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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如見坤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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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如見坤極

一個人若是被人捏住了短處, 說起話來都不硬氣。

星落這會兒腰桿都挺不直,耷拉著腦袋坐在床邊上,不敢擡頭。

“徒兒站在無上大道的盡頭, 老君路過瞧見了,都得叫我爬走。”她耷拉著眼睛眉毛,“再者說了,您修道多年,修來修去修了個我, 多不值。”

皇帝搖頭, “朕覺得很值。”他看出她的為難,“你我同修大道。朕不奢求你的回應, 只求在大道盡頭見一眼。”

星落擡起了頭,望著露了半邊天空的屋舍, 山間的晨霧繚繞,木頭燃燒後的焦香味傳過來, 令她恍如隔世。

“您這會兒溫柔可親的, 還不是為了掩飾心虛。”她不服氣地斜了陛下一眼, “有您這樣做師尊的麽?”

皇帝不置可否,垂目看她的腿垂在床邊上, 這便拿起了她的棉白襪子,想要為她穿上。

“昨日你的侍女為你換了衣衫, 也送來了換洗的鞋襪。”他向她勾了勾手,“把腳拿過來,朕為你穿襪子。”

星落倒也不拘泥,把腳丫擡起來, 擱在了陛下手裏。

皇帝的手裏多了一份輕柔。她的腳很好看, 小巧精致, 溫軟可愛,皇帝一手輕握住了她的纖細腳踝,一手想為她套襪子,可這小徒弟卻頑皮起來,五個腳趾頭亂動,躲閃著棉襪。

皇帝也斜了她一眼,“有你這樣做徒弟的麽?”拍了拍她的腳丫,叫她別動,“朕問你,做人師尊該當如何?”

小徒弟卻將手撐在身後頭,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師尊若高興了,至多摸摸徒弟的頭,親嘴巴,是萬萬不能的。”

皇帝心下略有窘迫,可面上卻還保持著端穩,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的腳踝。

“那做徒弟的,就該對師尊動手動腳?”

星落不滿意了,“徒兒是動手啦,可現下是您在動我的腳呢。”

皇帝一笑,“朕還沒動,倒不能白白擔這個罪名。”

話音還沒落,他便拿手指往她的腳心輕輕一撓,星落沒有堤防,一瞬間麻癢之感傳上來,慌的連忙縮起了腳,只是腳踝還握在了皇帝的手裏,她最是怕癢,使勁一掙脫下,結結實實地踹了陛下一腳。

陛下立時就松了手,星落把自己的腳丫奪了回來,匆忙給自己穿上了棉襪子,擡眼一看,陛下卻離開了床榻,低頭正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手還包紮著傷布,一天兩換,本應是是潔凈的顏色,這會兒卻又滲出血來,將紗布上又染上一些鮮紅。

星落被嚇了一跳,連忙從床榻上下來,捧住了陛下的手,吹了一吹,接著仰頭看他,有點緊張,“是徒兒踹到了您的手麽?”她扯著陛下的手,讓他坐在床沿上,為他解開了手上的紗布。

紗布解開,陛下手心的幾道長長的傷口赫然出現,大約是方才受了一踹,原本愈合的傷口迸裂了,才會流血。

沒來由一陣兒心疼襲上了星落的心頭,她擰著眉頭,拿紗布為陛下止血,動作輕柔。

“昨兒我就見您的手包著,是怎麽受傷的呀?”她不解,一邊兒輕輕蘸著傷口的血,一邊兒仰頭問他。

皇帝嗯了一聲,並不打算告訴她緣由。

“一些小傷,不必在意。”他見星落將一條潔凈紗布覆在了自己的手上,纏繞了幾圈,又細細地打了個結,這便起了身,為星落拿來了鞋,又俯下身子蹲著,為她仔細地穿上了鞋。

“昨夜所有的孩子已經在白雀庵歇下,你不必擔心。”他牽著她向外走,步履深穩,“朕已命人張貼通緝令,追捕人犯。另有青鸞教的首領七人,杜南風連夜審訊,目下應是有所收獲。”

一提起青鸞教,星落就有些心顫,停下了腳步,仰頭道,“徒兒還沒洗漱,先走一步了。”

