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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東岳法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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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話落地冰涼,隨即冷冷地看了星落一眼,拂袖而去。

這就尷尬了。

星落若有所思地張開了雙臂,青團兒咦了一聲,又哦了一聲,上前來為姑娘更衣。

“姑娘,回回都是事兒找上咱們,咱們可沒找過事兒。”她一邊為姑娘松綁,一邊踮起腳在姑娘的耳邊細聲嘀嘀咕咕,“誰該離誰遠點兒,心裏沒點數嗎。”

星落任憑青團兒給她把外衫剝下來,聽她這般小聲嘀咕,連忙豎起了一根手指頭在唇邊噓了一聲。

“小心又有人偷聽。”她警惕地環顧四周,“我感覺被人盯上了,是福是禍眼下還拿不準。回去向娘親祖母討個主意。”

青團兒卻疊著軟紗道袍發愁,“還有小半個時辰就要誦經了,您穿什麽呀。”

她一邊兒說著,一邊兒發著愁,眉頭都快要擰成了糖麻花。

星落的臉湊在青團兒的臉跟前兒,笑容大大,手指撫上了青團兒的眉間,“身為小美人,不該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笑一個,去後殿把我隨身的袋袋拿來。”

青團兒又呀了一聲,想起來了,連忙飛也似的去了後殿,把姑娘出門子必帶的布包拿過來。

星落美滋滋地從布包裏把那件黃色懺衣取出來,捧在手裏頭像個偷袈裟的黑風怪,兩眼冒光。

“……本來就不想穿那件天水碧——就是家常的道袍,一點兒儀式感都沒有。這件是我師尊掛在墻上穿的那件,雖說我不過是末等小道,可我是代我師尊出席法會,總要高姿態才是。”

青團兒連忙給星落披上衣衫,寬寬大大的倒顯得姑娘的腰更加細了。

“橫豎是陛下不讓穿那件的,就只能由著咱們來了。”她喜滋滋地去布包裏翻帽子,又呀了一聲,“小黃帽不在。”

星落不以為意,反正自己頭上束了玉冠,再戴黃巾帽會有些不搭,這便任青團兒為她套上小黃靴,系上腰帶,轉去後殿照了照鏡子。

“好威風呀,真的像個小老虎。”星落滿意地捏了個法決,“不對,畫裏的師尊穿這件就很寶相莊嚴,怎生穿在我身上,卻像個小老虎呢?”

青團兒也換了件青色的道袍,一邊兒束著發髻,一邊兒湊過來照鏡子。

“……您要是掛在墻上,您也寶相莊嚴——只要您別笑。”

星落聞言收起了笑意,那兩個淺淺的笑渦頓時隱沒了,仙風道骨的勺把子女冠正站在鏡前呢。

青團兒看慣了自家姑娘的兩面,感慨道:“陛下好可憐呀,到現在還以為您的道號叫勺把子呢?”

星落向著青團兒翻了個魅惑眾生的白眼兒,“別提,叫勺把子都比叫那個來的有仙氣兒。”

青團兒吐了吐舌頭,姑娘的道號可是禁忌,堅決不能提的那種,於是收了聲,細細為姑娘整理儀容不提。

今日天氣實在很好,皇帝的心情卻不佳,由那配殿出來了,沒有目的地走了幾步,便到了那半山腰的一處山泉灌下的小池,其時早有臣工及觀中真人法師恭候在此,見陛下攜辜連星緩緩走下,忙跪地口呼萬歲。

那東岳觀的觀主道號玄妙真人,面相儒雅,蓄了一把好胡須,此時望著小池中的鵝群,仔細同陛下介紹景致。

“小池以橋二分,一面養鵝,一面養錦鯉,又植了睡蓮、王蓮,景致十分動人。此間有清茶供奉,還請陛下在此小憩。”

皇帝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餘怒,此時聽玄妙真人這般說,便也應了。

陛下飲的茶,需要三甄四篩,工序反覆不說,還需要再經過多次試毒、試嘗,喝在口中清氣氤氳,倒使方才浮躁的心平靜了下來。

皇帝便問起一樁舊事來。

“朕記得,去歲末真人曾敲登聞鼓?”他有心提起此事,也正是借此機會探聽後續。

玄妙真人心中一凜,提起了一口氣。

皇帝身側站著的多位臣工,也都提起了一口氣。

玄妙真人拱手長揖到底,緩緩起身道:“東岳觀上下感念聖上掛懷。去歲之事經大理寺一查,已然責令國舅爺將此地恢覆,只是國舅爺派來的工匠寒冬懼嚴寒,進夏怕酷暑,一年的工夫,也只將南面山修繕,翻過南山往北,還是一片狼藉。”

