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轉向米蘭，冷冷地問：“主控室，誰調度？”

“我。”

“誰駕駛？”

“我。”米蘭回答。

“你向我們攻擊，所以不在未成年人保護範疇。”小胡子一擺射線槍，“出來吧。”

米蘭感到鋪天蓋地的壓力。

面對槍口，以及精神力壓迫，力量能級的鉗制，讓他明白自己沒有絲毫還手的能力。

“你們可以保證我弟弟的安全？”

“可以。”

“你承諾？”

“小子，你沒權利討價還價。”小胡子開始不耐煩。

米蘭胸膛起伏幾下：“好。請給我一分鐘告別。”

“可以。”

米蘭轉過頭，抱住班布，小聲說：“你什麽都沒做過，跟著他們，及時亮出身份，回去。我永遠愛你。”

班布皺眉。

米蘭親親他，又揉了揉他的頭發：“怎麽，不給哥哥一個吻麽？”

班布繼續皺眉，沒動作。

米蘭嘆口氣，側臉，把自己的面頰在班布嘴唇上貼了貼。

然後松開手轉回來，望著小胡子：“照顧好我弟弟。”頓一頓，“把他送回家，告訴爸爸我很愛他，我爸爸會報答你們的。”

“出來。”小胡子並不因為這兄弟倆生離死別而動容。

米蘭扶著控制臺借力，準備離開。

他懷裏有一把槍，精神力也積攢出來一點點。

大概再走五步，就會腿軟摔倒。

摔倒在對方跟前，身體遮擋了對方視線，他還有機會用精神力突然偷襲一次。

只要制住一個人，正式獲得對方承諾，以命換命，把弟弟安全送走，他就放心了。

雖然在臨死之前沒能見爸爸一面，非常遺憾……

米納盯著光腦，不死心地又撥了好幾下，都是無法接通。

真是負幸運體質！他狠狠罵了自己一句。

當時為什麽去洗澡？為什麽沒有及時接聽？為什麽、為什麽啊……

距離星光號的湮滅已經過了兩年，身邊無論誰，都勸他別再糾纏過去，放下悲傷往前看。

——談何容易。

養只小貓小狗，日子久了還會生出感情舍不得，何況是自己朝夕相處幾十年的愛人，以及親手從小嬰兒養成小正太的兩個孩子！

他絕不放棄。

米納始終有查看留言的習慣，在親人失蹤後，他更堅持在每天晚上必須讀完當天所有留言。

陌生號碼很常見，尤其是湮滅後三個月內，作為僥幸逃生的唯一一名乘客，有要求采訪的，有表示關照的，甚至還有故弄玄虛偽造身份，妄圖冒名頂替的——被憤怒的米納直接揍成腦震蕩。

半年內，也還不少。

一年，就漸漸稀疏起來。

兩年後，確實不多了。

然而突然在今天，一個陌生的光腦號碼送來，一段視訊留言！

經檢驗，沒有夾帶光腦病毒，米納一邊喝水，一邊點開。

最開始每一個陌生號碼打來時，他都滿懷希望和憧憬，漸漸地，百分之一百的失望，現在他已經能以平常心看待了。

但是這次，屏幕一轉換，他就“噗”一口水全噴出來，濺得對面墻上全是。

米納顧不得水和墻，腎上腺素登時提高，心跳加快，瞳孔張大——這這這上面是米蘭和班布！

即使分離兩年，米納還是一眼認出了自己的孩子。

不同於偽裝，班布的面癱臉實在不容認錯。要知道曾經冒充班布的人，有的表情急切，有的表情麻木，都不會有班布這樣看似呆楞，其實認真的面癱臉。

什麽叫狂喜？這就是。

米納立即撥通號碼，聽到的同樣是《機甲英雄威尼兔》的片頭曲，然後……

然後米蘭的光腦就被小胡子一槍打穿了。

米納一次次撥打，並沒有接通，他深深呼吸幾下，稍微平覆了激動的心情，先標記這個光腦號碼為“十分重要”，然後點開之前的視訊留言，認真觀看。

米蘭長高了，壯了，真好，還換了一副助視鏡。班布還是有點瘦小，不過看起來兩個人氣色都不錯，也沒損傷，那就好。

……他們在宇盜那裏？怪不得自己一直找不到。嗯，活著就好。

……琉璃海？挖礦？我兒子被宇盜拉去做苦力！絕對不行！

……他們搞到飛船就能回來？似乎不完全是苦力？

……天哪，米蘭竟然精神力二級了！真是個好消息！

……期待團聚的一天……一定會的！一定很快的！

不知不覺，米納眼眶盈滿淚水，他微一眨眼，淚水劃過臉龐。

他立刻回覆一條視訊留言：“爸爸現在就去琉璃海！半個月內準到！”

