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晴不可置信地看著已經不成人樣的男人。

這哪裏是周佳茗？

他一向是陽光健康，他抱著她一口氣能爬十層樓。他甚至不抽煙不喝酒。

眼淚啪嗒就掉下來。

在他朝她伸出幹瘦的雙手時, 她緊緊抓住, 可是喉嚨卻像是被人掐住,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有眼淚不停地流著。

周嘉木道：“你現在身體很弱，沒什麽力氣, 你抓住他, 我把醫生叫過來。”

為了給周佳茗戒毒, 周家請了一位專業的解讀醫生，就住在別墅，接到電話, 不到兩分鐘就拿著藥箱上來。

“你們按住他，我給他打針！”

周嘉木的身體狀況很糟糕，哪怕是發作的時候, 力氣也並不大, 周嘉木和江晴不需要多用力，就將他固住。一針打完, 他仍舊在抽搐著, 過了好半響, 才慢慢平靜下來, 青白的臉頰, 早就布滿了冷汗。

江晴拿出紙巾替他擦了擦，將稍稍擺正。

醫生離開後，周佳茗終於慢慢恢覆了點神志, 他看向江晴，低聲喚她的名字：“小晴……”

“我在這裏。”江晴抓住他的手。

周佳茗將冰冷的臉靠在他的手掌，開口道：“哥，你出去吧，我想和小晴單獨說點話。”

周嘉木面露猶豫，江晴看也不看他道：“周總，你出去吧！有什麽事我再叫你。”

周嘉木點點頭，轉身離去。

“佳茗，對不起……對不起……”待屋子裏只剩兩人，江晴哽咽道。

周佳茗搖搖頭：“小晴，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嚇人？”

“沒有，你會好起來的。”

周佳茗道：“是嗎？”

“一定會好起來的。”

周佳茗問：“那你會陪我嗎？不再騙我。”

江晴點頭：“當然，我會陪著你好起來，絕不會再騙你。”

周佳茗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氣若游絲低聲道：“小晴，我有點累，想睡一會兒。待會兒睜開眼睛的時候，要看到你。”

“好，你睡吧，我就在這裏陪你，等你睡醒睜開眼睛肯定會看到我。”

周佳茗將臉從她的手掌移開，那雙幹枯的手卻仍舊抓著他，然後閉上眼睛，很快沈沈睡去。

江晴不敢動，只能坐在床上定定看著他。

可是那張面目全非的臉，讓她心臟都疼起來。

不管他遇到了什麽，她都是罪魁禍首之一。

過了半個小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江晴從痛苦中回神。

周嘉木走進臥室，臉上的神色顯示著他的心情也很沈重。

“睡著了？”

江晴點頭。

周嘉木微微松了口氣，表情浮上一絲欣慰：“他這幾天睡眠很差，幾乎沒怎麽睡過，終於能好好睡會兒了。”

江晴猶疑片刻，低聲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周嘉木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找到他的時候，是在雲城一間很破的出租屋。這幾天我仔細打聽了一下，應該是認識了一些不太好的人，染上了毒癮，身體機能嚴重受損，錢花光了，卻沒想過回來。”他頓了頓，“如果我早點找到他，情況應該不會這麽糟。”

江晴沈默不言，過了會兒才道：“這裏有我，你出去吧。”

“我去讓廚房弄點吃的，等他醒來，你讓他吃點。這幾天他吃得很少。”

江晴點頭。

周佳茗這一覺睡得很沈，整整睡了兩個小時才醒來，連姿勢都沒換過。

睜開眼看到江晴，彎唇笑了笑：“小晴你還在，沒有騙我。”

江晴道：“佳茗，我不會再騙你了。你餓了吧？我去讓把吃的送來。”

“不要走！”周佳茗抓住她的手。

江晴無奈的笑：“你該吃東西了，我就在門口叫他們。”

周佳茗這才松開手。

江晴看了看他，打開房門，站在門口高聲道：“把吃的送上來吧？”

底下有人應道：“好的，馬上來。”

過了不到兩分鐘，周嘉木親自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江晴將周佳茗扶起靠在床頭坐好，手臂不小心碰到他的腹部，肋骨分明的觸感，讓她心驚。

她想起當年，每次健身後，他就會脫下自己的上衣，在她面前秀肌肉。

而此時他身上瘦得只有膈手的骨頭

江晴不敢表露出來自己的難受，笑著看了看他，從床頭櫃上拿過裝著雞茸粥的碗：“佳茗，我餵你！”

周嘉木站在旁邊一言不發，默默看著周佳茗一點點將那碗粥吃光。

“還要嗎？”江晴問。

周佳茗點頭：“再吃一點。”

江晴轉頭看向周嘉木。

周嘉木回神，趕緊道：“我這就去拿。”

說完一陣風般跑出去。

喝了一碗粥，周佳茗的氣色稍稍好轉。

“小晴，你好像變了些。”

江晴笑：“這麽多年過去了，肯定會有變化。變好看了還是變醜了？”

周佳茗道：“變黑了點，不過更好看了。”

“是嗎？”

周佳茗問：“你現在和我哥在一起嗎？”

江晴楞了楞，反應過來，趕緊否認：“當然沒有，我和周總不是你想的那樣。”

周佳茗點頭：“我知道，當年你幫他是為了償還他的恩情。”他擡頭看他，又問，“那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江晴知道他的意思，她對著他那雙略有些混沌渙散的眼睛，葉錚黑沈沈的眸子忽然跳進她的腦子，胸口只覺得狠狠被撞了一下，她猶豫了片刻，笑道：”當然了。”

