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晴離開這座生活了十來年的都市不過幾個月，可在下飛機的那一剎那, 看著這本來應該熟悉的鋼筋水泥森林, 忽然就覺得陌生無比。

在這座城市裏, 她早已經算得上精英, 擁有自己的房子車子，過著高品質的生活。但她回到家才知道, 這套住了兩年的精品公寓, 比起雲澤的那棟小樓, 半點煙火味都沒有，這裏沒有任何家的味道。

以至於她當晚就失眠了。

無法擺脫的孤獨感，讓她恨不得馬上逃離。

隔日, 她投入繁瑣的忙碌當中，她沒有聯系葉錚，她需要把一切處理得幹幹凈凈。

一個星期後, 她來到了周正總部。

幾個月沒來上班, 公司裏的人還認得她。當她來到總裁辦的時候，辦公室的秘書恭恭敬敬跟她打招呼：“江總監！周總在開電話會議, 您等等再進去。”

江晴置若罔聞, 直接推門而入。

正在開電話會議的周嘉木, 擡頭看到她, 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 朝免提電話道：“那就這樣吧，有什麽問題你那邊看著處理，不用再向我請示！”

說完就掛了電話, 然後站起來攤開雙臂，笑道：“小晴，歡迎回來！”

江晴走到他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前，從包裏拿出一疊厚厚的文件，攤開放在桌面。

周嘉木微微低頭，目光落在散開的紙張上，眉頭慢慢蹙起，半響之後才擡頭看向面無表情的江晴。

“你什麽意思？”

江晴道：“這些是我所有的資產，房子車子以及個人投資還有積蓄都在這裏，我已經讓律師做好合同，全部轉讓給你。”

周嘉木眉頭蹙得更深，沈聲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江晴道：“我當然知道，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可能還在雲澤做著最普通的工作，或者在這座大都市為了最基本的生活奔波。這些年我擁有的一切，可以說都是你給我的。我對你心存感激，所以一直努力為你工作，我知道還遠遠不夠，所以把這些本來不屬於我的東西，都還給你。”她頓了頓，“這樣的話，我欠你的應該足夠了，從今往後，我就是自由的了。”

周嘉木怒極反笑：“所以你今天來，就是要跟我徹底劃清界限？”

江晴道：“周總，我只是希望能夠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生活是什麽？和葉錚在雲澤混日子？”他搖搖頭輕笑一聲，“江晴，你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了，怎麽還這麽天真？你也不是出身優渥不食人間煙火的富家小姐，有情飲水飽可不適合你。”

江晴道：“你知道我適合什麽。”他頓了頓，“也知道我不適合的是什麽——比如沒完沒了的虛假應酬和虛與委蛇。”

周嘉木默默看了看她，坐下來，冷笑道：“你知道為什麽你這種年輕漂亮的女人，這麽多年游走在各種社交和應酬場合，卻從來沒有男人真的為難你，讓你一直保持著潔身自好嗎？”

江晴沈默地看向他。

周嘉木臉上乍然浮起一絲怒氣，拿起桌上那些文件，用力丟在她身上，高聲道：“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我知道你討厭這個被人誤會的身份，但你知不知道，正是這個身份才能保護著你不被人覬覦欺辱。”

江晴道：“我明白。”

周嘉木哂笑：“你真的知道嗎？”他的聲音忽然軟下去，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因為佳茗的事，對我心有芥蒂。可是我跟佳茗跟葉錚都不一樣，我要得到想要的，就必須犧牲很多放棄很多。但我並不是要犧牲你，我所有的努力，就是希望能帶著你站在山巔，俯瞰這世界的繁華。”

他仿佛有些累，伸手撐著額頭不再看江晴。

江晴默默將地上的紙張撿起來，輕輕放回桌面。

“周總，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也很感激你，但我能做得就只有這些。如今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希望你餘生可以過得幸福。”

周嘉木擡頭看向他：“不，我還沒有完全得到我想要的。”

江晴明白她的意思，唯一沈默面對。

周嘉木忽然勾唇笑了笑：“你愛葉錚什麽？短短兩三個月，就能讓你放棄一切。”

江晴道：“放棄這些跟他無關，我不過是意識到這些東西本來就不屬於我。”

周嘉木對她的回答置若罔聞：“他就這麽好？”

江晴道：“也許吧！一個男人甘願為了弟弟待在雲澤，再怎麽也不會壞到哪裏去！”

周嘉木微微一怔，繼而又嗤笑一聲：“你果然還是在意佳茗的事。”

江晴道：“我在不在意不重要，畢竟你才是佳茗的哥哥。”

