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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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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處

白柔霜剛剛松了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

“你、你你……”她顫著手,指向地上的人形物,發自靈魂地提出三個問題,“你是怎麽把他偷出來的?為什麽要把他偷出來?你怎麽敢把他偷出來的?”

“第一步,先觀察他的動向,跟……”許疏樓又要開始教學。

“停停停,”白柔霜連忙打斷了她,“說正經的。”

許疏樓低下頭:“他和侍妾玩耍的時候我偷襲的,勝之不武,我並不以此為豪。”

“……”白柔霜下意識安慰道,“那也很厲害了。”

許疏樓立刻擡頭對她笑得燦爛:“為達目標嘛,要是最後發現錯怪了他,我去向他負荊請罪。”

“……”

高鳴聽到聲音,也推開房門進了院子,頓時陷入了比白柔霜還要淩亂的狀態。

自己謀劃多年,籌謀許久,求助了不知多少人,始終沒有半點進展。

但許疏樓呢,聽了他的故事大概不到兩個時辰,就把玄武樓主給扛出來了。

您可真是太他大爺的雷厲風行了。

由於臥房已經被人占了,許疏樓幹脆把玄武樓主扛進了廚房,平放在桌面上。配上一旁閃閃發亮的菜刀,這位平日裏高高在上的樓主頓時看起來很像砧板上的一塊待宰豬肉。

白柔霜覺得,若是他這個時候醒來,怕是又要當場嚇暈過去。

尤其夜晚光線不好,高鳴還圍著他點了一圈蠟燭,讓畫面頓時詭異起來。

許疏樓掀起他的褲腳,給二人展示:“我看過了,腿部沒有腐痕,不是奪舍。”

高鳴激動地靠近,搓了搓手,卻一時不知從何處下手,摸了一圈面部,再三確認並非易容後就停了下來。

幾人面面相覷:“你沒有頭緒?”

高鳴苦笑:“當年我畢竟太小,根本記不清父親身上有沒有什麽胎記一類。”

“不怪你,他若真有心冒充,自然也可以仿造胎記,”許疏樓思索,“你有沒有那種可以讓人說真話的蠱?”

高鳴搖頭:“世上根本沒有這種蠱毒。”

白柔霜在一旁胡亂出著主意:“不然你給他下個情蠱,等他對你百依百順之時,你再行套話。”

高鳴驚恐地看著她。

白柔霜不滿:“你猶豫什麽?”

高鳴喃喃道:“他畢竟還有可能是我的親爹的,這個主意未免太刺激了些……”

“……”

“何況,其實我手中並沒有情蠱。”高鳴只研究過如何解蠱,並沒有要用這種東西害人的心思,這蠱蟲又稀奇得很,他手上自然沒有。

白柔霜很失望:“先把他扒光看看,萬一能找到什麽線索呢?”

“那……二位姑娘是否要回避一下?”

許疏樓點了點頭:“好,我先休息一會兒,有需要就叫我。”

她從乾坤鐲中取出兩張躺椅,分給師妹一張,然後在樹下悠然躺了下來。

此時人間已是初秋,院落中有桂子飄香,許疏樓很舒適地伸了個懶腰。大概是累了一天,她很快便陷入夢鄉。

高鳴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在玄武樓統領的地盤上,院裏躺著一個由她親手劫來的玄武樓樓主和一位左護法,她居然還能安然入睡,這是何等的膽識,何等的氣魄,何等的……癲狂?

白柔霜左看右看,也實在沒發現什麽她可做的,幹脆也在師姐身側躺了下來,仰望著空中繁星點點、明月高懸。

當初在青樓中汲汲營營時,豈知有如今?

今日似乎步步行在險境,卻遠無當年仿徨。

有師姐在側,有長劍在手,似乎天下之大再無處不敢踏足,連龍潭虎穴也敢去闖上一闖。

想當初,一心渴盼出現一個可靠男子幫忙贖身,好有個屬於自己的家讓自己安定下來,現如今卻願仗劍行遍天下,無論行至何方,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高鳴一擡頭,透過廚房的窗子,看到這位白姑娘不知在想什麽,想著想著突然在院子裏練起了劍。

他微微一嘆,莫非無塵島出來的弟子,行事都是這般令人捉摸不透嗎?

