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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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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之下乍見了那尊冷面佛,星落一慌神,一口杏仁酥直咽下去,噎住了。太皇太後正瞧著她笑的眼眉彎彎,見孩子噎的直翻白眼兒,忙喚宮娥來餵水撫背,好一時才將孩子救了回來。

再轉頭望向殿門前,哪裏還有皇帝的身影,星落疑心自己眼瞎了,這會兒還顧不上思量這個,星落緩過氣兒來,規規矩矩地給太皇太後施了個禮,真誠地道起謝來。

“您慈悲,見不得孩子受罪。”她認認真真地皺著小眉毛,一本正經地說著,“若不是您,我這顆小倒黴蛋就背過氣去啦。唉,這世上有人吃糖,有人吃糠,還有人什麽都吃不上,一天到晚盡喝稀湯。”

太皇太後並沒有計較她說什麽小倒黴蛋,倒是聽出了這孩子話裏頭的一絲兒悲憫,不禁生出幾分感悟來。

如她這般千寵萬愛長大的小姑娘,日常就應該是吃睡玩兒,閑暇之時學些女紅、念念詩文,作養作養自身,這孩子卻能說出這樣悲憫的話,讓她有些訝異。

“好孩子,你同哀家說說,怎生有了這樣的想法?”她坐的乏了,站起了身,這孩子倒也乖覺,隨著她起身,還順手挽住了太皇太後的胳膊肘,那一點兒也不見外的動作,似乎把她當成了親祖母一般。

星落本就是突然想到了這麽一句話,此時聽太皇太後問起來,頓時打起了精神,想著好好拍一拍老太太的馬屁。

“太娘娘,小道在老君山修了四年道,時常隨著合貞女冠下山布施,也是知曉了幾分民生多艱。”小姑娘說到這兒,笑的甜甜,“若是從生下來便在帝京呆著,說不得就成了一個小紈絝,還是得謝您的恩。”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就愛聽這些個讓人釋然的話,雖說當年送她入仙山修行,屬實是為了我朝氣運,可到底是自家親妹妹的孫女,到底還是有幾分的不安,如今這當事人親口說這樣熨帖的話,怎能不讓太皇太後心裏妥帖?

再想到那一日的東岳法會,她在天貺殿誦經的場面,被畫成了畫兒,直送在太皇太後眼前,她能理解那山下萬萬黎民的心——這樣一位仙風道骨的女冠布道,如何不使人信服?

她笑著把手覆在了小姑娘的手上,“……小紈絝不至於,家學在這兒擺著呢。你那大姐姐,聽聞嫁到了西州,領著邊疆的百姓種棉花、紡棉布,十分的賢良,你三哥哥,才中了武舉的頭名,你們家的孩子領出來,各個都是好孩子。再說說你,即便不去仙山修道,那也不至於長歪,至多在家裏小小嬌縱一些——想當年,你祖母在家中也是個禍害……”

這個也字就有點靈性了,星落很感興趣地等著下文,可太皇太後卻不提了,大概是覺得扯遠了,連忙虛咳了一聲,岔開話題來。

“你在家中可同你祖母住過?哀家歲數大了,睡覺不安生,長公主同哀家睡了幾次,耳朵就受不住了……今兒你先在西暖閣裏住下,小姑娘家家物件兒多,叫人給你好好拾掇拾掇。”

星落將這句物件多聽了進去,矜持地點了點頭,“是有點兒多……”

來前兒家裏人也千萬叮嚀過,宮裏可不比在家,雖說拐幾個彎也算是皇親,可到底是天家,說話謹慎些是首要註意的,其次就是要乖巧聽話,不管怎麽著,先服軟總是沒錯的。

星落拿出在家裏同長輩們撒嬌賣呆的那一套,來哄太皇太後,應當是綽綽有餘。

這說了一程子話,壽康宮的大宮女綠汀便溫聲來請:“娘娘,辰時末刻,您該用香了。”太皇太後應了一聲,又交待星落:“太後往清漪館聽講詩去了,不必單門去問安,先往暖閣裏歇一歇,一時哀家叫人領你四處轉轉。”