說罷,扭頭就走,倒將皇帝晾在了當場。

皇帝面色冷了下來,不過片刻,便有數隊天子護衛現出,靜聽聖喻。

又有隨侍為陛下搬來一張大椅,服侍著陛下坐定。

驍毅衛指揮使杜南風上前,躬身道:“回陛下,臣昨夜連夜布防,在老君山周遭捉拿青鸞教眾,共計七百人,目下關押在山坳處。另外,臣昨夜提審了青鸞教七名匪首,得出了一份證詞。”

便有隨侍接過,遞給了皇帝,皇帝一目十行,匆匆看完,面色便凝重了。

“傳令下去,千丈崖上不留人,黎陽營留三千赤甲護衛金闕宮,其餘人馬駐紮青川口。”

杜南風應是,又拱手道:“如今青鸞教叛亂證據確鑿,您離京數日,已有反叛在津冀集結,怕是要對帝京有大動作。還請陛下速速還京坐鎮。”

回自然是要回的,皇帝沈吟一時,道:“青鸞教總壇熊耳山可查探清晰?”

杜南風點頭,回稟道:“回聖上,臣已查明。”他頓了一頓,先將要緊的事報上。

“青鸞教如今的教主姓裴名希桐,祖上乃是前朝的侯爵,他原是落魄的舉子,屢屢科舉不中,憤而上山。前些年這青鸞教倒也安分守己,黃水決堤時還同教眾一同救災助民。今歲元月,教中起了內訌,有個叫翟聽的長老蠱惑教眾,軟禁了裴希桐和一眾勢力,掌管了青鸞教,自稱平天教主。”

杜南風停頓了一時,又道,“這翟聽從前是個野道人,會些蠱惑人心的法術,不過一個月便將教眾收拾的服帖,各個唯他馬首是瞻,此人野心極大,帝京城隍廟大街的暴/亂,以及中原三地沖擊官府之事,皆由他策動。”

“據臣查探得知,昨夜青鸞教在三盤山設下埋伏,顯是為了伏擊陛下,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您來仙山之消息,是怎麽走露的,臣有些疑惑。”

“至於青鸞教為何又分出人馬圍攻千丈崖——”杜南風說到此,便頓住了,顯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皇帝微動長眉,一雙冷眸望住了杜南風。

“有何顧慮?”

杜南風內心掙紮良久,好一時才回稟道,“臣獲悉,國師與千丈崖的靜真尼師,常與青鸞教中人走動,搬來千丈崖之前,青鸞教甚至有教眾護衛她們。”

皇帝的眉頭幾不可見的一揚,“這麽說來,朕來仙山的消息走了風聲,青鸞教一路人馬在朕返京路設伏,一路人馬企圖聯合六婆,妄圖捉拿黎星落用以要挾朕。”

他在短時間內理清了思路,看向了杜南風,杜南風點頭稱是,接下來的話不免說的戰戰兢兢。

“另有一事,請陛下定奪。昨夜審問三盤山賊首,此人乃是青鸞教靈犀壇副壇主,言稱,言稱,自四月以來,靈犀壇的糧草皆由此教聖姑裴世仙采辦,而銀錢則出自……出自國師,共有兩千餘兩。”

此言一出,杜南風已然頭皮發麻,不敢言聲,偷眼望了一下陛下,只見陛下眼眉冷洌,好似覆了一層冰霜。

良久,才聽陛下淡聲道:“朕知曉她有兩位江湖好友,原來其中一位,是青鸞教的聖姑。”

皇帝幾不可聞的一嘆。

每回提及青鸞教,小徒弟便會插科打諢的混過去,從前他以為她不想聽,如今卻知了緣由。

她千方百計在帝京籌錢,原以為是為了維持千丈崖的生計,卻未曾想,還有一部分流入了青鸞教的口袋。

而這些反叛,用著這些銀錢,在三盤山伏擊天子。

周遭一片靜寂,皇帝靜靜坐了一時,良久才道:“朕信她。”

旋即站起身,傳令下去,“朕即刻回帝京坐鎮,傳令黎陽營和洛川營部署攻打熊耳山,一舉剪除反叛。”

杜南風領命而去,常玉山上前小心問道:“陛下,臣去傳女冠?”

皇帝站起身,向後走去,“朕親自去尋她。”

皇帝心中裝了許多的疑惑,一路向前行,步履匆忙,只是在門前站定,便見她的小丫頭青團兒正收拾著桌上的碗碟,見陛下來了,跪地下拜道:“陛下,姑娘同靜真尼師一道兒下山,去白雀庵看孩子們去了。”

失落之情頓時縈繞在皇帝的心頭,他默默站了一時,心知再不能逗留了,這便開口問道:“青鸞教的聖姑,可同你家姑娘是至交?”

