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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野狗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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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顧異的臉一下沈了,鉛雲色似的。

顧異家的房子很大,買的公寓頂樓,覆式高頂。當初卞鶴軒陪他看房子,一進屋嚇一跳,你丫買這麽大的房子是家裏養馬吧?

其實,這也算顧異的執念。想住大房子,拼命賺錢也得住大房子。

但現在他覺得房子大也不好,小左隨便跑哪兒接個電話,他一點兒都聽不見。

接完電話,米小左回來就不一樣了。

“怎麽了啊?”顧異問。跟米小左待久了,得有主動出擊的準備,等他自己開口告訴你,沒門兒。

“我媽說,讓我一會兒回去。”米小左把熱露露喝光,坐不住了。

“回去?回家啊?你可別回去,就你堂哥那事兒還沒鬧完呢,再說些不好聽的。”顧異剝蝦皮飛快,音量和身高不成正比,“我又不在,再把你給欺負了,不回,說什麽都不回。”

顧老爺子習慣吃飯喝一口,酒熱了,端出來就問:“怎麽?小左要走啊?”

“叔,我媽叫我回家,我陪您吃完餃子再走。”米小左給顧叔盛餃子湯。

“你他媽還真要走啊?不怕你堂哥吃了你啊!”顧異急了,快站起來了。顧老爺子猛拍一把桌面,胡子都給氣直了:“大過年的,幹嘛呢這是!怎麽和小左說話呢!”扭臉又勸另一個,聲音一下就不一樣了,“這兔崽子欺負你,叔給你做主,甭怕他。接著吃,吃完了再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怕他回家受氣。”顧異和卞鶴軒不一樣,老爺子一瞪眼,慫得跟菜雞似的,“我哪兒敢欺負小左啊,我是怕他堂哥欺負他。”

米小左直笑,笑顧異那慫樣兒,伸手給顧叔倒酒:“叔,他欺負不了我,我是他哥,我平時欺負他。”

“就你還能欺負他?”顧老爺子的五官也是剛烈掛的,粗眉大眼,跑大貨把臉曬得鐵如關公,“十個你也欺負不了他,這兔崽子是裝慫。我可知道,背著我他耀武揚威著呢,店裏夥計都怕他。”

“爸,你就不能給我留點兒面子?別老兔崽子兔崽子的,我是屬兔。喝酒,喝酒,給我留點兒面子啊。”

米小左屬牛,卞鶴軒屬虎,顧異還真是屬兔子的。從小就讓他爸叫成兔崽子,沒轍。

顧老爺子給小左也倒了一小口:“來,陪叔喝一口。聽這兔崽子說,你家裏出事兒了?”

“謝謝叔,我自己來。”米小左趕緊接著,他酒量不行,但過年這天的酒不能推。嘗一口口,嘶,酒好辣啊。

顧老爺子看他不會喝酒,笑話他。米小左擡擡鏡架,不知道怎麽開這個口。

“聽兔崽子說,你家裏人,問你要錢了?”老爺子問。

米小左心裏難受,又嘗一口口,還是辣:“嗯,就是親戚間幫襯一把。”

“剛才電話裏提沒提錢的事兒?”老爺子精明。

“提了,我媽罵我,說她生了個白眼狼,給家裏人花錢還帶往回收的,一家人還打借條。”米小左發現酒是挺解憂的,辣一下,聲音都有底氣了,再辣一下,覺得自己爺們兒多了,敢說話,“說今天年夜飯,親戚都找她來了,罵我翻臉不認人,把他們……把他們往死路上逼,沒法過年了。我媽就說,讓我回去和大家夥兒好好談談,把話說開。都是一家人,錢不錢的,傳出去不好聽。”

顧異把杏仁露的空罐子捏癟一個。

小酒盅裏的酒喝完了,顧老爺子又給滿了一杯。“成了,叔也活這麽大了,凡事聽個大概就能明白。清官難斷家務事,先喝點兒暖身子,一會兒叫兔崽子開車,送你。”