周佳茗果然面露喜色：“那你留在這裏陪我好嗎？”

江晴道：“我當然會陪你好起來。”

去而覆返的周嘉木，這回端了一大碗雞茸粥進來。

不過周佳茗的身體到底還虛得厲害，只吃了一點就吃不下了。

“小晴，你扶我下樓走走，我好久沒曬過太陽了。”

“好。”

“這時已經是傍晚，九月份的夕陽，不再炙熱，正是沐浴陽光的時候。”

江晴對這裏很熟悉，扶著周佳茗走到後面花園的長椅坐下，落日餘暉打在周佳茗身上，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生氣。

他還是很虛弱，靠在椅子上，被暖暖的陽光一照，就閉上眼睛小憩著。

江晴默默看著他，一時仿佛萬籟俱寂，直到被一陣手機鈴聲打破。

她從衣服口袋掏出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閃動的名字，閉眼深呼吸了口氣：“佳茗，我去接個電話。”

“嗯，別走遠了。”周佳茗點頭。

江晴知道周佳茗不僅僅是身體出了大問題，精神狀況也不對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順從他，讓他心情放松。

江晴走到十幾米就停了下來，劃開接聽鍵，那頭傳來葉錚輕快的聲音：“幹嘛呢？怎麽久才接。”

江晴只覺得喉嚨裏湧上一股酸澀，好不容易才壓下去，低聲開口：“有點事情。”

“我沒事，就是想你了，打個電話聽聽你的聲音，你要忙就去忙吧。”

“也不是很忙。”江晴忽然不想他掛掉這個電話，因為有些東西她已經不確定了。

“是嗎？”葉錚笑道，“你知道今天小飛做了件什麽事嗎？”

“什麽？”

那頭的葉錚顯然很開心：“他在小站接待了一個土豪游客，也不知怎麽說服別人捐了一筆巨款，你知道多少錢嗎？”

“多少？”

“兩萬。”

“這麽多？”

葉錚笑：“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和人溝通的。”

江晴道：“小飛越來越棒了。”

“是啊，有種家裏有兒初長成的自豪感。”葉錚笑了笑，“對了你明天不是下午的航班回來麽？我開車帶小飛去機場接你。”

“不用了。”

“反正我也沒事。”

“葉錚——”江晴忽然喚他的名字。

“我這邊的事有點麻煩，暫時不能回去了。”

那頭的人沈默下來，過了半響才哦了一聲，又笑道：“那你哪天回來告訴我，我再去接你。”

“好的。”

“那我掛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有事打我電話。”

“嗯。”

掛上電話，江晴轉身回到長椅邊。

周佳茗睜眼自下而上看向她，微微彎起嘴角：“小晴，葉錚是誰？”

“啊？”

“剛剛聽你打電話叫了這個名字。”

“朋友。”

“哦。”周佳茗點頭，幽幽嘆了口氣，“快五年過去了，你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我都不認識吧？”

江晴輕輕笑了笑：“以後介紹給你認識。”

周佳茗問：“你這個叫葉錚的新朋友是什麽樣的人？”

江晴默了片刻，輕笑道：“一個很好的人。”

“怎麽個好法？”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很好。”她在他身旁坐下。

周佳茗轉頭看他，混沌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過了半響，才又開口道：“小晴，我以為我會死掉，再也見不到你了。”

江晴道：“怎麽會呢？你現在不是好好的麽？放心，你肯定會好起來的，變成以前那個健健康康的佳茗。”

周佳茗垂下眼眸，將頭靠在她的肩膀，閉上沒再說話，溫熱的眼淚滑落下來，滴入江晴的脖頸中，也落進了她的心裏。

對於周佳茗，她一直是自責愧疚的，但從來沒有這麽痛苦過。

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健康。

這廂坐在門口臺階打完電話的葉錚，怔怔看了會兒手機屏幕，臉上是少見的嚴肅表情。

他了解江晴，知道她一定有事情瞞著自己。只是他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什麽。

是周嘉木嗎？

不是。

周嘉木沒有能力能牽絆住她回家的腳步。

那麽到底是誰？

他卸力般閉上眼睛，忽然覺得有些疲倦。

他已經很久沒用過這種感覺，只要在一切不確定的時候，才會這樣。

有些事情他不確定了。

“哥哥！”葉飛走過來。

“小飛。”

葉飛沒回應他，但是伸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替他按摩。

葉錚睜開眼，失笑：“小飛越來越懂事了，知道孝敬哥哥了。”

“姐姐。”

“姐姐怎麽了？”

“回來。”

“你想姐姐了？”

“回來。”

葉錚楞了下：“姐姐很快就回來。”

葉飛掏出一根銀鏈子遞給他。

葉錚驚訝問：“怎麽還在你這裏？”

當初葉飛把銀鏈子給了他，江晴回來後，他就還給她了，怎麽又跑葉飛手中了，難道什麽時候又給要了過來。

他想了想，好像是有點印象，早上吃過早飯，他去收拾碗筷，江晴去屋子拿簡易行李，葉飛似乎是跟了進去，原來是去問她要手鏈了。

在他簡單的概念裏，這條江晴總是戴在手上的銀鏈子對她肯定意義非凡，所以把鏈子留下，她不管去了哪裏，都一定會回來。

所以，他也覺得她會離開不回來嗎？“

葉錚看著手中的鏈子。比起上一回江晴不告而別時，如今兩人關系早就發生了質的飛躍。他知道江晴愛自己，也愛這裏的生活，所以並不認為會發生一去不覆返的事。

可是人生在世，總有很多身不由己。

如果江晴遇到身不由己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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