青團兒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來,她與姑娘同心,最是知道姑娘平日裏的所思所想,今日陛下驟然開口問及此事,她登時就慌張了起來,勉強穩住了心神回應。

“奴婢不知。”

皇帝自是知道小徒弟的丫鬟同她同心,見她說不知,這便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青團兒跪在地上,良久才敢擡頭,只瞥見陛下的一抹清影轉過了破敗的門,消失不見了,這才舒了一口氣,害怕就襲上了心頭。

她站起身,慌慌張張地在原地走來走地,想著方才陛下冷洌的聲音,愈發不安了,思來想去,決定下山去尋姑娘。

這一廂星落同靜真在白雀庵同慧音師太一道,看過了孩子們,見她們被安置地妥帖,都放下心來,在屋中坐著說話。

靜真說起昨夜的事來,仍心有餘悸。

“好在有各方相助,你也及時趕來,不然我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大大小小那麽多孩子,最大的才不過六七歲,最小的幾個月,若是被那些賊匪捉住了……”

她不敢往下想,握住了星落的手,“刑大哥如何了?可有大礙?”

星落安慰她,叫她不要擔心:“刑銓的傷勢不打緊,昨夜青團兒照顧了他一宿,已然無礙了。倒是太初師兄,我方才聽人說,昨夜他為了救你,被落下來的橫梁砸傷了背,也不知這會兒怎麽樣了。”

提起太初師兄,靜真的眼睛裏就浮起了一層水。

“他被砸傷之後,還強撐著領著金闕宮的道友們在前門抵擋,我真是無以回報……”

星落撫了撫靜真的背,又為她擦了擦眼淚,說起青鸞教來。

“昨夜先是陛下在三盤山遇襲,接著青鸞教的人又來咱們這裏作亂,我覺得世仙這會兒一定不安全。”

靜真點了點頭,讚同星落的話,“昨夜我見了世仙,她都瘦的嘬腮了,還有人在外頭日夜監管著她,一點兒自由都無。糖墩兒,咱們如今脫了困,一定要救救世仙啊。”

星落正有此意,她知道這會兒師尊的護衛軍已然將金闕宮,乃至整座老君山護衛了起來,憑著他們的實力,孩子們和師兄師姐們一定不會有任何問題,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世仙了。

“青鸞教這回被師尊捉了幾千人,連頭領都被捉住了,眼下熊耳山青鸞崖一定大亂,咱們不若喬裝改扮一下,趁亂進去,將世仙給救出來。”

靜真卻覺得不妥當,“就咱們幾個人,如今一定混不進熊耳山,去周遭打探一下情勢,倒是可以。”

星落嘆了一口氣,有點兒垂頭喪氣的,“青鸞教到處作亂,已被歸入了反叛牟逆之流,我也不敢去找我師尊幫忙……”

倆人商議了半天,到底還是擔憂世仙,這便叫了幾位道友尼師一道兒,悄悄驅車向熊耳山而去。

一行人將將駛近了熊耳山,便見那山中濃煙四起,原由青鸞教教眾把守的山門前,亂糟糟地混亂一片,許多人拿著兵器一路打殺著向下沖去。

星落同靜真忙領人下了車,往旁邊山林躲了一時,太胖太瘦二人去外頭綁了一人來,才問清了原委。

原來,昨夜千丈崖一戰,青鸞教損失數千人,再加之三盤山又被擒獲數千人,教中聞聽此消息,幾大長老聯合彈劾平天教主翟聽,七個壇主分作三派,混戰了起來。

崖上的教眾殺紅了眼,山下的教眾醒過神來的,全都向外跑,如此一來,整個熊耳山便亂作了一團。

星落聞聽此消息,只覺得精神大戰。

崖上亂了,一定無人顧及世仙,這時候上崖救人最好不過。

她領著靜真同太胖太瘦等人,掠了幾名青鸞教的教眾來,換下了他們的衣服,額巾一紮,手臂綁了青手巾,又以黑泥抹了臉,便往崖上去了。

只是將將到達那青鸞崖下,便見那上山的大籃裏卸下來己個人,其中有個個子矮小形容猥瑣的小個子教眾,一雙三角眼滴溜滴溜地轉,使勁兒盯著星落看。

星落心一凜,生怕自己被看出了端倪,只是那小個子卻徑自上前,一把摟住了星落和靜真的肩,連拖帶拽地往外走。

星落和靜真被此人摟在懷裏,剛想發作,卻聞見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都大喜:是世仙。

