樓下,就接到雪瑤打來的電話,說有個又黑又壯的男人闖進幼兒園,非要帶走小寶,幾個老師合力阻攔,才沒有讓他得逞。但是小寶受到了驚嚇,哭個不停,希望我能趕緊去安撫他的情緒。

一聽雪瑤的描述,我就知道是陳金水。我四肢發冷,周身麻木,心臟不著底的向下沈去……我也顧不上上課了,返身急奔回幼兒園。我抱住小寶,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痛哭失聲。

走投無路之際,我不得不動用了那200萬元。陳金水說從我家裏拿走的那些東西,加在一起值十萬元左右,我知道他根本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單單那張黃花梨供桌,以前要購買的人,就開出了10萬元的價格。可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不是他們的對手。

除掉可以抵掉的10萬元,我還有990萬元的債務。我忍痛取出全部的200萬元現金,交給了陳金水他們。我告訴他們,籌到這麽多錢,已經是我的極限,就算他們燒了我家的房子,我目前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了。

“看來用點手段威脅還是有好處的”,陳金水陰沈沈一笑,“有了這200萬元,就暫時先放過你。不過你要和我們幾個人簽一份分期還債的協議,每個月至少固定還債5萬元,由我分發給大家,還要加上利息,一直到全部還清債務為止。”

一個月5萬元,哪裏是我承受得起的,但我想起高鵠說的,要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我咬緊牙關,在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上次從我家拿走的那個紅木匣子,裏面的東西能還給我嗎?”寫好協議後,我和陳金水商量。

“什麽東西?”陳金水好似對那個紅木匣子沒有印象。

我好言懇求,“主要是一疊信,對我來說很重要,請你還給我。”

陳金水輕蔑的笑,“那些信早就被我扔了,一堆破紙而已,一點用處都沒有。”

我的手抓緊了雕花窗沿,木刺陷進了我的肉裏,我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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