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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守今世絳蘇棄輪回 還血丹謎解鶴紅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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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這青羅峰方圓五百裏,渺無人煙。

又兼此山山勢險峻,常年雲霧繚繞,多有些仙道傳說,常有人遠涉山水,前來尋仙。

只是此山崖高谷深,多有望而退卻的,偶有幾個上得山來的,遍尋無獲,終究喪於野狼之口,或跌落深谷身亡的。

時日一長,各種聳人聽聞的傳言四起,倒讓青羅峰安靜了好些時日。

雪爺爺閑來無事,約了桫欏爺爺來,在那大石上著棋喝酒,甚是自在。

不想酒喝到高興處,落錯一子,雪爺爺道:“酒喝得上了頭,不算不算。”

桫欏爺爺卻不客氣,將那一角黑子盡皆拿了,道:“雪老頭,你可不能耍賴。”

“你這老頭,好小氣!”雪爺爺道。

“雪老頭,明明是你無理!”桫欏爺爺笑道。

兩人正爭執間,忽聞得一聲:“老神仙。”

回頭看時,一個女子衣衫襤褸、滿身傷痕,正跪於地,向二人叩頭。

“這是尋你的了。”桫欏爺爺望著雪爺爺笑道。

“我可不識得她。”雪爺爺道,轉頭對那女子道:“丫頭,到此作甚?”

那女子擡起頭來,臉上亦有多處血跡,身上背了一個藍布小包袱。

她跪於地上,身旁放著一個小小的陶土花盆,裏面長著一株橢圓葉片的翠色植株,不知是何花草。

她自己滿身皆是傷痕,那盆植株倒完好無損。

那女子對二人又叩了一下,方道:“小女子欲求一不忘之術,萬請指點。”

“這倒不曾聽聞,何為不忘之術?”桫欏爺爺笑道。

“人若在世,自是不忘,只是若離了這人間,到得那地下,輪回之時,不免忘卻今世種種,小女子欲求一術,歷經輪回亦不可忘。”女子仍跪於地道。

“人生在世,不知要受多少苦楚,輪回之時,一並忘卻,幹幹凈凈重新做人,只有歡喜,哪有不樂之理?”雪爺爺笑道。

“正是。”桫欏爺爺道。

“還望老神仙指點。”那女子卻又叩頭於地道。

“這裏不過是兩個老不死的罷了,哪來的神仙?”雪爺爺道。

“二位如此年歲尚能上得此山,又在此喝酒著棋,眉宇間自有仙風,怎能不是神仙?”女子道。

“這嘴倒挺厲害。”桫欏爺爺聞言笑道。

立起身來,拍拍身上枯葉塵土,道:“今日也晚了,我該回了。”

“我也乏了。”雪爺爺道,亦起身欲走。

女子見狀,急忙去扯雪爺爺衣袖,道:“老神仙……”

