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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大吹法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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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山千丈高, 窗外過白雲。

手邊的胡辣湯熱氣升騰著,在陛下半垂的眼睫前氤氳。

不說話的師尊才是好師尊,星落從前這麽期望過。

畢竟陛下總愛敲打她, 從前更過分,動不動就說什麽厭惡她、不喜歡她的話,可此時陛下當真不說話安靜起來,倒讓星落有些忐忑了。

她琢磨著陛下方才說的話。

他說擔心她要將自己賠給辜家哥哥,這到底什麽意思啊?她從前是說過, 可那也是氣頭之上話趕話趕出來的。

不管怎麽著, 總歸是自己起了個壞事的頭,如今父親還未將人證呈上禦前, 該承擔的責任她一定會擔,把自己賠過去就不必了吧——畢竟辜家哥哥的妹子前些日子才來過, 言語中已然拒絕了她。

想到這兒,星落拿手指頭輕輕點了點陛下的手背, 試探道, “……書裏說,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要做聖人, 便要忘情,徒兒早已經沒有那些世俗的想法了。您知道徒兒的脾性, 最是喜歡胡說八道的,想要嫁人是假的,叫我哥哥們打我的相公也是假的……”

她低下小腦袋,去尋陛下半垂的眼眸, 觸到那一雙深海般靜謐的眸子, 星落促狹一笑, “把自己個兒賠給辜家哥哥更是假的。”

皇帝聞言唇角便仰成了好看的弧度,他擡眼,難得溫和地望著她。

“忘情絕非無情,不過是要你不為情牽,不困頓於情,活得更灑脫豁達,萬莫為情所困,以至於惡形惡狀,失了體面。”他輕言之後,驚覺自己竟然擺起師尊的架子來了,連忙住了口,想了想還是要告訴她自己的心意。

只是他素來萬事萬物藏於心,而不表於情,心上人在眼前,張著一雙澄澈無邪的雙目望著他,皇帝沒來由地便慌亂起來。

“朕沒在教導你,不必假裝認真。”他叫她把手裏的燒餅啃完,“快吃禿頭燒餅吧,朕一夜沒睡,就為給你弄這口吃的——”

他亂七八糟地掩飾自己的慌亂,待見的小徒弟眨巴了幾下雙眼,乖乖低頭啃燒餅,便又開始懊惱起來:他的嘴到底是怎麽了?平常訓斥大臣時滔滔不絕,談及政務時又口若懸河,為何每每見了她,就笨口拙舌了呢?

他兀自懊惱著,負手往那案桌前去。

一卷經書,一張鋪開來的幹凈宣紙,另有筆墨在側,皇帝拾起道經,眼光掃過其上的經文,卻無法專註,只將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星落的身上。

她是世家出身的女兒,安靜用餐時像只兔子,偶一掀眼皮,用那雙剔透晶瑩的大眼睛看窗外時,又顯出靈動來。。

初生的日光漸漸地投進窗子,落在她可愛的側臉,額上的胎發茸茸的,一團孩子氣。

皇帝的心頭驟跳,擱下手中的經卷,心念微動,提筆在紙上寫了一橫。

星落註意到了陛下的動作,好奇地問起來:“您寫什麽呢?”

皇帝擱下筆,那紙上的“一”字蒼勁,卻沒了下文,星落吃飽了肚子,小小地喝了一口水,這便蹬蹬蹬地跑過來,扶著桌案看了這“一”字看了好一會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頭沒尾的,您寫個‘一’字做什麽呀?”星落學道不精,傻呆呆地發問。

皇帝乜了她一眼,擡手在她的腦門嘣了一下,見小徒弟捂住了額頭叫痛,他笑向她,“竟不讀《道德經》?”

星落捂著額頭小小地抱怨,“徒兒讀清靜經呀!”她理直氣壯地仰頭同他分辯,“徒兒可憐呀,四年來沒有師尊授課,自然不懂道德經。”

她理直氣壯的樣子實在太可愛,鮮潤的唇邊還掛著幾顆芝麻粒,皇帝微微俯身,擡起手將她唇畔的芝麻粒拂落,卻在一瞬間同她的眼神相接,她謹慎地看著他,鼻息咻咻,像一只早起的小獸。

有一霎,皇帝覺得自己快要陷落進她的眼眸,他輕舒了一口氣,認真地告訴她,“此字送與你,只因你在朕的心中,是一。”

他直起身子,面上有一些微紅,真心話出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掩飾,“朕的禦筆你要好好珍藏,價值連城。”

這話來的莫名其妙,星落撓撓腦袋,十分不解。

“一?”她不禁吐槽出聲,“您的字兒是值錢,可也不能就劃一道橫來充字兒啊?再者說了,您連個落款都沒有,徒兒掛在家中正堂裏,人家還以為徒兒傻了呢。”

皇帝不置可否,提筆刷刷落了個款,寫下“星宗親筆,贈太甜愛徒。”

星落這才勉強滿意,叫青團兒拿去窗邊晾幹。

“您這又是甜,又是愛的,每個字單獨割下來拼一拼,說不得能賣給甜點鋪子當招牌。”

這一個字兒是皇帝隱藏很深的告白,小徒弟卻打著要割下來單獨賣字兒的主意,皇帝以眼神警告她,星落吐吐舌頭,又過來磨他的天子寶印。

“您字兒都寫了,不該給您的小徒兒蓋個章麽?那樣才是真的值錢!”

