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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民國紀事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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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錫回來的時候是個陰冷的雨天, 他特地吩咐江伏不要去接他,江伏就在聞公館裏等, 程副在門外望著雨幕綿綿的路, 等著先一步張望到聞錫乘坐的汽車。

公館裏空蕩蕩的, 江伏昨晚改變主意把元辰送到了附近的旅館裏,總之聞錫也只待一兩天,等聞錫走後再接元辰回來,這樣聞錫就不會趕他走了。

程副是聞錫留下來看護江伏的眼線,但他在江伏的請求下選擇和他一起隱瞞了元辰的存在。

客廳的西式洋鐘指到十二點的時候,有汽車的鳴笛聲從遠處的雨幕裏鉆了過來,閃爍的車燈提醒著他們聞錫的到來。

程副撐著傘走了出去,沙發椅上的江伏沒有動,只心不在焉的揉著煙卷不說話。

很快, 一個極其高大的身影闊步走進了公館的客廳,他的面容俊朗, 棱角間充斥著揮之不去的沈肅戾氣, 是天生不怒而威的兇相。

但看到江伏的剎那間,他整個人猶如百煉鋼化作繞指柔, 說出口的話輕柔的像是怕驚動他。

“小伏, 我回來了。”

江伏沖他微微一笑,依舊懶懶的窩在沙發椅上。

“大哥。”

鮮少有人能在聞錫面前擺出這樣隨意的架子,但聞錫視若無睹的脫下淋濕的厚大衣遞給程副, 然後立在沙發椅旁, 他隔著手套輕輕摸了摸江伏的臉, 心疼的說。

“怎麽又瘦了。”

他的掌心有許多的繭子與傷口,粗糙又硌人,而江伏的肌膚向來很嬌嫩,仿佛輕輕一碰就能劃出道道血痕。

聞錫不敢輕易觸碰他,江伏於他而言是望而卻步的脆弱瓷器,很容易就會被自己的力氣碰碎。

所以他只摸了一下就收回了手,臉上露出些許疲憊。

“小伏,上樓吧,大哥想同你說說話。”

江伏點點頭,跟著他一起上了樓。

雖然聞錫時常不在聞公館,但這裏一直都有他的臥室,也因為每日都有人清掃收拾,所以像是他從來都沒離開過一樣。

聞錫解開扣子脫下衣裝,仿佛那沈甸甸的重擔也隨之放下了般,他朝江伏招招手,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小伏,過來。”

聞錫脫了手套,沒有再伸手碰他,只是用眷戀的目光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江伏的每寸眉眼,宛如要烙進骨子裏一樣。

最後,他惆悵的嘆了口氣,像是在為自己沒能陪伴江伏而感到惋惜。

“小伏瘦了,也長高了些。”

江伏拍拍他的肩膀,溫柔的勸道。

“大哥你一定很累了,先睡一會,其他的事情起來再說。”

聞錫順從的聽了他的話,脫了靴子躺在了床上,一雙眼仍舊看著江伏。

江伏習以為常的躺在了他身側,聞錫稍稍朝他湊近了些,中間留下了一掌寬的距離。

原先他還會忍不住抱著江伏,但如今眼見他出落的愈加明秀,便只能以這樣的界限警醒自己心裏持久的戀慕,再近一些卻是不能了。

不消一分鐘,聞錫的呼吸聲便變的綿長起來。

江伏原本沒什麽睡意,但窗外的雨聲蒙著一層沈沈的灰色,在陰冷黯淡的天氣裏,身居幹燥溫暖的屋內著實會讓人輕易產生心滿意足的倦怠感。

他微微側過身,揉揉眼也睡了。

聞錫這一覺睡的很安穩,是在外奔波多月裏難得的好覺,他起身的時候發現江伏還在安然的睡著,恬靜的臉色滿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聞錫心頭一軟,輕手輕腳的把他踢開的被子蓋嚴實了,然後默默離開了臥室。