星落應了一聲是,擡起眼睫見太皇太後還瞧著她笑,這便也笑著說道:“是,小道就是奔著您來的。”

太皇太後瞧見她一團孩子氣,喜道:“別總小道小道的,難不成還真要拋卻紅塵出家去?你既奔著哀家來,哀家怎麽著都得給你尋一門好親事。你是哀家的甥孫,自稱一聲孫兒也不算逾距。”

星落眼睫一霎,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孫兒知道了。”

太皇太後一臉慈愛,笑著往寢宮裏去,一向侍候太皇太後的老嬤嬤盛姑走在一旁,不免疑惑地問了一句:“萬歲午間來陪您用膳,怎不留這孩子一起?”

太皇太後慢悠悠地回她一句太刻意,又道,“小姑娘家家臉皮薄,哪能生拉硬湊?再者說了,我那皇孫也不吃這一套。”

盛姑應是,又道:“您這般擡舉她,也不知往後有什麽造化。”

太皇太後也有些感慨,可是能說出來那一句悲憫的話來的小姑娘,根兒一定壞不了,什麽叫造化呢?買賣不成仁義在,即便做不成娘娘,擡舉這樣的孩子也不算壞。

這廂太皇太後自去歇息,星落站在玉蘭樹下發呆,進宮該幹什麽來她一點兒也不清楚,一旁陪著她的小宮娥叫松綠,上前兒給她遞話:“陪著姑娘來的那個小丫頭,叫青團兒的,這會子還在仙鶴門接您的行李,您若不嫌棄,奴婢引您轉一轉?”

星落欣然應了,這便隨著小宮娥松綠去了,只是心裏記掛著自己的行李,走著走著,便拐上了去仙鶴門的路。

仙鶴門位於禁宮內廷的最東面,沿著宮門向裏,又有一道環內廷的禦河,在那禦道橋上,皇帝的禦輦正行在其上,阮英勾著手在一旁走著,風偶一吹動,卷起一角青簾,皇帝的側臉在天光下,顯的格外白皙。

阮英身後,還跟著一位名叫體元的內侍,正往緩緩而行的輦車上奏稟著。

“……太皇太後擡舉姑娘,不僅將她安置在西暖閣中,還準許她自稱孫兒,這會兒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去歇了,黎姑娘便被引著四處去轉一轉。”

往前也是這樣的規程。太皇太後娘娘往宮裏接過幾回官眷,都是皇親或重臣家裏的女孩子,皇帝逢著這樣的事兒,便要刻意地躲開來。今晨皇帝去給太皇太後問安,不料到了門前,便聽到了那小姑娘正勸著太皇太後修仙煉丹呢。

皇帝看不得那小姑娘捧著杏仁酥蠱惑太皇太後,轉身便走,往勤政殿翻了幾頁書,靜不下心來,這便乘了禦輦沿著禦河走了一圈。

祖母和母後的一片苦心,皇帝心裏清晰。

他是守成皇帝,只要不窮兵極武強敗家業,那便能將這江山好好地守下去,可也有例外的時候,前朝好幾個皇帝,自己個兒實在不爭氣,後宮嬪妃也鬧騰,兩相一加成,帝業就敗幹凈了。

早前兒憋著一口氣要將蠻人趕到捕魚兒海去,無心兒女事,這幾年仗沒得打,又滿天下的轉,待把江山國土轉了個遍,立後一事已然是迫在眉睫。

他也曾思慮過立後的事,可是那些個所謂合適的人選在腦子裏過了個遍兒,沒一個令他有想親近的心,這就擱置下來——他是天子,天下都管得,自個兒的後宮做不得主?