皇帝暗忖最值錢的是朕的心意,枉她修習無上大道卻不解其意,只惦記著值錢不值錢,這便無語凝噎,拿出小印章又為她加蓋上了。

看小徒弟同小丫頭青團兒一人扯一頭地,在窗下看他的墨寶,皇帝覺得自己的一腔深情餵了狗,十分地無奈。

星落看夠了,這便讓青團兒拿著墨寶去晾,自己則趴在桌前兒同陛下說話。

“徒兒要去回事了,接著去闡真洞送吃食,您是怎麽打算的啊?”

星落自打昨夜上了鐘鼓樓還未曾下去過,並不知曉觀中的三都五主八大執事此時皆齊聚離鐘鼓樓最近的圖南殿,靜候著陛下。

皇帝不願大張旗鼓,故而昨夜便在圖南殿召見了觀中眾道人,言說自己不過是來看望徒弟,並不會逗留太久,命這些掌事的回去,只是觀中這些掌事道長皆無天師的氣度,沒人敢擅自離開。

聽聞星落這般問,皇帝沈吟一時,輕言出聲。

“朕連日行路十分疲憊,在此處休憩,你先去回事,一時朕陪你上闡真洞。”

星落哦了一聲,耷拉著眉頭眼睛。

若是師尊不來,她白日裏去跪天師爺爺,晚間還可以上千丈崖看靜真和女娃娃們,明日若有了世仙的消息,也可下山去瞧瞧,可師尊來了,她便不能這般自由自在快活似神仙了。

皇帝看她眼睛眉毛都刻著不高興,略一思索,從袖袋裏取出來一袋金瓜子,丟在她的手邊。

“不高興?”

金瓜子璀璨的光從錦袋的紮口處冒了一點兒出來,星落這下眼睛眉毛都立起來了,美滋滋地將錦袋抓在手裏。

“師尊感受到徒兒撲面而來的高興了麽?”她美滋滋地往外走,一邊兒走一邊兒樂,背影像個小傻子似的。

星落出得鐘鼓樓,拾階而下,鐘鼓樓周遭全是護衛,各個目不斜視的,倒是常玉山坐在廊下看風景,瞧見星落領著青團兒下來了,忙上前問禮。

星落關切了他幾句便離開了,只是走了沒幾步便發覺自己身後空空,回頭一看,青團兒正同常玉山說話,喜笑顏開的模樣。

橫豎是在道觀中,星落熟稔無比,這便撂下了青團兒,往監院的居所而去,只是沒走幾步,就撞上了小乾道太胖和太瘦,以及他們的師尊魏洪元。

太胖和太瘦他倆同星落同一年來金闕宮,運氣很好地拜了魏洪元為師尊,魏洪元道法高深,乃是金闕宮稍年輕一代中的翹楚,他脾性散淡,常常帶了太胖和太瘦下山游歷,故而太胖和太瘦在師兄弟之間,常常以見多識廣自居。

魏洪元乃是十分可親的一位尊長,素日裏也常同弟子們說笑,故而星落見到魏洪元,也不拘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口稱師伯慈悲,魏洪元卻有些納罕,撫了撫胡須問道:“從前都叫我師叔,今日怎生改了口?”

星落眼眉彎彎,同洪元師伯說笑:“弟子的師尊在觀中未有排行,弟子從前也沒見過師尊真身,才喚您一聲師叔。近來弟子尋著了師尊,實在是比您年輕太多太多,所以只能改稱您師伯了。”

魏洪元這便吹胡子瞪眼起來,“胡說八道,誰不知本道乃是金闕宮年輕漂亮第一名,你那師尊哪裏及得上本道?快改回來,還叫我師叔。”他想了想,又糾正,“不,叫小師叔!”

洪元師伯實在可愛,星落笑著稱他一聲小師叔,幾人便開心起來。

太胖卻好奇問道,“師妹,你師尊為何會突然回來?會長長久久地住下來,還是過幾日就回去了?”

太瘦也搭了一句,“你的師尊再好,不能長住就不好了,你看我們師尊平日裏帶著我們,多好呀!”

魏洪元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好好地誇一誇我,本道就不聽了。”說罷飄然而去。

沒了師尊在一旁約束,太胖和太瘦就肆無忌憚起來。

他們從前就認定星落沒師尊照料,常常在小事上擠壓她,比如撞鐘這種起早睡晚累趴下的活計就全丟給星落來,這回她師尊回來了,太胖和太瘦也要好好地問一問。

“我們師尊平日裏教我們道法,閑暇時還領咱們下山討飯捉妖,賺了銀錢就帶咱們下飯館兒吃好的,你師尊就不能了吧。”

“是啊,近日我倆做知客,每到清晨,師尊就會親自來接咱們——還給咱們買早點呢。”

太胖和太瘦挑釁地看著星落,有一位北辰星君做師尊又如何,還不是四年沒教過她,哪裏記得上自家師尊。

星落平日裏就被這倆人擠兌,今日師尊來了,還要被他們擠兌,直氣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她絞盡腦汁地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到了。

“不就是買早點麽?我家師尊今兒也給我買了一整桌——比你們那倆肉饅頭豐盛多了!”

“我說出來玩兒,我家師尊直接甩給我一袋金瓜子,你們討飯捉妖一年半才能賺的到吧?”

“我家師尊今日還同我一起撞鐘,一下一下的,力大無窮,能把人撞到天上去!快活似神仙——”

星落正大吹法螺,最後一個話音兒還沒落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便從後頭伸過來,一把捂上了她的口,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語音清越。

“黎太甜,適可而止吧。”

作者有話說:

皇帝:……力大無窮?能把人撞到天上去?快活似神仙?聽起來為何如此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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