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小飛海洋動物救助站開張, 除了救助的受傷海龜, 還有一排是照片和視頻展覽, 用來給游客宣傳和科普, 這不再是葉飛自娛自樂的小站，而是一個真正面對外界的小天地。

在開張前, 葉錚和江晴帶著葉飛印了很多宣傳單, 拉著他一起在海邊分發。

葉飛向來是不懂得與人交流, 但在葉錚諄諄教導之下，懵懵懂懂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意味著什麽，雖然還是不會和人說話, 但至少會把床單遞給別人。

開張的那天，葉錚專門叫了救生站的兄弟還有雲澤一波父老鄉親來捧場，主要也是讓葉飛意識到自己是在做一件工作。

三個人還有李夢夢當天都在, 穿著專門定做的印有“小飛海洋動物救助站”的T恤招呼大家。

一下來了這麽多人湧入小站, 葉飛害怕地縮在哥哥身後。

葉錚笑著將他拉出來，對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叮囑：“小飛, 你現在在聽哥哥說話嗎？”

葉飛睜大一雙黑沈沈的眼睛看著他, 怯生生點頭。

葉錚輕笑一聲, 不由得有些欣慰, 要知道平時和他說話真的是非常艱難, 很少會有這種及時的反應。

他繼續道：“你是小飛海洋動物救助站的站長，你的責任除了救助受傷的海洋動物，還要給大家普及海洋保護的知識, 這樣以後海洋才能變得更好，知道嗎？”

葉飛再次點頭。

葉錚暗暗舒了口氣：“你現在跟著哥哥，看哥哥是怎麽做的？”

葉飛抓著他的手臂，緊緊跟著他。

葉錚走到裝著海龜的水缸，給旁邊的人介紹：“白色汙染是海洋汙染之一，這只海龜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因為吞食塑料袋差點死亡。不僅僅是海龜，很多魚類如果不小心吞食到塑料袋，都會發生這種危險。”

他說完看向葉飛，葉飛怯生生道：“塑料袋在海洋中不能融解，是魚類的頭號殺手之一。”

他說完，旁邊的人熱烈鼓起掌來喝彩，幾個相熟的救生站兄弟，笑道：“小飛真棒，我們學到了很多了。”

葉飛緊張地看向周圍的人，露出茫然的表情。

葉錚則緊張地看著他。

這半個月來，他幾乎每天都在給他灌輸他即將要做的工作意味著什麽，比起平日裏說的話，這件事葉飛顯然聽進去得更多，但他並不知道在實踐中他能做到多少。

過了片刻，葉飛眼中的迷茫漸漸散去，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成功表達了出自己的愉悅。

葉錚重重舒了口氣，又拉著他去展覽臺演示如何給大家科普海洋的保護知識。

來參觀的人都很配合，時不時就誇獎一番葉飛。

江晴和李夢夢站在人群外，看著這一幕，眼中浮起欣慰的笑容。

不僅僅是葉錚，更重要是這些雲澤的父老鄉親，作為海邊生長的人們，他們當然對於這些知識早不陌生，但知道葉錚在做什麽，所以認真配合著。他們和葉錚一樣，都在為了葉飛進步而努力。

江晴本來是笑著的，忽然眼眶就有些發熱。

她的人生從十七歲開始，就很少為任何事情所感動。每日游走在名利場，奔波於物欲橫流的都市，如同橡皮人一樣，冷漠又麻木。她早不知溫情為何物，但現下，卻真真實實為面前的場景所感動。

這個世界從來善良多過於冷漠。

等到人群散去後，葉錚累得不行，走到一旁喝水，而葉飛卻還站在展覽臺前，看著上面的照片和說明，一遍一遍重覆著那些葉錚教他的話。

江晴走到葉錚身後，伸手抱住他，靠在他堅實的脊背上。

“怎麽了？”葉錚笑著問。

江晴低聲道：“我願意嫁給你的。”

葉錚失笑，轉頭看她：“不會要煽情吧？”

江晴本來確實是要煽情的，被他一調侃，頓時破了功，用力掐了他一把：“本來是想誇誇你，看來不用了。”

葉錚道：“晚上誇就行。”

除了做正事，他向來不大正經，江晴已經習慣，她輕笑了笑，還是認真道：“剛剛看葉飛的表現，我覺得你的思路很正確。”

葉錚點頭：“希望是吧，反正慢慢來。”他轉頭看向還對著展覽臺的葉飛，笑了笑，“他喜歡做這件事，那麽就讓他好好做下去，成為他畢生的事業。”

說完朝葉飛道，“咱們小飛以後也有事業的人了！”

站在小飛身旁的李夢夢笑嘻嘻道：“那當然，小飛可厲害了。”

見小飛臉頰都是汗水，她掏出紙巾替他擦。

葉飛本來是無動於衷的，過了一會兒卻忽然抓住她的手：“夢夢，我給你講。”

李夢夢激動地點頭：“小飛你講，我聽著。”

葉錚看著兩人笑了笑，牽起江晴的手：“走，我們去海邊散散步。”

