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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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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太皇太後年紀大了, 有些耳背,皇帝又說的扭捏,太皇太後就沒聽清楚, 再追問了一句,皇帝便張望了一下殿門前,眼神閃爍。

太皇太後哦了一聲,以為自己聽岔了,這便叫宮人侍候著, 自己個兒往寢宮換衣裳去了。

皇帝錯失了這個機會, 再想續上這個話題,那可就不容易了, 只得先陪著太皇太後進了午膳。

他盼啊盼啊,可惜太皇太後只拉拉雜雜地說起了一些近來的政事、日常見聞, 橫豎立中宮的事兒再不提了。

得嘞,阮英在一旁看的真真切切的, 在心裏為陛下嘆了一息:何苦來哉啊您!

吃完了午膳, 皇帝就有些訕訕地, 領著一串兒人慢慢往紫宸殿去,這時候已近春末, 紅墻琉璃瓦之間,杏花開的意興闌珊, 美倒還是很美,皇帝走在宮墻下,步履佯佯,走出了一種清正澹寧的雅致況味。

杏花有種糯米香, 聞起來讓人餓的慌, 阮英弓腰塌背跟在陛下後頭, 咂巴了幾下嘴巴,跟在陛下後頭湊趣兒:“宮裏的杏花謝的晚,這時候民間的榴花正當開,大片大片的,很是喜慶。”

日頭曬的人困乏,皇帝松懈了,眉宇間就帶了那麽一點兒的百無聊賴的少年清氣。

“五月榴花照眼明……”他隨口吟了一句,阮英略通文墨,聽陛下遲遲未有下句,這便跟著湊了一句:“枝間時見子初成——奴婢記得太後娘娘宮後頭就栽了幾株石榴,寓意紅紅火火,多子多福啊。”

此話一落地,阮英就察覺到陛下的腳步好似頓了一下,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方才說的話,忽的就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方才他先提了杏花,杏花在宮裏意味著什麽?先帝在時,宮裏的大小娘娘們就愛栽杏花,杏等於幸,都盼著陛下臨幸呢?

可如今咱們陛下的後宮,空落落的,別說妃嬪了,連個雌貓兒都找不著。

接下來,他又提了一嘴榴花,還張口就說石榴多子多福。

這不是指桑罵槐嗎?先帝在陛下這個年紀,皇子皇女的雖說不多,但也滿地跑了,可咱們陛下的後宮裏,別說皇子皇女了,連個懷了崽的雌貓兒都沒有。

他心說該死,望著陛下那緊繃的後腦勺,跟了上去就小聲謝罪:“陛下奴婢有罪,奴婢不該黑不提白不提,偏提杏花和榴花……”

這謝罪來的突兀,皇帝正走的閑適,猛聽得這一聲突如其來的謝罪,倒把他給謝懵了,腳步頓了一頓,聽他說了杏花和榴花,皇帝何其敏銳,這便意會了,沒好氣地停下腳步。

“那小妖道走了,倒帶的朕身邊之人也學會揣測帝心了。”好好的午後,原本賞景的心情都被破壞了。他睥睨一眼,越過阮英的頭頂,提腳邊往前走,“阮英,你想太多了。”

後宮無人也不是什麽短處缺憾,阮英這般小心翼翼怕戳了他心窩子一般的樣子,才叫傷人。

他有些蒙冤,腳步就有些急,眼前宮墻內探出來的一枝杏花,皇帝心裏堵的慌,一擡手就把那一枝紅杏給掃開了。

阮英在後頭,心裏冒出來一句詩:一枝紅杏出墻來。

他把自己的嘴巴死死地給閉上了,太甜女冠同辜步帥成日價溫情脈脈的,他若此時念出這一句詩來,怕是能被陛下給活剮了

哎,阮英深深地嘆了口氣,他這一身無處安放的才華啊。

原本往紫辰殿去是想休憩一時,結果來回事的人一波又一波,先是工部同帝京府尹同來,匯報修葺城隍廟城樓以及百姓民居的事宜,接著是五城兵馬司指揮史郭承雍前來,奏報關於搜捕青鸞教同黨一事,皇帝一直埋首理政,再擡眼睫時,已然暮色四合,天光昏昏了。

晚膳擺了一桌,皇帝倒也沒什麽胃口,隨意揀了幾口清淡的吃了,這便沐浴更衣,換了一身家常的道袍,依舊去了殿中理政——關於死傷百姓的撫恤,還要再行商榷。

待左相離去時,皇帝在龍椅閉目一時,阮英便進得殿來,小心翼翼道:“啟稟陛下,驍翼衛指揮使杜南風在殿外候著,您若是累了……”