院中有風吹過,一朵開得正盛的桂花飄落下來,落到許疏樓額間驚醒了她,此時天色已蒙蒙亮,她拎起那漂亮的花朵,想了想,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白柔霜旁觀了這一幕,失笑道:“師姐,別啃桂花了,我待會兒給你煎桂花茶。”

許疏樓伸了個懶腰:“只是突然好奇新鮮桂花是什麽味道,高鳴那邊如何了?”

“沒什麽進展,”白柔霜搖了搖頭,“他正在考慮要不要把人弄醒問上一問。”

許疏樓起身,理了理衣袍:“玄武樓主若真能夠騙過那麽多人,以這般鎮定自若的本事,想必不會被問上幾句便露破綻。”

“那該怎麽辦?”白柔霜發愁,“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殺了他吧?我倒是對此沒什麽意見,但我猜師姐你不行。”

許疏樓搖了搖頭:“高鳴大概也不行,他掙紮了這麽多年,總是想求一個真相的。”

兩人進了廚房,玄武樓主已經從待宰豬肉變成了稍稍赤裸些的待宰豬肉,高鳴坐在一邊,神色看起來很痛苦。

許疏樓安慰:“別急,我們從頭分析,先說說為什麽所有人都不信你,玄武樓主身上一定有能讓大家信服之處,這一點是什麽?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出破綻?”

白柔霜側目,這一段分析倒是合理,但這種對話是不是本該出現在你幹脆利落地把樓主偷出來之前啊?

高鳴稍稍斂了急躁:“他能驅動我父親的本命法寶。”

“這……”白柔霜蹙眉,“既能驅動本命法寶,說真的,換了是我,也定要懷疑是你搞錯了。”

許疏樓想了想:“其實,我在古籍上讀到過,只要能弄到一個修士的心頭靈血,就可以短暫操縱他的本命法寶。”

白柔霜奇怪:“可是他從哪兒弄到那麽多靈血?就算在殺人之前存下來也用不了那麽久……”

兩人對視,都想到一個可能:“他把真正的樓主高卓養在身邊?時不時放血?”

白柔霜悚然,明明什麽證據都沒有,她們楞是憑空想象出了一場令人毛骨悚然的陰謀。

高鳴臉色白了:“可是……近兩年,我再沒見過他動用那本命法寶了。”

白柔霜怔了怔:“你是說,真正的樓主可能已經……”

高鳴那有些嚇人的臉色讓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先不要自亂陣腳,”許疏樓提議,“我可以扮成樓主的模樣,去他的書房搜上一搜,就算找不到關押人的痕跡,也許會有什麽其他線索。他的字跡、他偏好的書籍你可還記得?他安穩了那麽多年,也許早放下戒心,私下裏會有疏漏。還有他處理樓中事務的方式,與他剛上任那時的卷宗做對比,總該有些端倪。”

“他的書房連最受寵的五弟都進不去,門口有法寶守護,僅靠易容可能瞞不過那法寶,”高鳴搖了搖頭,“何況我怎能要求姑娘再為我涉險?”

許疏樓擺了擺手:“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總不能把樓主和左護法扛回去就能當無事發生吧,我先走一趟,回來再說。”

她再次易了容,這幾日間,這易容法寶簡直比她的本命劍更與她親近。

甫一踏出院門,迎面見到一位提著竹籃的姑娘正從飛行法寶上下來,許疏樓不欲節外生枝,低著頭經過她身側,卻忽聽那姑娘奇道:“高師兄,是你嗎?”

這位莫非是玄武樓主的師妹?許疏樓頓了頓,若無其事道:“我來看看那個孽種,師妹你怎麽會在這邊?”

那姑娘卻怔了怔:“什麽孽種?你在說什麽?高師兄,我們這麽多年未見,你怎麽平白和我說起什麽孽不孽種的?”

她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眼前人。

這是許疏樓第一次遭遇扮演上的瓶頸,她心下迅速劃過幾種方案,遺憾的是,此時可操作性最高的兩種分別是拔腿就跑和倒地裝瘋。

她想了想,正要開口哈哈一笑說自己打鬥時不小心傷了眼,認錯人,小院門吱呀一聲打開,裏面探出了白柔霜的頭:“我聽到說話的聲音,咦,這位姑娘是什麽人?”

那女子皺了眉:“你又是何人?怎麽會在高大哥家中?”

