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晃晃悠悠，海浪拍打甲板的聲音是這寂靜的夜唯一的安慰，會掩蓋過船艙裏一雙雙犀利如鷹的聲音，清晰的告訴雲月，她還尚在人間，這裏不是地獄。

同在船上的還有二十幾位跟雲月差不多大的小朋友，最大的不超過十歲，最小的剛會爬。

還有雲月旁邊的一個小男孩，時不時擡起頭朝旁邊的暗處望去，即使這船艙裏根本沒有光。

他們已經十幾天沒見光了，有光的地方就代表有縫隙，人販子是不會留一絲一毫的機會給他們向外界通風報信的。

飯食是在倉門鑿個可以閉合的洞，每天一頓，把飯食零散的從那個洞裏傳輸進來，讓大家像狗搶食一樣你爭我搶，練就一身了不得的爪牙功夫。這群人難道是拿他們去投軍報效國家嗎，還是訓練什麽探子？

才說這，這一天的飯點就到了。那個通往外界的神秘孔洞被推開，然後具體過程是這樣。先是聽著推木板的聲音，再是一群人轟隆往門板處擠的聲音，再來才是飯菜的味道。

餓死的滋味太難受，沒人不去搶的，包括雲月。

她有先天的舞蹈優勢，四肢柔韌，跟個面團似的橫陳其間，搶了不少餿飯，狼吞虎咽進肚，差點沒噎死。

但人販子好像挺喜歡這樣玩，每次給的飯，哪怕是餿的，分下來都不管飽。搶食完畢過後還能聽到不少人的肚子咕咕叫，聽得人越聽越餓，跟著大家都叫起來。

雲月吃得半飽想睡一會，突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挨近她身子拉起她的手，摸索向他手中的一捧米飯。

搶得真多啊，可雲月不稀罕，賭氣的反抓起他手一丟，這裏的人對糧食的味道特別敏銳，剛拋出去，一場黑暗中的扭打再度上演。

雲月顧不得那些，大喊著把幾個月的委屈喊出來，“誰要你的東西了，我恨死你了，恨死你們全家人！姐姐就不該收留你們，你們不是人，是烏龜，是王八！你不要碰我，你跟你爹一樣壞，你走開！離我遠一點！”說著縮著身子遠離了些原地。

沒人聽她抱怨，還忙著為一粒米爭鬥。也或許有人聽到了，但是都麻木了。在這裏的誰不是恨死了拐帶他們的人販子？只是他們來得久了，已經哭得眼淚都沒有了，他們壞壞的想，以後那個小姑娘也會慢慢習慣這種生活的。

沈火苗緊緊攥住小拳頭，掐自己掐得血都出來了。他也恨吶，在麻布口袋裏聽到爹娘和人販子交易的聲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他賣了，他是他們生養的，無怨無悔，可為什麽要把雲月帶上！兩人晚上雖睡一屋，可在他心裏，雲月就是話本子裏寫的小公主，不和他這種泥腿子是一個類別的。她喜歡穿著美美的舞裙跳舞，輕竹表姐給她打了套金燦燦的首飾，她是眾星捧月，是家中的寵兒，可以被嬌縱的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然後待長大安安心心嫁給最好的男人。現在這一切，讓她怎麽接受？

雲月平息了呼吸好一會，才訕訕從裏衫拿出一套蝴蝶首飾，用肚.兜小心翼翼的包裹著的，從不敢輕易拿出來，但這會實在想哥哥姐姐得緊。她好想吃姐姐做的菜，好想哥哥陪她玩騎大馬，他們在哪裏，有沒有來找她，她什麽時候才可以回家？

她抱著兜兒默默流淚，突然不知誰探手過來，拿走了她的蝴蝶首飾。

“啊！是誰！誰搶了我的東西！”

雲月跟別人要她命似的尖叫起來，張牙舞爪的追過去。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誰是誰，雲月才走八步跌了七步，很快就找不到那聲源方向，哭得越發厲害了。

然後在她背後處不知誰和誰又扭打在一塊了，但只聽到一個人的哎喲聲，打他的人好像處於上風。

再過不久就聽到那哎喲的人發出認輸聲，“拿給你拿給你！怕了你了……”

雲月吸溜著鼻子辨聲，聽到後邊有一竄淩亂的腳步朝自己走來，蹲在面前，縈繞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給。”沈火苗小心翼翼伸出手，不敢碰到她。

雲月接過趕緊放回了懷中，縮回角落。後來再有人打那套簪子的主意，坐在雲月旁邊的沈火苗就伸出有力的爪子，鋒利的牙口，不惜一切代價去教訓那些人，慢慢的就沒人敢打雲月那寶貝的主意了，雲月也默許了沈火苗在她旁邊落戶。

不知又睡了多久，窺視的小門突然打開，“醒來醒來，快靠岸了！別睡得像死豬一樣還讓我們來擡。都收掇收掇爭取讓人家看上，你們就可以被人領走了！”

話說完小窗唰的一關，緊跟著是眾人窸窸窣窣整理的聲音。

沈火苗察覺到旁邊的雲月沒有任何動靜，猜測道：“是不是，擔心你的首飾被收走？”

空氣中靜默了好一會，才傳來一個充滿愁緒的嗯字。

沈火苗抿抿唇，下定好大的決心道：“你把首飾交給我吧，首飾在，我在，首飾丟了，我也不活了。”

“你不活就能換回姐姐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麽。”雲月口吐無情的話，沒再應聲。

沈火苗感到一陣挫敗，他知道他這條賤命不夠賠償她任何東西，可他只想盡自己一點點力量，哪怕去死。

沒想到的是，在人販子催促他們下船時，雲月還是慌亂的把首飾連同兜兒塞給沈火苗。

沈火苗轟轟燃燒起戰鬥之火，鄭重的將布裹放進袖口裏，然後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

行了幾個月行程，已經入冬了，倉裏雖然黑暗但眾多人擠在一起非常暖和，現在一出來就有些受不了，冷風撲面而來，凍得一幹人哆哆嗦嗦。靠近岸邊的淺岸區還有大片大片的薄冰。

也就是這時見著日光了，雲月才瞧見沈火苗那日為自己出頭被揍得多慘，臉部的腫兩天了還沒消，而且有黃黃膿膿的發炎癥狀，只有那雙眸子，如被雨水洗刷過般的澄澈透著堅定。

看到這樣的眼神，雲月不禁對那套首飾放心了些。只是沈火苗會用什麽樣的辦法保全那套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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