卻空無一物,桫欏爺爺自往南已去了幾丈遠,雪爺爺卻已不見了蹤影。

女子急急起身去追桫欏爺爺,還未跑出幾步,那桫欏爺爺亦已不見。

女子一時楞在當地,轉而又面露喜色,如此來去無蹤,想來定是神仙無疑。

這女子便藏於林中,遠遠眺望這大石,候那兩人再來。

渴時取些溪水來飲,餓時便摘些野果充饑、或咬些樹葉草根為食。

將那植株置於陽光遍灑的石上,亦為它澆上些水。

又在山間尋了藥草,敷於各處傷口上,不幾日身上傷痕便見好轉。

看她處理得當,倒是對藥性極為熟悉。

只是她總是微微顫著雙手,幾乎不去看自己的傷處。

然而如此候了半月,並未再見那兩位老人前來。

這女子倒也不灰心,仍是每日藏於林中守候。

這日她正於樹蔭下張望那大石處,忽聞得身後異聲,回頭看時,三匹野狼正圍成半圈,向她踱來,那狼齜著牙,面露兇相,眼中綠光閃現,分明已是餓極。

女子此時欲走,只怕已是不及,隨手摸了一根掉落在地的木棍,握在手中。

那三匹野狼又逼近幾步,右邊一匹一躍而出,率先撲了上來。

女子揮出木棍,幾乎擊中那狼頭部,那狼卻側身避開。

左邊一狼亦躍起撲將過來,女子仍是一棒揮出,未及收回,中間並右邊兩匹狼又同時撲來。

看她倒也會些捕獵之術,只是此時難敵三匹餓狼同時夾擊,已是兇險萬分。

眼見她便要喪生於此,忽然兩道青光飛出,兩匹惡狼同時向後摔出,餘下一匹又撲至時,又是一道青光,將它擊退。

三匹野狼再看女子背後,頓時掉頭遁走。

女子回頭看時,原來是上次那兩位老人中的一位。

女子忙跪於地上,道:“多謝老神仙搭救之恩。”

“此山常有野獸出沒,你速速下山。”雪爺爺道。

“懇請老神仙授我不忘之術。”女子叩於地上道。

“忘卻前塵,便是拋卻萬千煩惱,有何不樂?”雪爺爺道。

“清漪有一人,斷不願忘卻。”女子仍跪道。

“原來如此,他如今何在?”雪爺爺笑道。

“他、已經……不在了……”清漪慘然道。

“那豈不更癡,他只怕已然將今生忘卻,輪回去了。”雪爺爺道。

“無論他輪回何處,我必將他尋到。”清漪抿緊嘴唇道。

“人生各有其道,何必強求。”雪爺爺只道。

言罷回身掠出幾丈,清漪欲再尋時,又已不見蹤影。

清漪已知他就在附近藏身,每日便在四周尋找。

不覺又是月餘,毫無蹤跡。

這日晚間,忽然雷霆大作,風雨如磬,那雷聲竟如要將人劈裂一般,時不時聞得淒厲之聲。

清漪不禁大驚!抱起那陶土小花盆,忙奔至一棵數人環抱的雪松之下,借那茂密的枝葉暫避風雨雷霆之勢。

不想此處風雨雖減,那雷電卻仍是威猛,不時在身側落下,只見幾縷青煙飄起,瞬間消失在風雨之中。

清漪無處可避,方欲去緊靠那雪松樹幹,卻不料一道閃電劈頭而至,竟是劈向自己,正不知如何之時,一人陡然將自己拽出幾步,只見原站立之處一道青煙升起,瞬間便已消散。

“竟拿別人來擋自己的劫,真是該死!”一人哼道。

清漪看時,正是上次自野狼口中救下自己的那位老神仙。

清漪忙再次跪下,叩頭道:“多謝老神仙。”

“你怎地還不下山,此處非你久留之地。”雪爺爺道。

“清漪只求不忘之術,其他斷無貪念,萬望指點。”清漪道。

“世間並無此術。輪回流轉,前塵如煙,這是天意,怎可逆轉,你速速下山去吧。”雪爺爺嘆道。

“老神仙既知天意,定知上天亦有憐憫之心,”清漪又再叩於地上道,“清漪別無他求,若能告知,必不忘大恩……”

她只顧自己說,再擡頭看時,那老人又早已沒了蹤影。

晨光初現時,風消雨歇,一切平靜如初。

清漪兀自坐於那雪松之下等候。

忽見林中竄出一只雪白狐貍,約有半人高,甚是少見。

它身上已多處受傷,肩部一處還流著血。

它背上馱著另一只狐貍,亦是雪白毛色。

只是它昏睡著,渾身皆是鮮紅血跡,口中亦流出血來。

它將它馱至雪松下,停在清漪不遠處。

清漪見了這些鮮血,身子已然僵硬難動,顫著雙手,握緊手中木棍,其實也只是略略握住罷了。

卻見那雪白狐貍蹲下身來,將另一只狐貍輕放於草地之上,圍著雪松嗚嗚地直叫喚。

不一時,一個老人現出身來,正是兩次相救清漪之人。

原來他卻隱身在這雪松之內。

老人走近那只躺倒在地的白狐,自袖中取出一粒黑色藥丸與它餵下。

回身又與那只白狐亦餵下一粒。

那白狐吃下,片刻化為人形,變作約二十幾歲的一個男子,亦著白衫。

那男子跪於地上,對老人道:“雪爺爺,請你務必救她。”

雪爺爺搖搖頭,道:“她如今傷勢太重,這藥丸只能讓她少受些苦楚罷了……”

那男子哭倒在地,道:“連你也不能救,她豈非再無生理?”

