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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十七 都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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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奚的等待, 一日比一日焦慮。

一直進了九月,也得虧蕓薹花期長,才收到簡短的一封信, 謝奚確認了是崔鄴的字, 只寫了短暫的一句話:我回來了。

她這才將整日的焦慮按耐下去。

開始又全身心投進她的農業大業裏去了。等九月中旬, 糜谷可以收割的時候, 謝奚的暖房已經建成,粗麻紙糊窗, 能打開斜窗, 午時之後的兩個時辰采光非常好。

天氣還暖,裏面的溫度確實不錯。稻草用麻繩織成稻草卷, 鋪在頂上保溫。簡易的暖棚在冬日保溫上還是要想些辦法。

魯伯說入冬後再用麥稈卷蓋一層, 到時候燒了火墻,裏面就不會冷。

糜谷要在麥場裏脫粒, 謝奚將暖棚裏的菜畦收拾出來,等過去找魯伯,魯伯和傭戶們已經把糜桿都撿出來了, 糜谷帶殼金黃, 她蹲在地上掬起一捧, 看著品相確實不錯。

糜谷的品種分軟硬,軟糜充饑很不錯。

魯伯笑說:“今年的收成不錯, 這一年辛苦雀奴了。”

謝奚看著他眨眼睛哄說:“明年會更好,咱們和他們不一樣。”

魯伯哈哈大笑:“今年的稻米的收成是真的好,我打聽了南來的商人,南地的上等田收成也不過如此。”

謝奚自豪的說:“明年春的麥,一定比今年收成更好。魯伯,我一定能育出大周朝最高產的麥種和稻種。你信我。”

魯伯低頭看著她, 輕聲笑說:“我信雀奴。”

他信雀奴就像信郎君一樣。

糜谷收割後,往日魯伯都是吃這些,今年開始謝奚不準魯伯一直吃粗糧,謝奚計劃六成都分給了傭戶。

她原本想,一共七戶傭農,每戶分五畝地,這些就歸他們自己種自己收的私產。和魯伯一商量,魯伯堅決不允,說這是她早起晚睡熬了一年才保住的家業。怎可這樣隨意禍害。

何況謝家的傭戶本就比隔壁的村子裏的農戶富裕,謝奚是按照工資制給傭戶發放工錢和米糧。

最重要的是,壞了規矩這一片的田莊,怕是不能安生。

謝奚想改革這種東西,也不能隨意來,也就不強求了。

糜谷收完,第一次收到了謝脁的消息。

謝脁在音訊全無了一年之後,終於姍姍來遲的正式的寫了封信捎回來。

謝奚看著信封上狂放不羈的字,有點牙癢癢。這草不草書,行不行書的是什麽鬼畫符的字?

魯伯自秦西客棧取了信回來就一直高興的等著謝奚拆信。

謝奚拆了信,裏面的字倒是規整。

只有幾句話,也是寫給魯伯的。

魯伯:我安好,河西道有些不太平,我去往西州尋人,耽擱了行程。

如若順利,年終可歸。

謝奚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要完。

魯伯卻聽的滿臉激動,已經將近兩年沒見謝脁了,即便謝脁家業敗光也是他的主上,也是救他性命的恩人。

謝奚猶猶豫豫問:“父親也沒提什麽時候能回來。”

謝昭已經對謝脁的印象不深了,只跟著高興:“父親要回來了嗎?”

謝奚心裏糾結,臉上帶笑,違心的說:“對,說是年終會回來。”

謝昭興奮的拍手,歡快的叫喚:“太好了,今年過年的時候大家都在。”

謝奚真不忍心告訴他,你爹要是回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不信你等著看吧。

沒過幾日,又收到了崔鄴的信,他人還在涼州,遲遲沒有回來。

崔鄴在草原向東走了將近一千公裏。最終到達一個叫呼日查湖的部落,將最後的貨全部換盡。

在一路走的途中,他隨時改變計劃,幾次遇險,便將隊伍分了三批回來,第一批隊伍在進入草原半個月的時候,換到了第一批馬和羊,崔鄴讓蔣道東領著十人,將馬送回賀賴部,他領著隊伍和羊群繼續前行。

蔣道東一口回絕,崔鄴盯著他的眼睛說:“接下來的話,你聽清楚。第一,你們的腳程快,往返十日不成問題。第二,這話你傳給你們都督,今歲突厥南下的可能性不大,突厥各部像是出了什麽問題,但這是我的猜想。讓他勻我一年半,我定能給河西道搞到充足的軍糧。第三,進了草原一切聽我的命令,這是你們去入軍就知道的規矩。”

蔣道東被他堵的啞口無言。

蔣道東最後和他保證:“郎君給我十日。這三千馬我安然送到,即刻返程來追你們。”

崔鄴囑咐:“見機行事。這幾日有些不太平。”

蔣道東一走,再沒找到崔鄴。

崔鄴在八百裏遠之外,和突厥兵短暫打鬥了一場,沖突很快,最後得以平息,但是阿骨勒受了傷,他立即決定讓二十人帶著阿骨勒和部分馬群向南繞行返回。

他自己則帶著二十人和換來的馬群裏帶著的幾十個馬奴,繼續向東。在大約一千兩百裏之外,遇見了幾次突厥王帳下的鐵騎,他不敢冒進,周旋迂回,拖了時日。

待他返回時,已經過了中秋。

他怕謝奚胡來,讓人回去送信,就是這送信的人暴露了他的行蹤,最後三百裏被一支突厥散騎一直追殺。

他怕丟了馬,讓二十人帶著馬群分成兩支,先後直奔賀賴部,他自己則領著幾個馬奴帶著三百馬百裏奔逃,在草原裏拼命的兜圈子,最後被突厥人堵在回賀賴部的路上,到最後他真的逃到筋疲力竭,已然認命。