高大哥?高師兄?許疏樓捂了捂臉,一時揣摩不透其中關系,好在這個時候高鳴也探頭出來:“樂菱,你怎麽又來了?我不是讓你……”

那姑娘抿了抿唇:“我知道你讓我滾是為我好,你怕你父親發現我是合歡宗的人、是那個害你經脈盡廢的妖女後就會殺了我,可是你為了救我才變成這樣,我如何能放得下你?我做了一籃馬蹄糕給你,高大哥你快趁熱吃了吧。”

合歡宗?樂菱?許疏樓和白柔霜對視一眼,心下多少生出兩分荒謬之感:“你是合歡宗的樂菱姑娘?”

是她們出發前往汝州城前,宗主洛紅棠對她們提過的,陪伴在高鳴身邊照顧的那位樂菱姑娘。

是宋平講起玄武樓與合歡宗的齟齬時,提起過的“合歡宗門人被邪修欺辱,玄武樓樓主之子挺身而出,被那邪修打得筋脈皆斷,成了個廢人”的那位被救下的樂菱姑娘。

兩人至汝州後從未見過此人,幾乎要把這個名字忘在腦後,她卻偏偏出現在這個地方,還對高樓主口稱“師兄”。

樂菱奇道:“高師兄,你的語氣為什麽這麽奇怪?仿佛只聽過我的名字,卻從未見過我一樣。”

高鳴反應過來,急急追問:“樂菱,你為何叫他師兄?”

“是不該叫師兄了,”樂菱輕嘆,“你已經被逐出合歡宗這麽多年了,也算是舊時的習慣吧。高章,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高章,高卓,許疏樓腦海中,仿佛兩條原本不搭的通路瞬間連在了一起。

孿生兄弟……高鳴那最簡單且離譜的猜測,現在看來,居然是最有可能成真的一種。

什麽奪舍,什麽精怪,倒是她想得覆雜了。

高鳴那變了個人的父親,那誓要覆滅合歡宗的玄武樓主,一切都連在了一起。

“高章?什麽高章?”高鳴面紅過耳,激動得不能自已,“你是說他叫高章?!”

樂菱被他的模樣嚇得退了一步:“是,我不會記錯的,高師兄、我是說高章,曾是我們宗主的親傳弟子,後來因為打靈礦和、和一位師姐的主意被逐出師門,我們合歡宗從此再也沒收過男弟子,我自然印象深刻。”

許疏樓沒有開口,但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已經在她腦海中成型。

當年,一個被合歡宗放逐的弟子,也許是無意間、也許是刻意尋找後遇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兄長,彼時一個是合歡宗棄徒,一個是玄武樓樓主。容貌相仿,但境遇天差地別。

高章便動了歹意,囚禁兄長,殺死長嫂,冷待侄子,然後做了幾十年的樓主。

最開始,可能需要使出易容之法在面上畫上幾筆,以便與兄長看起來相差無二,但時間久了,一點一點卸去偽裝,也不會有人發現……

後來,曾驅逐他的合歡宗撞到了他手裏,他看到了這個絕妙的機會。

一為報仇,二為靈礦,三為絕後患……

靈礦,他當然會知道合歡宗有一條被宗主掩藏的很好的靈礦,那是他尚是合歡宗弟子時便惦念過的。

若按許疏樓夢境中的發展,合歡宗全宗最終只活下來一個年紀太小從未見過他的洛浮生,他再也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全宗財富、功法也盡數歸他所有。

洛浮生最後在陸北辰的影響下,與他握手言和。

甚至那個討厭的侄子,也成了個廢人。

真是名利雙收,人生得意。

許疏樓無從得知真正的玄武樓主是什麽樣的人,只是從高鳴口中“會給我遮風擋雨的父親”、“和母親夫妻恩愛”,還有玄武所說“很熱情的年輕人”,上任樓主口中“繼任者以德為先”,幾句話中勉強拼湊出一個形象。

也許他看到失散多年的弟弟時,還很熱情,很開心,完全沒有防備,也許他正打算把弟弟介紹給妻兒……

這樣的人,最終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時間洪流裏。身份被冒用,唯一的孩子被放逐到狹窄小院,被堂弟們欺淩,心愛的妻子被汙蔑、殺死,成了他人閑話中那位“行事毒辣”的女子……

許疏樓只能幽幽嘆了口氣:“這實在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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