“她傷得這麽重,我確實無能為力……”雪爺爺道。

“我與她苦修九百年,從無惡念,為何要遭此厄運?”男子哭道,仰起頭來,向著那碧藍天空大聲道:“老天,世間多少作惡之徒,你不去懲戒,為何與我夫妻如此橫禍!”

這邊雪爺爺卻已走入雪松,不見蹤影。

清漪見那人如此傷心,思及自身,倒忘了那些血跡,忽也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那男子聞得哭聲,奇道:“我妻子無命,我自傷心,你卻哭什麽?”

“你妻子難救,而我、亦與你同病相憐,是以傷心。”清漪哭道。

男子忽然止了哭聲,定定地望著她,道:“你是人?”

清漪點點頭。

“你是何時生辰?”男子又道。

“丁巳辛未乙庚。”清漪道。

“是何時辰?”男子又道。

“壬子時。”清漪道。

男子忽然怔住,半晌,跪於地上,對清漪道:“還請姑娘救我妻子。”

“我雖通些藥理,只是,並不會……”清漪道。

“無須醫術。”男子道,頓了頓,又道:“她身上血液已盡流失,如今,姑娘……你生辰與她相同,又皆為女體,若姑娘願借你的鮮血予我,我自有法子救得她……”

“如此,你取便是。”清漪聞言道。

男子眼直望著她,道:“多謝。”

言罷立起身來,向著清漪一步一步走近。

清漪見他眉間緊皺,似還有話要說。

卻忽然又回過身去,緊緊捏了捏拳頭,抱起地上白狐,快步走了開去。

清漪不明所以,眼看著他消失在樹林之中。

忽聞一人道:“傻瓜,自己的血也是胡亂給別人的嗎?”

雪爺爺不知何時又現出身來,立於清漪身後。

“看他如此傷心,若能救得,豈非亦是好事?”清漪道。

“若救得她,你必無命。”雪爺爺道。

“怎會如此?”清漪驚道。

“他須將你全身血液盡皆移至她身,方可救得。”雪爺爺道。

清漪一時怔住,半晌方嘆道:“他終究還是沒有……”

“若要你舍身救她,你可願意嗎?”雪爺爺忽道。

“若他能了得我心願,有何不願,可惜只怕他亦不知……”清漪嘆道。

“你真是、不惜性命,要尋那不忘之術嗎?”雪爺爺沈吟道。

清漪聞得此言,忙回頭望他,道:“老神仙可知其法嗎?”

“或許……這亦是天意吧……”雪爺爺嘆息一聲。

略蹙了眉頭,望了清漪一回,緩緩道:“你可曾聽過一種花,名叫絳石蘇?”

清漪搖搖頭。

“那絳石蘇長於深山,享天地日月之靈氣,能與天同壽。”雪爺爺道。

“還有此等奇花?”清漪奇道。

“這還非最奇異之處。”雪爺爺點點頭道,“絳石蘇能收魂納魄,修上五百年,便可化為人形,再勤加修煉、時日至時便可飛身成仙。只是,……”

“只是什麽?”清漪追問道。

“這絳石蘇既能收魂納魄,便無需歷經輪回,自然亦無需忘卻前世……”雪爺爺道。

清漪聞言,正中心懷,眼中頓時放出異樣的光彩來。

“然而,它既無需輪回,從此便不在輪回之中,若遭身死,立時便魂飛魄散,再無生機……” 雪爺爺道。

清漪此時,卻只聞得前言道:“無需歷經輪回,自然亦無需忘卻前世”這一節,忙道:“這絳石蘇何處去尋?”