周嘉木有些惱火道：“我只是要周正，從來沒想過對佳茗怎麽樣，他本來就沒什麽事業心，做個富貴閑人有什麽不好？我哪裏想到他會離家消失。你以為我沒找他嗎？這幾年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

他說到後頭語氣已然很激動，眼眶都有些發紅。

江晴倒是依舊平靜，她點點頭：“那麽祝你早點找到。”

周嘉木深呼吸了口氣，沈默了片刻恢覆了慣有的冷靜，朝她擺擺手：“行，我不攔你。不過你記住，我這裏永遠為你敞開大門，歡迎你隨時回來。”

江晴道：“不用了。”她轉身要走，忽然瞥到自己左手腕的手表，隨手摘下來，放在他桌上，“周總，再見！”

周嘉木目光落在那塊表上，臉色驀地一沈，這是他獎勵給她的禮物，她毫不猶豫就留在了這裏。

他這才意識到，這個從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女人，原來如此決絕。

從周正大樓出來的那一剎那，江晴從來沒用過的輕松，仿佛壓在身上多年的負重，頃刻煙消雲散。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回到一無所有。這是她曾經最恐懼的狀態，因為她少時遭遇過最無能無力的窮困，所以這些年她努力賺錢，也確實享受物質帶來的優渥生活。

可是現在，她忽然發覺，一無所有其實也並沒有那麽可怕。

因為她不再是那個無能無力的漁村少女，她有了足夠應對生活的能力。

最重要，她還有葉錚。

她從來沒有那麽迫切地想要見一個人，幾乎立刻趕去了機場，用身上僅剩的現金買了一張機票。她隨身行李只有一個裝著幾身簡單衣服的行李箱和日用品，這是她如今全部的家當，她帶著它們回家。

回到雲澤，已經夜幕降臨多時。

拖著行李箱，走進那條老巷子，葉家小樓亮起了燈，裏面隱隱傳來電視的聲音。

江晴站在院門口，深呼吸了口氣，舉起手半響才敲門。

裏頭很快傳來腳步聲。

“誰啊？”

門咯吱一聲從裏面打開，葉錚大概是剛洗過澡，短短的頭發還帶著水汽，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

江晴歪頭笑道：“我現在一無所有了，無家可歸，你能不能收留我的下半輩子？”

葉錚很快從怔忡中回神，張開雙臂，彎唇笑道：“歡迎回家！”

江晴重重撲在他胸口，被他一手攬住腰，一手提起她腳邊的行李箱，抱回了院子。

“小飛，你看誰回來了？”

葉飛這一次竟然很快就有了反應，趿著拖鞋，急匆匆跑出來，在兩步之遙出站定看向江晴。

江晴靠在葉錚懷中，朝他揮揮手：“小飛，姐姐回來了。”

葉飛面無表情地走上前，伸手接過葉錚手中的箱子，咕噥道：“就說會回來！”

然後提著箱子傲嬌般折身回屋。

江晴看著他清瘦頎長的背影，不由得放聲大笑，然而被笑的人，卻沒有任何反應。

葉錚也笑，嘴角眉梢都是笑意，他伸手將江晴打橫抱起。

江晴輕呼一聲，攬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親了親。

“有沒有想我？”她笑著問。

“還行吧！”

江晴道：“什麽叫還行？”

“就是還行啊！”

葉飛忽然冒出來，站在門口，指著葉錚冷不丁道：“哥哥很想！”

“哎！”葉錚朝他齜牙咧嘴，“小飛你怎麽能拆哥哥的臺呢？哥哥想耍酷都不行了！”

葉飛哼了一聲，飄走了。

江晴笑著低聲道：“我也很想。”

“想還不告而別？”

“我想處理好一切再來見你。”

葉錚問：“處理好了嗎？”

“當然。”

“所以一無所有了？”

江晴點頭：“是啊！你完蛋了，以後要養兩個人了。”

葉錚大笑：“養老婆天經地義。”

江晴道：“放心，我吃得不多。”

“吃得多也沒關系，放心，我養得起。”

說這話時，兩人已經進了屋，葉飛不知從哪裏又冒了出來，掏出一把大大小小的票子遞給葉錚。

葉錚做出吃驚的樣子：“小飛，你什麽時候攢了這麽私房錢？”

“給你。”葉飛道，“養老婆。”

葉錚抱著江晴倒在沙發上，笑得樂不可支。

葉飛一臉茫然地看著兩人。

葉錚好容易才緩過來，喘著氣道：“行了，你自己拿著去買吃的吧！”

葉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晴，最後有看向手中錢，猶豫了片刻，還是默默收回了褲兜，轉身回了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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