“我不送,要送你自己送啊,我不送他。”顧異犟上來了。

“我這不是喝酒了嘛,送不了,你還沒沾酒呢,送送人家怎麽了!”老爺子才55歲,17歲就開車了,駕齡比兒子年紀還大。

顧異不願意,伸手拿老爺子的分酒器:“那我現在就沾。”伸出去的手叫老爺子拿筷子抽回來,橫一條紅印。

“飯桌上沒規矩!找抽是不是?”顧老爺子發威不好惹。

顧異滿肚子火氣,他還以為自己親爸能有點兒覺悟呢。老爺子一向愛主持公道,今兒就這麽不給力,非要把小左送回去挨罵是不是?火氣一上來,顧異也不說話了,自顧自看電視,哪個臺的晚會都嫌鬧騰。

老爺子今晚非要跟他對著幹是不是?等會兒自己就把小左送軒哥那兒去!

沒一會兒,顧異還換臺呢,感覺椅子腿兒下有人踹他。

“幹嘛啊?”顧異回頭一看,老爺子自己喝酒呢,旁邊的人趴桌子上,睡了。

“還幹嘛啊?小左沒酒量,幾杯就熬不住了。你給他攙我屋裏睡吧,不管什麽事,讓孩子把年過了再說。”顧老爺子酒量深,兩斤白的沒問題,灌米小左,綽綽有餘。

顧異恍然大悟,敢情老爺子不是不勸,是知道勸不動,小左聽他媽召喚肯定往回跑,幹脆灌幾杯把人留下了。

“爸,你真是這個!”顧異給老爺子豎大拇指,“你好樣兒的。”

“別拍馬屁了,先把小左扶回去睡。把我那屋的加濕器開了,你這房子地熱太燥,他沒酒量,夜裏難受。”顧老爺子不吃這套,自酌自飲。

“知道。”顧異沒敢和老爺子提過自己對小左有歹心,他爸還等著抱第三代呢,攙扶得很客氣。上二樓的時候不行,還是一把橫抱,直接把人擡進老爺子屋裏,腦子裏一點歪想法沒敢有,就覺得小左真輕,這一病瘦多少啊。

抱到床上去,米小左穿了個小短袖,顧異不敢動別的,連襪子都沒敢幫小左脫,沒半分鐘就跑出來了,像做了虧心事,怕叫老爺子看出來。

“下來吧。”顧老爺子睡不著了,拿了個新的酒盞,往桌上一放,“你酒量好,過節了,咱爺兒倆喝點兒,順便你給我講講,小左家裏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大年初一,卞鶴軒是叫窗外的鞭炮聲吵醒的。

春節醫院門診關三天,急診輪值,樓道也安靜,打飯的聲音都沒有,後勤部放假了。

窗戶貼好了密封條,是劉香買回來的,不漏風,但擋不住鞭炮吵人。原地醒一醒,卞鶴軒覺得有什麽事兒沒做完,媽的,昨晚沒親上啊。

“大哥你睡醒啦?”劉香先起來的,睡到8點自然醒。卞鶴軒一看,謔,還知道穿新衣服。

米小左挑了好幾件上衣,小傻子留出一件來,說什麽都不穿,原來是等著大年初一穿,還挺懂的。

劉香確實是這個想法,每年初一自己都換新衣服。今年阿姨給他買了,自己就沒買。他不懂牌子,但摸得出來,阿姨買的肯定是貴衣服。

“大哥先喝水。”護工必須比病患起得早,劉香每天都晾一杯涼白開,大哥醒了就送過去,“今天沒有餐車,大哥早上,想吃什麽啊?”

哈?卞總很納悶兒。

昨晚上算不算表白啊?傻子不是都讓啵兒一個了嗎?怎麽睡了一覺,臉不紅,眼神也不躲,連點兒暧昧情愫都沒有啊?專業素質太硬核了吧?

卞鶴軒一陣無奈,從前自己太狗了,浪到橋頭拐彎兒,這算報應嗎?自己春心萌動一整夜,隔天叫人給忘了。

連親都沒親上呢!