體元奏報完畢,便悄然隱在了禦輦後頭的隊列裏,皇帝想著方才他說的,只覺得可笑。

這小騙子,前幾回還能稍稍收斂一些,今次竟公然進了宮,還對著他的親祖母自喚孫兒,覬覦他的心簡直昭然若揭。

正思量,阮英卻往那隊列後頭望了望,許久才向著陛下道:“陛下,辜步帥今晨犯了心疾,這會子歇在了紅鋪,太醫診了脈,暫且沒什麽大礙。”

皇帝將將靜下來的心一霎又起了波瀾。

在這世上,除了親長,同他最親厚的,便是辜連星。

這幾年來,辜連星的心疾也成了他的心疾,每每想起來總會情緒覆雜,年過弱冠後宮無一人,也有那麽一點顧及著辜連星在——總不好自己娶了親生了子,叫自己的發小徒生寂寥。

這等藥石無醫的病癥最是折磨人,皇帝有些情緒不佳,揚手示意禦輦停下,只帶了阮英,信步往前。

星落到仙鶴門時,青團兒正接了兩個極大的包袱拎在手裏,松綠眼皮子活泛,上手便接過來一個,抱在懷裏摩挲了一下,“……是該帶衣裳來,總不好再新做。”

青團兒也不見外,應了一聲是,“我家姑娘擇席,這裏頭還有一個小枕頭,一床雲絲被。”

星落惦記著她師尊的小包袱,緊著問了一嘴,“我師尊那本《清凈經》總要帶來的呀。”

三人正走著,卻瞧見寥寥幾個正走著的宮娥內侍皆默默地跪在了一旁,遠處響起來幾聲響亮的鞭聲,松綠最是機靈,忙低聲道:“禦駕來了。快些跪下。”

青團兒道了一聲是,抱著包袱跪下了,星落最是怕做出頭鳥,可她有了太皇太後不跪的特權在,只是半垂了眼眸,望著手指尖的小月牙賣呆。

只是怕什麽來什麽,耳聽得腳步聲漸近,接著在星落身前兒一丈遠之地停下了。

星落提了一口氣,緊張的頭皮發麻,便聽皇帝的嗓音響起來,在柔軟的春日裏,顯得愈發的冷冽。

“包袱裏是何物?”皇帝的視線落在星落的半垂的眼眸上,烏濃的眼睫蓋住了那一對黑瞳仁,使他看不到她眼裏的狡黠——大概又在憋什麽騙人的話吧。

聖上跟前兒沒有人敢隨意開口,星落被陛下冷言冷語說過好幾回,這一次便不敢抖機靈,只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

“陛下慈悲。包袱裏是小道的隨身物事。”

皇帝想起四年前那一句姑娘擇席,竟搬了一座臥房去老君山修行,濃睫下即刻便顯出來幾分譏嘲。

“朕記得,你有個擇席的毛病。可惜朕這裏不是老君山,不慣你這臭脾氣。”他的聲音清潤,可話裏的溫度卻寒冽逼人,“來人,即刻將這包袱收起來。”

星落愕然,不帶便不帶,收起來算怎麽回事?她遲疑著要不要據理力爭,可是煌煌天威之下,她還是膽怯了幾分。

便有小內侍上前接過,青團兒看著自家姑娘,手便慢了些,包袱乃是軟緞紮起,一拿一拽,裏頭的小枕頭連帶著幾身衣物便散落了出來。

皇帝見那包袱裏不過是幾件衣物,忽然有些微的愧疚情緒起伏——原以為這小騙子又要大費周章的帶些家夥事兒進宮,未曾想不過是一個枕頭罷了。

星落見自己打小睡的小軟枕滾落在地,那枕套裏還藏著一本師尊的《清凈經》,到底還是個小姑娘,鼻頭即刻便酸了起來。

她雙眼紅紅,望住了陛下那雙氤氳了絲絲涼氣兒的雙眸,有些哽咽。

“……我就帶一個小枕頭進去,成嗎?”她吸了吸鼻子,又昂著頭問他,“可是,您又沒跟小道共枕過,怎麽知道我擇席的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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