三人摟摟抱抱地出了山門,也來不及寒暄,三步兩步地上了車,一路向下駛離,途徑山下的一個小莊子時,瞧見有近千教眾,正在這村子裏放火的放火,搶財物的搶財物,更有甚者,竟光天化日下砍殺百姓。

世仙乃是青鸞教的聖姑,哪裏能容忍教眾這般行徑,只是他們攏共就八個人,如何能下去制止這些人的施暴?

饒是如此,幾人還是下了車,往那村子口奔去,手起刀落,殺了幾名青鸞教眾,到底是救下了幾位婦孺,可也被青鸞教的教眾們註意到了,紛紛拿著武器,兇神惡煞地圍簇上來。

幾人此時都身穿青鸞教的教眾服飾,面目又被塗的臟汙黢黑,而這一撮青鸞教眾已然殺紅了眼,紛紛上前同她們打鬥起來。

七個人哪裏能敵得過這些狂徒,星落一邊舉鋼叉抵擋著,一邊向後退,就在這當口,忽聽得有馬蹄聲颯沓,幾人紛紛向來人處望去,只見浩浩湯湯來了大批軍隊,兩面大旗,一面書“黎”一面書“洛”。

這兩支軍隊,正是黎陽營和洛川營,他們也是知悉了熊耳山大亂一事,正急行軍向山中而去,卻在近前村莊,發現了一群人正在圍鬥。

黎陽營主帥祝九匡恐有詐,命軍隊不要駐足,快要過了此地時,忽見一黑瘦小個子沖了出來,速度之快,險些使祝九匡從馬上摔下來。

“兀那小子,竟敢攔天子之師!”

星落來不及分辨,指著火光沖天的村子大喊:“青鸞教反叛正在燒殺搶掠,還請將軍救百姓與水火。”

祝九匡見此人身著青鸞教衣著,形容猥瑣,哪裏能信她,立時下令:“轟走!”

星落急道:“我是禦封的國師,是陛下的徒弟!”

祝九匡同身邊的副將對視一眼,只覺得可笑至極。

就這個猥瑣小黑子,竟然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是國師,還說是陛下的徒弟?

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祝九匡一揮手,立時便有兩個兇煞的兵士上前,先是打掉了星落手裏的鋼叉,接著叉住了星落的腦袋,怒斥她胡言亂語。

眼見著自己要命喪鋼叉下,祝九匡又欲領軍隊離去,星落轉過頭看了看情勢兇險的村子,世仙和靜真等人都不敵對手,快要落敗了。

她一咬牙,正向掙脫鋼叉,忽地摸到了裏衣腰上的繡囊,其中裝了陛下的兩枚金令,她心念一動,把繡囊拽下來,拿出其中的兩枚金令,艱難地把頭從鋼叉裏探出來,舉起兩枚金令,大聲喊:“將軍請看。”

祝九匡漫不經心地一回頭,視線落在這小黑瘦子手上的兩枚金令,日光一照,其上金龍飛舞,鳳凰振翅,璀錯生光,

祝九匡曾追隨陛下數年,最是熟悉那一枚真龍令牌,他心一驚,跳下馬來,接過兩枚金令,拿在手中細細端詳,這才同副將對視一眼,半信半疑地看向了星落。

星落見有戲,立馬往自己臉上一抹,堪堪露出了一點兒真面目,那祝九匡手握真龍令牌,命人放開星落,又小心翼翼地躬身問道:“見真龍令,如見天子;見金鳳令,如見坤極……”

他望著眼前的小黑瘦子,實在是難以相信她的身份,遲疑著問道:“您是皇後娘娘?”

星落一把把兩枚令牌從他手裏奪回來,對上祝九匡期待的眼神,她咕咚咽了一口口水,硬著頭皮說:“你說是,就是吧。”

她顧不上許多,一指村子,命令他:“救人。”

祝九匡想到出發前陛下的囑咐,常玉山的一些小道消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本著寧願殺錯不能放過的原則,反正他也準備撥人去救民,倒不如賣個人情,說不得就押對寶了呢?

想到這裏,他毅然決然揮手下令,命三千黎陽營兵士,沖進村子救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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