“這絳石蘇之種如頑石般堅硬,非有緣人不能種得。”雪爺爺道,“若是有緣人種之,自石中發芽,便可入魂。若非有緣之人,種之如種石,自然不能發芽,亦不能入魂。”

清漪當即跪拜於地,道:“求您告知何處可尋此種。”

“你要得此花之種,卻須以性命交換。”雪爺爺沈吟道。

“如今既只有此法,我便拼卻性命一試!”清漪道。

“你可想清楚了……”雪爺爺嘆道。

清漪叩頭於地,道:“我意已決,還請告知何處可尋。”

“亦無需遠尋,方才那白狐便有一顆。你若舍身救他妻子,他自會予你。”雪爺爺道。

“他今在何處?”清漪道。

“縱然你身死,那絳石蘇卻未必會發芽,你……可想好了?”雪爺爺道。

“是!”清漪只道。

雪爺爺忽然沈默,側過頭去,望著遠處綿綿青草,緩聲道:“縱然、那絳石蘇發芽,你卻須、在那終憶城中受盡淬煉,若能過得那極端苦痛時,方能入魂至絳石蘇內……”

“何為終憶之城?”清漪道。

“凡人逝去,皆帶著今世記憶。輪回之時,必要經那終憶城穿出,忘卻今世所有之事,方可再開新生。”雪爺爺道。

“終憶之城,便是忘卻今生的地方了。”清漪點點頭道。

“唉……”雪爺爺嘆息一聲,道“其實,若要入魂這絳石蘇花中,亦必得先舍了性命,離魂出體方可。”

“我知道……”清漪輕聲道。

“身死之後,魂魄自會脫出。然而,並不能隨意返回陽間,須至幽冥之界接受冥司審判。”

雪爺爺接著說道,“若此生犯下惡孽,則不能立時轉生,自然亦不能去那終憶城。或至陰司受該獲之極刑,或至冥界何處受苦贖罪,亦或化為游魂飄蕩荒野、等候百年雷霆劫日……各有其去處。”

言至此處,望了望清漪,道:“若此生並無差錯,自可再入輪回,便要被投進那終憶之城、忘卻前塵,方可前去投胎轉世。”

“原來還有此一說。”清漪點頭嘆道。

“你可知何為忘卻嗎?”雪爺爺忽問道。

“何為忘卻?不是忘記今世之事嗎?”清漪只覺這問題問得好生無端。

“若亦有人如你一般,執念於今生,不願忘卻所有,豈不是要亂了輪回、擾了世間?”雪爺爺道。

清漪不知如何作答,只楞在那裏。

雪爺爺忽然直盯著清漪,緩緩道:“那終憶城中,盡是前世苦痛之事,任你如何想要忘記的悲苦沈痛之事,皆不能逃得。且將其增大幾百甚至上千倍,其苦痛之處,無法言說。又兼有惡鬼蠶食其骨肉,寸寸血肉,皆感其咬噬咀嚼之至痛。若受苦不過,只需道個‘忘’字,便可忘卻前塵,免受惡鬼蠶食,自去輪回。若不道那‘忘’字,至骨肉皆被吃盡時,魂魄脫出,亦不過是游魂野鬼,游蕩荒野,不可再入輪回。”

這般言說,真是聞所未聞,清漪一時驚呆於當場。

“若非如此,不知有多少貪戀今生之人去擾亂世間了……”雪爺爺嘆息道。

清漪尚在震驚之中,未曾答得一言。

“其實,若能脫出那終憶之城,入魂至絳石蘇花株之中,修道成仙,未嘗不是件好事。”雪爺爺道,“只是,這絳石蘇花五百年方得一顆種子,可遇而不可求。況就算有些機緣得了,那終憶城,又有幾人能過得……”

看清漪仍楞在當地、不言不語,轉身道:“你回去吧……好好過完今生就是……”

清漪看他轉身欲走,立時清醒過來,深吸一口氣,只道:“那便去取那絳石蘇種子吧。”

雪爺爺頓了頓,回身直盯著她,道:“那終憶城,千萬年來,只得數人脫出……”

清漪亦擡眼望向他,道:“若那絳石蘇發芽,我必回來!”

“你、可真想好了嗎?”雪爺爺仍直盯著她。

“是!”清漪道。

雪爺爺長嘆一聲,道:“那好,你既已決意如此,”說著,便往那男子去處踏出,道:“跟我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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