皇帝眉頭幾不可見的一揚,打斷了阮英的話,“傳。”

杜南風面龐有些千裏奔波的煙塵氣,眉間也略有疲憊之色,他進禦前,屈膝奏道:“啟奏陛下,臣初到老君山金闕宮時,許天師仍在閉關,臣查訪金闕宮,的確有一間北辰星君之居所,太甜女冠自修道以來,一直居住在此。而臣四年前曾隨同陛下修道,此間居所正是當年陛下龍禦之處。”

皇帝眉間有稍許的訝異之色,即便早有心理準備,此時聽了這些線索,仍有些微的驚愕。

杜南風頓了一頓,繼續奏稟。

“而那間居所的墻上,的確有一副寶像,其人清正莊嚴,雖畫的同陛下不是很相像,但那畫像左側卻寫了寶像之名諱,乃是‘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星宗化也。’”

他說了陛下名諱,頭便略略垂下,繼續道,“臣暗忖,紫微大帝乃是萬象之宗師、萬星之教主,這或許是天師當年為您取名的真意。”

皇帝的心頭有萬千思緒激蕩,他長舒了一口氣,望向杜南風。

“太甜女冠如何會拜北辰星君為師?”

杜南風點了點頭,繼續回答陛下的問題。

“臣也同合貞女冠長談,合貞女冠並不清晰其中的緣由,臣便只能將太甜女冠在金闕宮這幾年的經歷略加了解,正當無功而返時,許天師卻出關了。”

杜南風想到那一日見到許天師的震撼,只覺得如沐春風,大感震撼。

許天師名羨臣,須發皆白,生的一身仙風道骨,聽聞已過了幾百歲,杜南風同他閉門相談,才知悉太甜女冠拜師的緣由。

陛下從前在仙山修道半月,許天師曾授他經典,並為他取名星宗,皇帝離去時,天師祝禱諸仙,已知陛下乃是紫微北極太皇大帝脫胎而生,彼時天師便供奉陛下之畫像,又因紫微大帝又稱北辰星君,這便以星君相稱,供奉於金闕宮。

皇帝聽至此,只覺眉心突突。

他曾在書中中看過紫微帝星之傳說,命宮主星為紫微之人,生在鄉族為一族之主,生在國為一國之王。

杜南風向上覷了一眼陛下之臉色,除卻面色沈郁之外,並無任何波動,這便安心繼續奏稟。

“太甜女冠當年被賜老君山修道,天師喜愛女冠心性至純,為她所謂的沖撞帝星鳴不平,只說不與眾生結緣,便無與眾生相遇之機緣,故將太甜女冠分入星君門下,若有機緣,星君便可親自教徒。”

一切明了,皇帝只覺內心激蕩,那小妖道,不,太甜女冠是他的徒弟,竟比什麽紫微帝星脫胎,更加使他心甜意洽。

朕從此以後就是你正大光明的師尊了,如何還管束不了你了?

杜南風見陛下一臉喜色,雖不知喜從何來,到底也與有榮焉。

“陛下,臣此番去往金闕宮,想著不能無功折返,這便將太甜女冠居所裏的陳設原樣未動地運來了,陛下意下如何。”

杜南風原想著討陛下歡心,陛下卻蹙了眉,有些細微的不悅。

“未經女冠允許,便私動她的物事,朕覺得十分不妥。”

杜南風惶恐,連連叩首,皇帝心知他是一番美意,便也不再追究。

待杜南風退下時,已然月色遍灑階前,皇帝睡意全無,精神百倍地坐在殿中書案,一時寫寫畫畫,一時又站起身來踱步,很是神采奕奕。

直到夜深似海時分,皇帝才去安睡,早晨視了朝廷,便下了一道聖旨,命國師即刻入宮,有些星相要同她研討。

這道聖旨一下,皇帝便有些坐立不安了,一時踱步至階前,一時又去中庭閑坐,一時又對著桌案念念有詞。

宮娥內侍們不敢近前,阮英卻時時挨著,偶爾便能聽見一兩句,什麽愛徒請起,什麽師尊未曾教過你什麽,甚感歉疚,什麽你這些年受苦了,師尊來了。

阮英在心裏琢磨著,陛下是不是開竅了?會說些好聽的了?

可接下來看陛下在紙上寫了什麽,阮英卻覺得自己想多了。

活該討不上媳婦兒啊,寫什麽師門十大戒律呢?還要打手心,挑水桶?

