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海格力斯眼淚汪汪。

米蘭皺眉，一手牢牢扶著助視鏡，想辦法：“去主控室吧，把船長也帶上。”

“啊？科科會發現啦會發現！”海格力斯急了。

“他沒見你通過圖靈測試，有沒有自主意識他怎麽知道。他只會以為你是我的或者其他什麽人設定的智能系統。”米蘭看看班布，自己依然鎮定，或者說強自鎮定。

——雖然年紀不大，好歹他經過一次宇盜劫持加湮滅，一次琉璃海接應脫險，一次偷襲船長詐死逃生，天賦值爆發兩次，直面槍口三次，跟宇盜頭子平起平坐過，跟帝國上校討價還價過，紅苗圃還有一群小弟……這麽算起來，米蘭的經歷已經甩開一般人十幾二十條街了。

單獨拿經歷來炫耀，不能構成他此刻鎮定的全部原因，百分比也就占個四十左右。

有百分之六十的原因，還是在班布身上。

班布剛剛說話時，語氣平靜，沈穩無比。米蘭看他，他就回望，面癱臉上一點害怕的神色都沒有，全然信任。

躍遷前，偷襲德姆雷科的那塊板磚，是班布出手的。米蘭交給班布的任務，完成度百分之百。

不僅如此，班布始終以來的表現，雖然中規中矩，難得的是“恰到好處”，從沒辜負過米蘭的期待。

因此米蘭還能沈得住氣——既然班布都不在意，作為哥哥，他一定頂得住任何困難！

其實班布本身並不在乎主動弄出個小概率事件來，比如板磚失手，比如精神力幹擾儀失靈什麽的，但是米蘭揉揉他的頭，他就一切順其自然了。

班布坦然承認，他喜歡看著米蘭計劃達成，信心十足的樣子，以前米蘭會笑得有點小得意小狡黠，現在米蘭對外都是以穩重示人，只有在私底下，才會笑得有點小得意小狡黠，這是供他私人欣賞的神態，當然要創造出現機會。

——提問：在顛簸乃至不停翻滾的飛船上如何行進？

——回答：有智腦在，都不是問題。

小孩子也不重，一個維修機器人背起一個，調整平衡，急速行進，正好在主控室門口，跟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德姆雷科碰頭，三個人都面容嚴肅。

德姆雷科眼睜睜看對方連門口的密碼鎖都沒動，往門前一站，門就自動滑開。

進了主控室就好辦了，座椅都是萬向軸，和屏幕保持相對靜止，最大限度減少了頭暈。

光屏啪啪打開，小人兒海格力斯在圖上蹦來蹦去：“怎麽辦啊怎麽辦？”

“你剛剛說，能量還能支撐多久？”米蘭詢問。

“照現在這種消耗量，還有110分鐘。可怕的不是能量消耗，是消耗了能量我們還不一定能沖出去啊沖出去！”

“宇宙的盡頭”，米蘭在綠葉鎮公立小學上學時，就聽老師講過，這是一片狂暴的星域，大量的隕星在電磁亂流的影響下，不定期形成如同潮汐一樣的景觀，看上去十分宏偉大氣，琉璃海與之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要知道，琉璃海裏的巨浪還只是海水，這裏的巨浪，是密密麻麻的隕星、流星、甚至小行星！

誰知道從躍遷點出來後，會正好趕上這一災難？

“……其實，我已經受到電磁幹擾的影響啦影響，”海格力斯一身蛛網裝，弱弱道，“也沒有太大把握確定方向，所以我們大概是死定了。”

“能量用盡後，我們會怎樣？”

“就像身邊這些隕星一樣，跟著一起滾啊滾，不知道滾到什麽地方去。”海格力斯雙手抱頭滾到光屏角落裏，悶悶地說，“對不起……”

“看起來跟現在沒區別。”一直在翻滾，從來未停歇。

“至少現在還有躲閃和自我保護的力氣，沒有能量，連氧氣也不會有啦不會有。”他倒是不需要氧氣，除了他以外的人都需要，“對不起啦對不起……”

“宇宙的盡頭，有什麽呢……”米蘭喃喃自語，“大概有無數想探尋秘密的人，已經死在這裏了吧。”他扭頭看看班布。

班布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這個時候責備和質疑已經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麽活下去。

海格力斯死氣沈沈地附和：“沒錯啦沒——”

“俯仰角向下三十度，偏航角調整七度半。”

海格力斯猛擡頭，米蘭和班布齊齊扭頭，看向最末座的人——德姆雷科。

“科……”海格力斯第二個字還沒叫出來，就被班布抓起一把數據碎片，把嘴給堵回去，他及時改口，“——船長！”

就算智腦有了自主意識，就算智腦加載了海量飛行信息，都不如老道的船長，憑借大量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直覺預判，來得更有效。

“海格力斯，放開船長。”米蘭說，“一切，聽船長指揮。”

“是！”

“我一個人，不夠。”德姆雷科毫不客氣。

“我和班布服從分配。”米蘭也毫不猶豫。

“都切換成精神力控制模式。我主控，你們分工輪換，聽我指令，開炮，推開隕星，調整航向。”德姆雷科目光從兩個孩子臉上掃過，“有什麽問題？”

“沒有。”

“各自就位。”

“是！”米蘭率先進行配合，讓班布做替補輪換。畢竟米蘭有駕駛勇士號的經驗，班布可以先看著他操作。

班布猶豫了一下，參考勇士號逃生時大家的表現，這麽劇烈的翻滾，應該有嘔吐現象，他應該模仿真實。

但在這裏一吐再加上翻滾……

算了，米蘭不喜歡臟兮兮。

班布果斷放棄。

人的註意力，可以集中多久？

對普通人來說，精神高度集中做一件事，平均持續時間是二十分鐘左右，註意力會出現一小點偏移。

註意力的範圍也十分有限，就好像看話劇，你以為你縱觀全場一點都沒落下，其實註意力也不過是迅速在一個一個人的面孔上掠過，而其他部分用眼角餘光和情節前後銜接性進行了補足。

