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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禿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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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所大宅子, 就你一人住嗎?”

……

“也會感到寂寞, 也會孤單啊。”

晴明好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但是, 寂寞和孤單, 卻與屋裏有沒有人沒有關系。”

“什麽意思?”

“人都是孤獨的。”

“孤獨?”

“人原本就是那樣。”

——夢枕貘《陰陽師》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改變流星街嗎?”

走在庫洛洛身邊, 櫻井玉子把發梢纏繞在手指上, 仿若隨意地開口詢問。

庫洛洛心道我根本不知道要改變流星街的人是你,不過面上肯定不能這麽說,於是乎他不答反問道:“為什麽呢?”

兩個“黑衣人”身後,一群奇裝異服奇形怪狀的蜘蛛們相互打著眼神官司,皆默不作聲, 完美地扮演了圍觀群眾。

“有一個研究表明……好吧是另一個世界的過時了的研究, 不過這就和物體有重力一樣可以被稱作真理的東西所以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櫻井玉子又漫不經心地投下了一顆炸|彈,除了庫洛洛這個早有猜想的人之外其他人又是好一陣眼神交流, 都快把眼角瞪大了。

“出生於不幸的家庭……要麽是父親的問題要麽是母親的問題又或者是雙方都有問題, 再不濟外界也充滿了問題……的孩子更有可能走上犯罪的道路,這一點的話用你來援引作證正好。無法否認地, 流星街就是一個巨大的、骯臟的、不幸的家庭,從它的子宮裏爬出了多少窮兇極惡的罪犯, 這樣的母親不被摘除子宮是不行的呢。”

“不僅如此, 連孩子們的父親也被玉子小姐給鏟除了呢。感覺怎麽樣?漂亮嗎?”

櫻井玉子輕呼一口氣, 眼睫微微顫動, 她的聲音有些飄渺,好似被身周卷著細沙的風給磨損了。

“漂亮,在我的記憶裏, 只有少數幾個畫面可以與其相比,漂亮到如果當時情況允許,我會迫不及待地繼續投放,直到整個世界都開出如此美麗的花朵。”

“你的樣子一直沒變,果然當時是被那個男人直接帶到了十多年後的現在嗎?”

“啊,沒錯。”

“讓一個世界成為你的游樂園,感覺怎麽樣?”

櫻井玉子淡淡地掃了庫洛洛一眼,不說話。

庫洛洛揚了揚嘴角,眼眸黝黑而渾濁,如果細心去看,你可以從中看到無數的惡意如血絲纏繞。

可是櫻井玉子不會細心去看。

“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具,很難受嗎?”櫻井玉子的聲音冷得像沙漠中的夜晚。

“不,我發現了更大的世界,很開心。”庫洛洛的聲音溫柔得像是浸了油的夜空。

“呵……”

櫻井玉子若有若無地發出一聲嘲諷,她想起兩年前四月一日君尋對她說的話,那個貌似有著窺私癖的男人對她說這個小孩子長大後可以成為你的助力,為你的奇思妙想提供可行的方案。

“為什麽呢?”

那時候櫻井玉子這樣問四月一日君尋。

身著華麗和服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煙管,輕輕往煙灰缸上一扣,發出清脆的響聲,如冰玉相擊。

“因為很合適。”

有多合適呢?

最合適。

一個高智商反社會型人格的強大男人,如果你成為他的執念,那麽為了得到你,他可以做任何事。

那時候四月一日君尋如此說道,櫻井玉子很難判斷對方的話語中有沒有潛藏的嘲諷意味,不過事實證明四月一日君尋說對了,時隔十八年,一眼便能認出她的身影,這樣的人說對她沒執念,那是假的。

真是可憐的孩子呢。

櫻井玉子的嘆息中並不包含溫柔的憐憫,反而有些惡意的趣味。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在這個世界裏,我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庫洛洛,也就是說,你對我而言是特別的。如果你願意的……”櫻井玉子的語氣變軟了。

“當年玉子小姐也問過我相似的問題吧?”庫洛洛不緊不慢地打斷了櫻井玉子的話。

——要不要離開流星街,我可以先帶你離開這裏。

——我拒絕。

櫻井玉子又輕笑了一聲,讓庫洛洛無法理解的是,這笑聲聽起來有些悲傷。

神秘的美麗女人,無論是哪個年齡段的男人,都會心生向往。

說什麽歷經世事之後帶你去看出淤泥而不染,越是歷經世事,才越是明白覆雜的珍貴,那代表著有趣。

更何況,美麗的女人……櫻井玉子可不單單只是美麗的女人而已。

神明的純潔高貴和惡魔的汙濁陰險同時蘊含在這個女人的身影中,她的背後有著天堂的榮光和地獄的放|蕩,她的眼中充滿了人性的覆雜。

這可不僅僅是一具美皮囊可以概括的。

不要她的靈魂?