此時正是傍晚，夕陽西下，溫和的光芒灑落下來，海灘被染成了一片金黃。游客還很多，其中不乏情侶，如果不是身上穿著“小飛海洋動物救助站”的T恤，兩個人看起來和來游玩的情侶沒什麽兩樣。

葉錚雖然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江晴知道他內心必然是激動的，夕陽落在他古銅色的臉上，讓他的臉變得柔和了許多。

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心，笑著看向他。

葉錚挑挑眉，對上她的眼睛：“幹嘛呢？”

江晴道：“高興就要表現出來，裝什麽淡定？”

葉錚笑道：“你覺得我像是遇到高興的事，會藏著掖著的人麽？”

江晴好笑地問：“難道你不高興？”

葉錚默了片刻，搖搖頭：“不是不高興，是不敢太高興。”

他拉著她在一塊柔軟的沙地坐下，從褲子口袋掏出一根煙，朝她揚了揚：“可以抽嗎？”

江晴笑：“我不是小飛，允許你抽。”

葉錚笑了笑，拿出火機點上：“抽完這根，以後就不抽了。”

“戒煙？”

葉錚壞笑：“為了下一代提前做好準備。”

江晴本來以為他是要嚴肅地和自己說點什麽，哪知又來一句不正經的。

不過他說完這句，就斂了笑容，用力吸了口煙，瞇眼看向前方的大海：“這幾年我看著他一點點進步，每次覺得他越來越接近正常人時，就會鬧出一件把我的高興打回原形的事。大前年是偷偷上了出海的漁船，待在船艙了一個晚上才讓人發現。前年是看到有人非法電魚，跳進海裏差點被電出事。去年是從海岸摔下去，在醫院躺了半個月。今年，你也知道了。”

他看向她。

江晴知道，他並非看起來那麽輕松肆意，但總覺得他性格足夠從容，沒什麽事是他應對不了的。可現在才知，獨自帶著一個自閉癥弟弟，他不得不面臨各種無法預計，他的生活其實也繃著一根弦。

她抱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但小飛還是在進步對不對？你看他今天表現多好？你不用太擔心。”

葉錚失笑搖頭：“我說這些，不是抱怨照顧他有多麻煩，實際上他對我來說並不是麻煩，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但是——”他轉頭看她，認真道，“小飛不是你的親人，也不是你的責任。江晴，我很喜歡你，很希望餘生能與你一起生活，和你生兒育女。可我們必須面對這個問題，小飛是我一輩子的責任，也許還會有各種麻煩。”

江晴明白他的意思，擡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笑道：“葉錚，你怎麽會這麽想？”

她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會在這件事上困擾，也終於明白為什麽他在雲澤一直單身，原來不過是這個考量。他看起來總是玩世不恭又漫不經心，可現在她才知道，這個男人，永遠在替別人著想。

葉錚認真道：“因為如果和我在一起，這些麻煩也就會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這對你不公平。”

江晴攤攤手，半天才無奈笑道：“葉錚，我真的沒想到你會這麽想。”

她站起身，有些生氣地要走開。

葉錚從後面抓住她：“我只是覺得，你也許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江晴回頭踹了他一腳：“我一直以為你是最了解我的，原來也不過爾爾，我還想著把你和葉飛當家人，原來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接納我。”

葉錚看著她有些發紅的眼睛，如鯁在喉，嚅囁了下嘴唇，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也有不太自信，不太確定的時候。”他走上來用力抱住她，“不過我現在確定了，就算是你以後後悔想走，我也不會放手。”

江晴也反手攬住他的腰：“那你就抱緊點。”

葉錚手上加了幾分力度：“現在夠不夠緊？”

江晴被箍得有些疼，但愉悅地笑開：“再緊點。”

於是葉錚又用了用力。

旁邊正好有巡邏的救生員路過，吹了聲口哨壞笑道：“錚哥！嫂子快被你抱斷氣了。”

葉錚笑著松開手，朝那黝黑的海邊男孩看過去，踢起一撮沙子撒在他身上：“沒見過人談戀愛啊？趕緊認真幹活兒！”

男孩笑嘻嘻道：“這不沒見過錚哥你談戀愛麽？你和嫂子慢慢談，我幹活兒了！”

說著揮揮手，不急不慢走開。

江晴清了清嗓子，戲謔道：“我還以為錚哥就是瀟灑不羈的浪子，原來也沒看起來那麽瀟灑嘛？”

葉錚恢覆慣有的玩世不恭：“浪子也不能害人是吧？再說了，我都已經結束光棍兒生涯，準備娶媳婦兒的人了，還叫什麽浪子？”

“那叫什麽？”

葉錚想了想，一本正經道：“暖男。”

江晴捧腹大笑。

葉錚挑挑眉：“有什麽問題？”

江晴擺擺手：“沒問題沒問題，錚哥是大暖男。”

“可不是麽？晚上特別暖的那種暖男。”

江晴一副服了他的樣子：“你可真是什麽話題都能繞回到這裏。”

“畢竟這是人類亙古不變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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