經過訓練的人，可以將時間略微延長，並且及時將偏移糾正，註意力跳躍的更加迅速。

——“推開隕星，調整航向”只有簡簡單單八個字。

他們足足花了四個小時，眼花繚亂、精神高度緊張的四個小時。

米蘭和班布還能輪換休息，而德姆雷科，整整四個小時，一分一秒不摻假的四個小時，全神貫註。

不僅要避開隕星，還要節省能量，這明明就是相反的兩件事情。

在德姆雷科的調整下變成了一件。

原本只能支持兩小時的能量並沒有一直消耗，飛船有一大半時間竟然僅僅用空檔滑行度過！

加上炮火改道的反作用力，德姆雷科身體力行地，給他們上了一堂駕駛課。

——何等神奇！

“按照現階段消耗速度，能量還能支持十分鐘啦十分鐘！”海格力斯緊張提示。

遠處，依然是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的隕星狂潮。近處，依然是狂□□流，大大小小隕星擦肩而過，不是濺起一路火花。

飛船在翻轉，一刻不停。

十分鐘，怎麽看也不是一個能夠及時脫逃的時間。

“閉嘴。”聲音同時從三個人嘴裏發出。

海格力斯把自己團吧團吧蜷成個球，滾得遠遠地，果然沒有再多話，繼續忠實地通報飛船內外部變化。

他也就第一時間發現，這艘船，加速向下，橫沖直撞！

九分鐘。

八分鐘。

……

四分鐘。

三分鐘。

時間毫不留情地溜走，在最後兩分半鐘的時候，船脊被一塊大號隕星砸中，一霎那整艘船啪地下墜，海格力斯哇哇大叫“為什麽不躲開啦不躲開”的時候，眼前，忽然一黑。

——是的，“一黑”，不是“一亮”。

因為面前空空蕩蕩連一顆因反射而令人註目的隕星都沒有。

——嗯？連一顆因反射而令人註目的隕星都沒有？

都……沒……有……

這是脫險了？

——脫險了！

米蘭摘下精神力頭盔，一把抱住班布，啪啪在他頰上親了兩記。

哥哥主動的抱抱親親，班布當然毫不客氣地笑納——這一路有半程時間他都散開了精神力吃吃吃，此時此刻，同樣心滿意足。

嗯？危險？有什麽能比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班布更危險？

不過之後米蘭主動松開他，跌跌撞撞跑到船長座位前表示感謝，自己這懷裏空蕩蕩，可就有點冷颼颼啊。

班布面癱著臉開始自檢，反省自己是不是產生了一定程度的獨占欲？

雖然安全了，但要在前面加上“暫時”兩個字。

想要繼續航行，能量發生室還沒有積累起足夠的能量，需要一定緩沖時間。

飛船本身更是亟待修覆，破損率在躍遷之前就已經達到了53%，現在更是變成可憐的77%，其中剛剛大隕石那一下就足足砸下去3%，海格力斯直接放棄了一半以上的艙室。

所幸奇跡般的，有四分之一的動力系統，即一個主引擎和兩個副引擎竟然還能用，並且用了一路。

總體而言，這艘船要麽不修，要修就得大修。

當務之急是先確定方位，希望這一通橫沖直撞沒有太離譜。

——也確實沒有很離譜。

至少在電磁幹擾不那麽強烈之後，海格力斯調出的星圖顯示，他們還在聯邦的這邊，沒有掉到“宇宙的盡頭”去。

“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要聽哪個啦聽哪個？”海格力斯一看脫險，情緒立馬好轉。

“說重點。”這次發話的是德姆雷科。

長達四小時的高度專註，即使他有雙五級做鋪墊，但是接手的攤子實在太爛，精神力頭盔是米蘭幫他取下來的。

幾個人臉色都不太好，青青白白的，走路打晃，更是看什麽什麽都像是在旋轉，閉上眼都不行，精神力“看”到的景象，也依然在旋轉中。

這是剛剛一通翻滾的後遺癥。

“重點就是我們還在聯邦範圍內，飛船能量正穩步恢覆中，在沒有意外發生的情況下，休整36小時後可以開始低速航行啦航行，十五天後將遇到第一個星球，三十天後可以抵達最近的文明星球以請求援助。但是目前有個小小的問題啦問題，在躍遷前最後一次爆炸中，食物儲備倉庫被打爆了……”海格力斯越說聲音越小。

“這裏不能利用星網向宇警求援？”米蘭問了一句，然後很快自己把回答說出來，“身份是個問題。”

他和班布的身份不是問題，這裏還有一個帝國的德姆雷科，備註軍人，政治性問題可就嚴重了。

為了國家的利益讓米蘭忘記德姆雷科主動出手救他？米蘭做不到。

即使德姆雷科在風暴海救人也相當於自救，米蘭依然做不到把他直接送交宇警。

倒是海格力斯的聲音及時響起：“這裏星網沒有覆蓋到位，所以任何信號都沒有辦法發送和接收。也沒有宇警。最近的哨所就在三十天後可達的那顆星球啦星球。”

“這就是說，至少我們要餓三十天肚子？”米蘭向海格力斯確認。

“不僅缺食物，我們還缺飲用水啦飲用水。”海格力斯補上一刀。

通常情況下，沒有食物只喝水，人類能夠堅持七到十天，沒有水，那就，呵呵……

班布第一時間想到，自己初次成為紅發女人時，向嬰兒米蘭提供養料的方式。

——再來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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