劉香其實是臉紅老半天了,只不過他臉紅的時候,大哥沒醒。但是他不懂玩暧昧那套,把心裏那窩小粉兔子藏好好的,大哥說喜歡他了,就是喜歡他了,不多想,不多問。

“大哥你吃餃子嗎?我早上數了,還有18個餃子,和半只烤鴨。”劉香看冰箱,他早上是真數過了。

卞鶴軒本來想得特美。昨晚沒親上,今早補上也不是不行。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撩人的三頭六臂都被砍了,他都用這種眼神看傻子了,眼神裏都是想打啵兒的渴望,然後小傻子轉頭看冰箱,告訴他,餃子還有18個,烤鴨還半只。

狗頭的顏值還比不上一個冰箱。

“你想吃什麽啊?”卞鶴軒喝完水,自己起來站一站,腿有好轉。他從沒懷疑過自己的魅力,伸了個懶腰,繼續深情對視。

劉香想了一秒:“大哥,我想吃烤鴨。”

歇菜。卞鶴軒像是剛上臺就被揍下場的拳手,叫半只烤鴨給治了。他真是不能吃那個,提都不能多提。他那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胃啊,怕是他渾身盔甲之下的唯一破綻。

“大哥你吃烤鴨嗎?我用微波爐熱一熱。”劉香帶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心裏做著計劃。節後大哥就能覆健了,他該帶大哥去覆健室上課了。

“不吃,我吃餃子。”卞鶴軒覺得自己被人給涮了,撩完了就忘是不是?覺得不夠力度,又說一句:“你自己吃烤鴨吧,哥吃餃子。”

“哦。”劉香不懂大哥怎麽了,語氣冷冷的,像不認識。其實他還想問呢,他穿新衣服了,大哥沒誇。

“大哥,我媽說,大年初一要穿新衣。”劉香欲言又止,他沒有卞鶴軒心機深,有話憋不住。

“怎麽了?”卞鶴軒裝酷,像個港片裏的大反派。

“沒怎麽了,沒怎麽了。”劉香不敢問了,他想問大哥,自己穿這個好不好看,但大哥超兇,他不敢。

卞鶴軒不說話,劉香也不敢問。沒一會兒,劉香聽見大哥肚子叫喚了。

“我給大哥熱餃子去,18個,夠大哥吃嗎?”他把卞鶴軒扶床邊去,“不夠吃,還有烤鴨。”

“夠了,烤鴨你自己吃吧。”卞鶴軒一壞就壞到底,扶著床也不扶小傻子。別說冰箱了,自己還沒半只烤鴨好看呢。

“哦,那大哥等等啊。”劉香瞧了大哥一眼,大哥都不看自己,很失望地去開冰箱,又被叫住了。

“那個,我昨天,有個餃子沒吃著。”兔子沒親上,餃子得吃嘴裏吧?卞鶴軒這人很貪。

冰箱門半開著,劉香不懂大哥說哪個餃子。剛剛被大哥一嚇唬,又不敢問,就開著冰箱門,等大哥自己說。

“就昨天那個啊。”卞鶴軒提醒了一下,發覺沒用,很紈絝地側著臉,好像問得心不甘情不願,“你身上,是不是沒五毛硬幣了啊?”

“啊?我先看看啊。”劉香從牛仔褲的兜兒拿出零錢包,打開一看,笑成開心果,“我有,大哥吃嗎?我偷偷放餃子裏,看不出來我放哪一個了。”

劉香一笑,卞鶴軒就不氣了。倒不是說被治愈了,而是被他這笑容提醒了,小傻子不是正常人,不能按自己那套要求他。畢竟,他腦子不夠用。

強人所難就太操蛋了。

“那你非要弄的話,也攔不住,你就給哥再塞一個唄,我假裝不知道。”卞鶴軒無奈了,行吧,行吧,跟傻子生什麽氣,開始逗傻子玩兒了,“捏小心點兒啊,別讓哥看出來。”