皇帝等啊等,終於在殿門前瞧見了那一抹身影。

今日這小妖道倒十分地講究,規規矩矩地穿了一身青碧色的道袍,發髻戴了一頂法冠,長長的發帶垂在了身前,愈發襯得眉眼楚楚。

皇帝有些悵惘地看著她,兩日不見,竟活像幾年似的。

身為天子,怎樣的機緣才能夠收到一個如此嬌縱的徒弟呢?他靜靜地看著這小道,眼睫下的兩道眼波有些悵惘地落在了她的面上。

星落幾日沒進宮了,今日哥哥陪著送了進來,如今還在仙鶴門外,等著帶她去吃西郊新開的那家淮南牛肉湯餅呢。

她也不拘束,唇畔仰起兩只淺淺的笑渦,微微頷首,捏了個玉清決,說了一聲陛下慈悲。

“小道如今不在宮裏,也不能時時向您問安,您的傷好些了麽?”

皇帝有些感慨,這小道果然還是記掛著他的,不然不會一開口先問他的傷。

“朕乃仙身,一些小傷無礙。”

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說自己是仙身的,星落偷偷在心裏笑了聲,略歪了歪頭,看陛下。

“您問什麽星相呀?”

皇帝的唇畔牽了一線笑,望住了星落。

“太甜女冠,你可曾見過你的師尊?如若見了他,該說些什麽?”

冷不防提起師尊來,星落有些茫然,想了又想。

“我師尊往海外仙山游歷去了,且有的等呢!若是見了他,就問他老人家把四年的壓歲錢給討回來。”

這出息,皇帝扶額。

昨日聽杜南風說起,她在仙山日子過的清苦,頭一年常常哭,後來交了朋友之後,才開心起來。

皇帝便有些許的歉疚,他叫阮英擡來一個竹筐,往星落眼前一擺,這便迎著她愕然的眼神道:“太甜女冠,為師把從前以後的壓歲錢都補給你。”

星落愕著雙目,垂目看向竹筐裏滿滿當當的銀錠子,即便心裏再快活,這會兒都有些駭怕了。

“您說什麽?您怎麽自稱為師了,太嚇人了……”

皇帝睥睨了她一眼,只覺得她驚嚇的眼神很令他滿意。

“杜南風,說與她聽。”

杜南風應聲而出,又命人將老君山星落居所裏的畫像及些許陳設搬了出來,再一一向星落說明白,北辰星君的由來。

星落聽的五味雜陳,頭腦發脹,只覺得神思恍惚——那高坐雲端,不可一世的天子,竟是掛在墻上的,她喊了四年師尊的師父?

她本是站著,聽完了杜南風的話,皇帝便命人為她端來一把椅子,星落還是沒有回過神,機械地坐了下來,木著一張小臉呆坐。

皇帝卻覺得十分意得,向著星落緩緩出言。

“太甜女冠,你可知收徒不易,難免會遭天譴——朕前些年在樹下乘涼,忽有雷鳴閃電,想來是你在外頑劣,累的為師險些遭雷劈。”

星落滿臉糾結地擡頭看陛下。

陛下才下朝,還穿著玄色的朝服,又是高坐寶椅,下頜線十分清爽,配上那不可一世的眼神,更顯得可恨。

可如今證據確鑿,他就是她的師尊,星落欲哭無淚地看向那副畫像,杜南風多討人嫌啊,畫像下頭她供奉的幾根香蕉都爛了,還不忘記拿回來。

她囁嚅了幾聲沒說話,皇帝卻下了寶座,慢慢地在她的身前站定,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旋即便收回去了。

“朕從前未曾教授過你,心中歉疚,從今往後,朕會悉心教授與你,深入經藏,以聖賢為榜樣,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虎力大仙那些胡謅的,朕不會再追究你。”

“朕在上書房辟了一處,專為教授與你,從今往後,早晚功課要做,道教經典也要一一研習參悟……如今老君山金闕宮唯有你我師徒二人在外,莫要墮了仙山的名聲。”

“朕呢,頭一回做人師尊,也沒什麽經驗,這便擬制了一份十大戒律,阮英,念於她聽。”

星落心如死灰地聽阮英念了一遍十大戒律,待聽到每日需打坐一個時辰,不言不動,否則打手心時,已然喪失鬥志,欲哭無淚。

皇帝大為滿意地聽阮英念完,見小徒弟垂著腦袋不吱聲,這便又擡手輕撫了撫她的小腦袋,頓時有種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的奇妙之感。

“如何?”

星落面如鍋底灰,慢慢地擡起了眼睫,撇了撇嘴角,有點兒欲哭無淚。

皇帝蹙眉,再問,“有話?但說無妨。”

星落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擰著小眉頭,對上了陛下期待的眼神。

“要不,您還是收拾收拾,回墻上掛著去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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