最後,他讓幾個馬奴挑了幾匹馬去逃命,他自己帶著剩下的馬,盡力奔走,突厥的散騎沒有正規軍有紀律,但是一樣的殺戮血腥,三百馬被殺的四散逃亡,他只記得最後自己左肩中了一箭,跌下馬,已渾然不知天地。

蔣道東遇見時正是突厥人圍殺他的時候,蔣道東被嚇的幾乎肝膽俱裂。

崔鄴帶著幾百馬奔逃,後面的突厥軍緊追不舍,馬的嘶吼聲,虐殺的狂放的嬉笑聲,蔣道東帶著將近百人已在草原百裏之內搜索了他半個月,始終不見人。

沒想到遇上還是遲了一步,看到崔鄴墜馬後,他幾乎抽死了身下的馬,久經沙場的殺戮已早已按捺不住,幾乎報覆一樣,揮槍斬殺不假思索,根本不考慮後果。

酣暢的屠殺將近兩個時辰,將近三百突厥軍被屠殺了個幹凈。他猶自覺得不解恨。

蔣道東一身血汙,抱著奄奄一息的崔鄴,咬著牙關,憋悶不已。崔鄴若是有個閃失,他根本無顏再見都督。

他沒想到崔鄴會調他回來,自己走了那麽遠。

所有人回來的當口,只有他一個人不要命,和突厥人周旋。

崔鄴醒來時,人已經在涼州的都督府了。

崔程聽了蔣道東講得清清楚楚,盯著床上的崔鄴,他左肩中了一箭,穿透了肩胛骨,整個人一動不能動,墜馬後右腿斷了,右臂上有一道刀傷,深可見骨。其他的小傷不計其數。

蔣道東講的毫無私人感情,一五一十說:“他將我遣回來後繼續東進,在八百裏之外,和突厥人有了沖突,他那個突厥人部下受了傷,他遣送了另一支人馬歸來,只剩了二十人,和幾十個馬奴。歸來路上遇上襲殺,讓其他人帶著馬群繞行,他帶著三百馬奔逃一路引開突厥人……”

崔程伸手,示意他不必說了。

昏暗的燈下,崔鄴的臉在跳躍的燈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切。崔程已經守了一日,大夫不敢輕易說脫險。時刻守在這裏。

崔程定定的看了半晌,也只是說:“到時辰了嗎?再灌一次藥。”

整個都督府都是一片寂靜。

崔鄴是半夜醒來的,只覺得疼到生不如死。黑暗中感覺自己命大,活下來了。

守夜的人見他動彈,驚呼:“快稟都督,郎君醒了。”

不過片刻,崔程就進來了。崔鄴見他一身戎裝,還沒卸甲,微弱的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崔程盯著他的眼睛說:“子時剛過。”

崔鄴慢慢的笑起來,心想他這趟草原算是活著回來了。

崔程問:“你笑什麽?”

崔鄴:“活著回來了。”

聽的崔程半是怒意,半是血性散盡。初聞柬之出事了,他驚的半晌都緩不過神來。

劉彰即刻啟程去賀賴部接人,蔣道東行事果決,當機立斷直接將人送回來。

送回來時人還沒醒。

蔣道東也只是匆匆報了聲:“這趟成了。”

大夫多嘴問了句,他這是造了什麽罪?

在場的人,誰都不敢多嘴一句。

劉彰回來報說,崔鄴這趟陸陸續續送回來一萬三千匹馬……

崔程想,他惦記的祁連山下的馬場,這次算是成了。

崔鄴躺的還很疼到不能忍,皺著眉說:“把我扶起來,讓我坐坐。”

崔程站在床前,崔鄴自作多情想,他大概也是操心他。

畢竟他是個父親,中年喪子是任何人都不能忍的痛。

服侍的人將他小心翼翼的扶起來,背後墊著被子,他不拘小節的招呼崔程:“父親坐,我有話和你說。”

崔程拒絕:“有什麽話,明日再說。”

崔鄴疼的睡不著,看崔程的樣子,大概也是不準備睡覺。

最後,崔程還是坐在他對面,父子二人面對面坐著,崔鄴問:“未來十年,只要給我時間,河西道上,不至於缺馬,但父親想必也知道,輸給突厥鐵騎的不一定是馬。少的是悍將、勇將。是人命堆砌起來的墻……”

崔程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崔鄴由衷的說:“我敬佩父親這樣的人。敬佩崔家戍邊的兒郎。我這樣的人,崔家有一個就夠了。從前的崔鄴,已經死了。”

崔程聽的心裏一顫。但是什麽都沒說。

一整晚都是崔鄴斷斷續續的在說,崔程再一句話都沒說。

也只在最後說:“等養好了,再想馬場的事,祁連山的草場就在那裏,不會跑。”

崔鄴聽的一喜:“謝父親答允。”

崔鄴一晚都沈著臉,不見喜怒。

崔鄴最後多嘴了一句:“我退了舅舅家的親事……”

崔程終於忍無可忍,劈頭蓋臉罵道:“你簡直混賬!你舅舅哪裏對不住你!你外祖當世大儒,門生千百,豈是你這等小兒可輕視的!我不在家,你怕是放肆的不知天高地厚!”

崔鄴看著他暴跳如雷,心裏突然安心,崔程終究不是無毒不丈夫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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