這種話連櫻井玉子都不會相信。

只有可悲到極致的人才會說出這種自欺欺人的話,庫洛洛之所以這麽說,目的恰恰是為了深入這個女人的靈魂。

可是正如他所說的,在不同的世界背景下成長出的兩個人,理解對方的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那又怎麽樣呢?

庫洛洛淡淡地想,他有無限的時間來探索這顆被那高不可及的存在偶然投出的骰子。

“既然你是這麽認為的,那就秉持著這樣的信念吧,請千萬不要後悔。”

櫻井玉子用看似隨意的態度肯定了庫洛洛的想法,她知道這就表示她否決了四月一日君尋的努力。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她是櫻井玉子。

吉田松陽等人親歷親為地耗費了多少光陰心血,最後連生命和全部的人生都浪費在了她身上也不過讓她有了一個改變的欲望,四月一日君尋自恃強大,以為只要略略伸一伸手就可以坐享其成,換個環境就能讓人重生?

以為這是童話故事嗎?

簡直不要太天真。

就算她也期待著改變,但絕對不是四月一日君尋這樣的做法就可以成功的。

說到底,櫻井玉子不過是在保持原狀和突破舒適圈間作鬥爭,而一直以來被人溺愛著的她又習慣於只掌握最後的決定權而不是選擇權,所以當她可以自主選擇之後的人生時,她便陷入了無法選擇的困境。

這樣不行嗎?可是那樣也不錯啊……

說好聽點是選擇困難癥說難聽點就是百歲巨嬰。

——用蔑視四月一日君尋作為借口逃避最後結局的來臨。

如果是曾經的櫻井玉子,萬萬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然而從櫻井玉子誕生的那一刻起,就預示了她一定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至於能不能從泥淖中爬出來,那就是她自己的問題了。

外人能夠給她的幫助已經到了盡頭,已經沒有繼續的餘地,今後的路她只能自己走,走到哪兒算哪兒,都是她的人生。

這才是人生而孤獨的真正內涵。

庫洛洛大概地可以猜到櫻井玉子改變流星街這一行為背後的動機,從當年得到的情報裏也能理解櫻井玉子投放“貧者薔薇”消滅黑|道勢力的做法,但這兩個結合起來就成了一種荒誕不經的性格。

櫻井玉子,這個女人,是個真正為所欲為的瘋子。

當然了,在幻影旅團中,這樣的人不叫瘋子,在他們的觀念裏,這樣的人再正常不過,因為他們就是這樣的人。

可是為什麽會那麽悲傷呢?

庫洛洛不明白這一點。

他不是一個可以與他人產生共情的人,他所表現出的同理心不過是在迅速而全面的邏輯分析後得出的冰冷的數據,以此他可以騙過絕大多數的人但絕對騙不過同類。

櫻井玉子和他當然不是同類,但他也騙不過櫻井玉子,因為他悉心營造的諸多細節在櫻井玉子眼中是透明的,他打的直球根本不會被櫻井玉子認真對待。

一個徹頭徹尾的以自我為中心的人類,居然會露出那麽悲傷的神情。

是在希望他開口詢問然後替她解決麻煩嗎?

不,不可能。櫻井玉子不會采用這樣的手段,而他現在也沒有表現出足夠的讓櫻井玉子刮目相看的能力,櫻井玉子對他的印象應該還停留在十八年前那個弱小的孩子身上,可是選擇用可憐的方式接近卻又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庫洛洛上演著頭腦風暴,居然還有餘地向櫻井玉子求證自己的推斷猜想,結果證明他是正確的,近幾個月來發生的這些事都和櫻井玉子有關,不過庫洛洛沒想到的是這些事的背後居然藏著一個他從來沒有關註過的人影。

比揚德·尼特羅。

僅僅是這個姓氏就足以叫人認真對待,可是這麽多年來這個男人居然一直保持著半隱身的狀態,不顯山不露水地窩在卡金帝國裏暗中窺伺一切,連新上任獵人協會副會長的帕裏斯通·希爾都是其早就埋下的暗樁……實在是不容小覷。

……

所以為什麽會露出那種表情?