“好,大哥你等等啊,我快。”劉香真是個開心果,能把別人的嘴給撬彎了。餃子拿出來加熱,可微波爐沒反應。

“我去護士站問問,大哥,你別急啊。”劉香有經驗,春節假期住院部可能會關掉小部分電閘。

“香香,那個……”卞鶴軒又把人叫住了,說句話困難得像要掐死自己,“我媽給你買的這身新衣服,好看,你穿上……挺漂亮的。”

這一下,劉香的臉以肉眼可見速度紅上來了,新衣服的袖子被自己攥在手裏,趕緊低頭看刷得鋥白的回力球鞋。

“那,大哥你覺得好看,喜歡這個嗎?”劉香問,他都醞釀半天了,其實就想問問大哥喜不喜歡看他穿這個。

“嗯,喜歡啊。”卞鶴軒一邊說,一邊摸鼻子,偷摸地捂著嘴笑。必須得捂著,否則就該有什麽傻白甜的話呼之欲出了。

大哥一笑,劉香就跟著笑了。他看不出來大哥是強忍著呢,也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喜歡啊?大哥你得說實話,我腦子不行,別唬我。”

卞鶴軒心裏一陣悸動,跟吃了定心丸一樣,但還是極其裝逼地看天上,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喜歡,你穿著好看,哥沒唬你。”

“真的沒唬我啊?”劉香的雙眼皮比較寬,直楞楞盯著誰看的時候,特別真心。但壞就壞在這個真心上面,卞鶴軒比誰都懂,真心在這個社會裏特別不值錢。

對,不值錢。你有真心,就該好好守著,這破玩意兒不值錢,先好好收著,別一怎麽著就甩出來。企業家又怎麽了?企業家上了電視都人五人六的,哪一個不是藏著惡劣獠牙、撕過頭破血流?但人就這麽好了傷疤忘了疼,一旦成功了,自己就把自己提升了,晾真心,做慈善,弄得好像挺真的。

不信,碰碰那些有錢人的老底試試?立馬化原形。

卞鶴軒現在就想惡狠狠地揪住小傻子問問,你他媽到底真傻還是假傻,憑什麽就把老子的真心給套出來了?嗯?你這傻是裝的吧!知不知道老子就是野狗一條?又野又狗,掄開了撕啊?

套完了大早上起來就成沒事兒人了!

“大哥?”劉香呆了片刻,大哥的神情一瞬放松一瞬猙獰,他搞不懂了,歪著頭看。

真他媽要命了,卞鶴軒苦笑一聲:“香香你過來。”

“大哥,我過來了。”劉香是真傻,他被人傷過一次還能有真心,喜怒哀樂都沾著神采。他在醫院幹了十年護工,各大醫院的急診室都進過了,沒染上一絲一縷垂敗的病氣,這也是因為他傻。

“昨晚上,你和哥說的話,沒忘吧?”卞鶴軒有點兒慌,劉香要是真忘了就完球了。

劉香楞了楞,突然一笑:“沒忘。大哥,我有過……一段感情,就是後來,沒成。這些事,我懂。”

“真懂啊?”

“真懂。”

“真懂?”

“嗯,真懂。”

行了,卞鶴軒踏實了,變回15歲了,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傻子看:“昨晚上的話,哥也沒忘,也沒唬你。”然後聽到了自己心弦撥動的聲音。別人動心什麽感覺,他不知道,但卞鶴軒覺得這一回心弦的動靜特別大,像是胸口裏有個聲音罵自己大傻逼。

劉香沒吱聲,低頭看衣服。卞鶴軒又說:“真沒唬你,這衣服你穿也好看,穿著吧,哥還給你買。”

“大哥,你,真疼我。”劉香也目光灼灼,倆人一起灼灼互望,餃子和烤鴨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都不餓了,叫對方的灼灼給餵飽了。

“那是,不疼你疼誰。”說完,卞總扭臉,看天花板,可他媽酷了,酷斃了,酷得拿鼻孔朝天。犯了煙癮的腿微微抖著,心弦動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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