程副始終立在長廊裏等著,向出來的聞錫行了個禮。

聞錫無聲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到樓下去說。

程副給他泡了一杯熱茶,聞錫的疲態在睡眠後已盡數消散,他喝了口茶,開始詢問程副這幾個月裏江伏的情況。

他早年在這裏的時候,身邊也是這個程副,兩人算是並肩作戰一路打拼到現在。程副是他最相信的人,所以他在去南方的時候把程副留給了江伏。

說是保護也好,監視也罷,每次他回到聞公館的時候,程副就會事無巨細的向他匯報江伏的情況,這是他們早已習慣的模式。

程副是他的一只眼,但他漸漸發覺,這只眼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不是說不想當面質問程副掩人耳目的小心思,但一旦翻臉的話,他很難再在短時間內去尋找新的心腹來保護江伏,何況他也無法保證程副不會破罐子破摔做出什麽偏激的事情來。

南方那邊的事情還沒有完全解決,他現在分/身乏術,只能粉飾太平的和程副維持現狀,時不時再敲打他一下不能僭越了那條警戒線。

他自己舍不得動江伏,而程副是不敢動江伏,所以起碼現在三人還都是平安無事的。

專心致志的聽程副匯報完後,聞錫撩了撩眼皮,貌似無意的問。

“這公館有外人來過嗎?”

他天性警惕,對自己領域被入侵過的痕跡格外敏銳,即便這裏看似沒有任何變化,但他就是直覺的察覺到了有陌生的氣息殘留,稚嫩的淺淺的氣息。

程副頓了頓,然後說。

“沒有。”

聞言,聞錫露出一個戾氣滿滿的冷笑。

“過來。”

程副背脊一僵,額上沁出密密的冷汗,他走到聞錫面前單膝跪下,一聲不吭。

程副意料之中的感覺到了脖頸被利器抵住的冰涼感,餘光可以瞥見冷冷的寒光,這種生命被掌控在別人一念之間的感受實在太差,縱使平日裏多麽趾高氣揚囂張跋扈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只能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聞錫重覆的問了一遍,聲音、語氣、甚至連語調都一模一樣。

“這公館有外人來過嗎?”

細密的冷汗滴到了幹凈的地上,程副的眼皮重重的顫抖著,咬緊後槽牙一言不發。

幾秒後,聞錫冷哼了一聲。

“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冰涼感消失,程副懸在喉嚨的心重重落了下來,他如久旱之人狠狠的吞了吞口水,僵硬的又立了起來,後背黏濕一片。

聞錫平靜的擡眼看他,坐著的姿勢並沒有限制他威厲的氣勢,撲面而來的沈沈壓了過來。

“程副,你跟了我多年應該知道我的脾氣。你對小伏的那點小心思藏著的話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和他一夥為外人來瞞我,是誠心把小伏的安危置之不顧嗎?”

程副下意識連忙搖頭,他臉色發白,嘴唇翕動了半晌,到底是承受不住聞錫的逼問,不得不說出了元辰的事情。

聽完後,聞錫沈著臉,半晌沒說話。

外面的雨聲漸漸小了些,陰霾覆覆的天際也終於施舍的透出了點灰蒙蒙的光。

從二樓傳來的迷糊聲音打破了客廳裏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

“大哥?”

聞錫警告的瞥了一眼程副,起身轉向江伏時,臉色的戾氣已經化作了溫和的笑意。

“睡飽了?”

江伏點點頭,問。

“你什麽時候出來的,我都沒發現。”

“剛出來一會兒。”

聞錫笑著看他走到自己面前,專註的目光裏流露出幾分依依不舍。

江伏後知後覺的反應了一會兒,然後小聲困惑的問。

“你就要走了嗎?”