雷厲風行！現在動身！

什麽都阻止不了他找兒子！

——他還不知道米蘭的光腦已經壞掉了，也不知道，米蘭正面臨一場危機。

米蘭戀戀不舍，最後摸了摸班布的臉，準備向小胡子走去。

還沒邁出一步，身後就有抗議。

“餵餵，這不公平！”魯本說，“我是船長，我說了算！星光是無辜的！”

“星光沒有攻擊你們！開炮的人是我！”魯麒也叫。

“除了我十五歲，這裏都是未成年人！”魯本晃晃悠悠，扶著控制臺，站直了身體，“我們什麽都沒幹過，你們憑什麽要殺我們！”男子漢作事有擔當，他是船長，就要擔船長的責任，罌粟頭骨絕對沒有拋下兄弟不講義氣的首領！

更何況，米蘭救了他的命，救了全船人的命。沒有人因為現狀而責怪米蘭，能把飽受水壓和酸液腐蝕，破爛不堪的勇士號，從危險的琉璃海巨浪裏開出來，米蘭盡力了！

小胡子冷笑：“你們倒是挺團結——”

他話鋒一轉，射線束擦著魯本耳垂而過：“但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耳垂發出淡淡的焦糊味。

沒有人不怕槍，小胡子露這一手，魯本條件反射，動作頓了一下。

小胡子身後四個人也都擺出了射擊的姿勢，這下沒人敢亂動了。

米蘭沒停，搖搖晃晃剛走出一步，身後的衣角被拉住。

“放手。”米蘭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哭了。

班布不放：“你說過要和我在一起的。”

“我也很想，可是……”

“沒有可是，不存在任何假設。”班布十分堅決，打斷他的話，“你說話要算數。”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米蘭小聲說，“你得活下來。”

“一起。”班布回答，拽住米蘭的手，重覆一遍，“一起。”

米蘭行事風格看起來和平時的不太一樣，因為現在他真的快到極限了，情況緊急，完全沒有辦法可想。

切換了視覺系統的班布，看著米蘭腦中精神波變成了大怪獸，不斷噴出一大團一大團死氣沈沈的絮狀物，非常難看，於是撇嘴。

尤其是米蘭的情緒，並沒有完全的悲傷沈重，而是帶著在操作飛船時就有的堅決……精神力連續爆發？以現在這個文明的水平，真的救不回來。

米蘭沒資料庫，他有；米蘭沒精力，他有；米蘭擋不了子彈，他能；但是為了他的安全，米蘭實在沒有辦法可想，就這麽抱著必死的決心走出去想送死……他不允許。

尤其，對方的殺人意圖為零，他為什麽要讓米蘭做出那麽難過的類似自殺的舉動？

作為觀察者，他應該公正客觀不加幹涉地看著事情的發展：一、米蘭垂死掙紮，最後一擊；二、對方精神力層級太高，自然沒有得手；三、對方順勢脅迫每一個人，最後才來得及救治米蘭；四、然而在得到正式救助之前，米蘭精神力就已經崩潰；五、最好的結果，米蘭以後被禁止情緒起伏過大，被禁止運動、每天服用大量藥品，在療養院過上平靜的生活。

——可是，漂亮的精神力煙花就沒有了！心臟那團暖呼呼的光也就沒有了！一直活潑的米蘭、艱苦拼搏的米蘭、意氣風發的米蘭，全沒有了！

而且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啊！！

性價比完全不合適啊！！！

班布絕不接受這種代價。

他也絕不喜歡現在這樣過度透支的米蘭。

果斷張開雙手，牢牢抱住對方。

為了省錢，他主動加入宇盜，還能有什麽做不出的？

只不過，以正常人類的方式，該怎麽做……

班布從老爺那裏學到一招，所有不科學的方式都可以用科學方式加以解釋，足以令大部分人信服。比如上次他把紅骷髏戰艦吃了，老爺就說是實驗隱形武器。

可現在要怎麽以科學方式作解釋？

班布努力篩選能用的條件。

他個子比米蘭矮上一些，從身後環住米蘭的腰，側頭，從米蘭肩膀旁邊把臉露出來，依然面癱。

米蘭微微顫抖，事實上，他光是站著，就已經花掉大半力量了，還真的沒有力氣把兄弟推開，不是不想，而是推不動。

況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班布身體好像有些發熱，體溫升高？病了？天——

米蘭更難過了，也更不敢動了。

小胡子嗤笑：“還真是兄弟情深，出來，送你們一起上路！”

空氣中彌漫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班布說：“不。”

語氣平淡，態度堅決，神態依然面癱，手臂緊緊收攏。

米蘭甚至聽得到他堅定而平穩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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