在第無數次被這個念頭吸引了註意力之後,庫洛洛不得不把這些問題都放到一邊,專心致志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他的餘光可以捕捉到櫻井玉子的側臉,在沙漠環境下櫻井玉子那柔美的臉龐顯得格外突兀,好像用一個大鐵鍋來裝一塊壽司,怎麽看怎麽不合理。可是別扭得過了頭,反而又有一種別樣的和諧感,仿佛這樣的矛盾和沖突本就是刻意營造的,你不該去思考這場景為什麽這麽詭異,只需要調動你的全部感官去感知這一畫面所呈現所表達所暗示的美。

這樣的風景本沒有什麽美不美的,連最接地氣的攝影師都不會對這樣常年不變的枯燥景色產生興趣,但此時此刻,櫻井玉子行走在這樣的景色中,她的腳一步一步丈量過這片荒蕪的景象,這一切都曾被那雙美眸映入眼中……

庫洛洛找不出比這更浪漫的事,那幾乎是一個不可與外人言說的柔軟而暧昧的夢。那夢中有著櫻井玉子,還有著他。夢中的櫻井玉子就像薩默特拉斯的勝利女神一樣從天而降,潔白的羽翼在他面前緩緩收起,身後金色的陽光為其鍍上一層只可遠觀的聖潔。女人那麽美,叫他恨不能雙手合十向她祈禱。

願我主予我以救贖。

願我主予我以榮光。

可是這樣的女人無法帶人前往聖潔的天堂,那天堂願意以柔光為其增添魅力,卻拒絕其踏足,連地獄也戰戰兢兢地送回拜帖,不舍地以極端的貪欲為回禮。

庫洛洛曾在一個古老的遺跡中看到一副壁畫,那線條粗獷野蠻,色彩大膽抽象,他發現那幅畫中,描繪女人紅唇的是血。

很早很早以前,一個失落的文明,他們用自己的鮮血來為女人妝點,他們把嘴唇染血的女人當作自己的神明。

那時候庫洛洛久違地又想起了櫻井玉子,他想起櫻井玉子被遠東的民族服飾包裹著的身體,那高聳渾圓的胸脯和纖細的腰肢被一條十五厘米寬的綢帶勾勒出來,坐下時裙擺間若隱若現一絲玉質的白嫩,總叫人懷疑如果暴露在陽光下,那肌膚的顏色該是泛金又泛粉的,總而言之是透著一股子不真實的夢幻感,就像櫻井玉子這個人,你離她再近,還是無法感覺到一絲絲的真實,只有那觸手可及的虛幻變幻著身姿和光影來引誘你一頭紮進深淵。

在庫洛洛的記憶裏,櫻井玉子知道自己是美的,而且還是非同尋常的美。

如果美到櫻井玉子這種地步,那麽你就可以得到全世界。

這是一種直覺,無論是涉世未深的孩童還是歷經滄桑的老朽都會這麽認為,因為這簡直可以說是一種道理了。

可是櫻井玉子並沒有恃美而嬌,相反,她在命令那些人把自己賴以活命的食物交出來時總有一種輕蔑的意味,好像他們都是一些愚夫蠢蛋,居然陷在紅顏枯骨的迷夢中無法自拔。

她美得高高在上,那柔軟的五官裏映射出的是一種疏離又冷峻的處世態度,然而她可以待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裏,好像這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那直白的純黑純白就好像舊書裏大多會出現的女妖,清明得叫人後背一涼,可是眼眸和雙唇的紅卻色彩濃郁得不像話,幾乎有些詭異,讓人覺得這樣的人是不該被暴露在陽光下欣賞的,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起來,藏到漆黑一片的暗室中,偌大的空間裏只有一盞油燈如豆,墻壁縫隙間的微風吹的火焰上下左右地亂跳,跳得人心兒也慌,恨不能化身巨獸把那吸引人墮落的魔鬼給一口吞到肚子裏才算是個完美結局。

這樣的女人,為什麽會露出那麽悲傷的神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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