聞錫果然點點頭,然後憐愛的摸了摸江伏的頭,歉意的說。

“南方還有急事,我必須得盡快趕回去,這次就是回來看看你。”

江伏睜著烏黑的眼睛怔怔的看著他,細膩的肌膚與精美的眉眼像個嬌貴的公子哥,受不得任何摩挲,也禁不住一點點的過分灼熱。

聞錫肖想了他多年,漸漸的成了心裏的一個不會解開的結。

他待江伏如親生弟弟,而這份不純粹的感情裏又摻雜著醜陋的欲/念,讓他有很多個時刻都忍不住想不顧一切的撕碎了江伏。

可是他舍不得,多年的寵愛讓他根本舍不得江伏受一點點的委屈。

只是他畢竟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難以從江伏身上宣洩的壓抑情感在南方久留時不得不找了其他的人替代。

他在那邊養了個兔爺,那兔爺和江伏長的截然不同,但那脾性倒有幾分相似,因為是個落魄的公子哥,所以怯弱裏難免還殘留著幾分驕矜。

也就只有那麽一點點像了。

聞錫深深嘆了口氣,像是把一塊最柔軟的肉生生從心頭裏割去了一樣,每次分離都是如此疼痛難忍。

不過他並不是糾糾纏纏的人,並且也已經習慣了與江伏的分離,因而又簡短的叮囑了三兩句話後,他轉身便朝著公館門口走。

他沒有打算直接去火車站,而是思忖著要去旅館裏找那個叫元辰的小孩,他必須杜絕江伏身邊一切所有可能會危害他的人,不論男女老幼,都要從根本上徹查清楚。

剛打算鉆進汽車裏時,他的餘光瞥見黑漆雕花的大門外露出的一角陌生人影,頓時神色一厲,疾步便走了過去。

門外的守衛正在猶豫是否要阻攔之前住在公館裏的小孩,看見氣勢洶洶的聞錫出來後忙六神無主的退到了一遍。

聞錫皺眉盯著門口被雨淋濕的單薄小孩,瞥了一眼身後撐著傘執意要送他的江伏,開門見山的問。

“這就是你撿回來的那個小孩?”

江伏楞了楞,既然被他知道了這件事,便也不再隱瞞。

“是。”

他吩咐公館仆人去拿來了一條幹毛巾,然後走到元辰面前給他擦頭發。

聞錫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後擋,近乎咄咄逼人的盯著沈默的元辰,厲聲斥責。

“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我給你幾個大洋,以後你不許再來了。”

元辰的手裏緊緊攥著江伏給他的幹毛巾,稚氣未脫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的目光落在聞錫身後微微蹙眉的江伏身上,盯了半晌,然後垂下眸。

“請帶我一起走吧。”

“什麽?”

聞錫一楞。

元辰又擡起眸,看著他的眼眸漆黑如鐵,泛著堅韌的硬氣。

“我想去南方闖蕩,請您帶我一起走吧。”

他想變強,然後再回到這裏,以一種可以拯救江伏的嶄新身份。

江伏也楞住了,他似乎是想開口制止元辰,但不知想到了什麽,他若有所思的盯著一臉堅毅的元辰,終於沒有開口。

聞錫像是被他的童言無忌逗笑了,隨意的語氣裏不加掩飾的露出濃濃的嘲弄。

“知道我要去的是什麽地方嗎?那裏可這裏亂多了,我可不會保護你,興許你在路上就死了。”

元辰搖搖頭,肯定的說。

“我不會死的。”

我不會死的,我還會再回來的。

聞錫看他小小年紀就有這般頑強的心態,原先的輕視也少了一些,但依舊不把他放在眼裏。

只是這小孩畢竟是江伏撿回來的人,如果不把他帶離江伏身邊的話,誰知道又會出什麽事。到時候還在南方的他根本管不過來這裏,倒不如先把這個麻煩帶離江伏。

稍微思索一下後,聞錫倒是爽快的答應了。

“不過我只負責帶你走,其他的你好自為之。”

元辰點點頭,向他道了聲謝。

聞錫不再耽誤時間,轉身便鉆進了汽車裏,元辰深深的看了安靜的江伏一眼後,也利落的爬進了汽車裏。

黑色的汽車發動著逐漸駛離聞公館,江伏撐著傘望著汽車消失的方向,過了很久才轉身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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