皇帝眉心一動,眼底的那抹冷意愈發的深了。

臣工們皆將頭低下來,人人不敢置喙。

事關皇親國戚,還是太後娘娘的親哥哥,聖上的母舅,如今的長留侯林國舅林盛初。

林國舅不擅詩文、不會武藝,更無半分謀略,唯一可仰仗的,便是妹妹林太後的親情,他雖說平日紈絝,但好歹只是小打小鬧,去歲卻鬧出個大事來——圈了東岳觀北山的大片土地,圍起來當馬球場。

工匠們大肆施工,玄妙真人領著東岳觀的道人們百般交涉,甚至下了壇子做法,布下陣法來咒嚇,全都無用,無奈之下,玄妙真人去歲末去敲了登聞鼓,原以為是大理寺接案,卻未曾想竟上達天聽,陛下親自過問,問清事情始末,駁了林國舅的面子不說,還命殿前親衛責打二十大板,限期將東岳觀北山恢覆如常。

皇帝深知政令向下,往往有不通達的時候,故而今日來此東岳觀拜祭,遇著了,便過問一句,只是這般一問,倒使得陛下的面色愈發的沈郁起來。

皇帝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蹙眉道:“石侍郎。”

石嵐清嚇了一哆嗦,從臣工裏邁了一步,恭敬應聲:“陛下。”

他心裏直敲鼓:那一日當出頭鳥,倒讓陛下給記掛住了,如今這林國舅的事兒原該大理寺管,再不然就歸宗人府,同他這個禮部侍郎有何幹系?

好在陛下只是問起了史,平心靜氣道:“往前可有國舅行事不端的例子?”

石嵐清在心裏頭掂量了一下,這林國舅雖說是個十足的紈絝,可也是被皇帝小時候騎過尿脖兒的,再者說了,皇帝至孝,太後娘娘還好好的,怎麽都不會將國舅爺下了大獄去——更何況,國舅爺這犯的也不是什麽死罪大罪,這個惡人他還是不能當。

於是斟酌道:“往前也有,前朝世宗之妻弟,欺行霸市、搶占民女、又當街縱馬踩踏行人,死傷者逾百,世宗判他流放三千裏,永世不得回京。周朝明宗之妻弟,結黨營私把持朝政,進獻丹藥蠱惑帝妃,最終判了個流徙之刑……”

他舉得例子都是前朝皇帝的妻弟,同母舅沒什麽幹系,這樣林太後追究起來,他也好為自己開脫,更何況,這些例子裏,這些皇帝的小舅子犯了如此的重罪,都也不過是流徙罷了,如今這林國舅不過就是圈了些山頭,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皇帝的眸色愈發的陰沈了。

他的視線落在石嵐清半躬的脊背上,疑心他又在指桑罵槐。

這石侍郎舉得例子全是皇帝的小舅子,莫不是又在含沙射影地說他沒老婆、沒小舅子,不能與前朝的帝王們共情?

這般一想,皇帝愈發覺得這石嵐清可惡,眸中閃過一抹厲色,語音寒涼。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不會因林盛初是朕的舅舅便網開一面,石侍郎,此事也關系禮儀,便由你同宗人府協作,督促林盛初將此山修繕如初。”他又睥睨一眼,望住了石嵐清因領命而擡頭的眼眸,語帶示警,“石侍郎,你舉得例子十分僭越。朕若有妻弟,一定嚴苛待之,絕不會如前朝那些個紈絝一般。”

石嵐清早就因了陛下的一句十分僭越,嚇的磕頭認罪,臣工們都低下了頭,不敢出聲。誰也不知道陛下怎麽會說起妻弟來,要知道,陛下到現在連個妻子都沒有,哪裏來的妻弟啊!

一時間場面十分的尷尬,就在這時,卻聽遠處上山的路上一陣兵器響動,眾臣工的神思皆被吸引,見皇帝正望過去,便也都悄悄擡起了頭,遠遠地望向山路。

但見那山路上把守的侍衛攔住了一人,那人身量極高,遠遠望去青袍黑靴,眉宇澄明,站出了一身芝蘭玉樹之氣象。

便有侍衛前來奏報:“啟稟陛下,來人乃是今科武舉頭名、軍器局六品參軍事黎立庵。”

皇帝心念一動,記起這人來。

皇帝十五歲便上戰場,在軍事上堪稱天才,故而一向對每三年的武舉十分關註,今年二月份的校場會試更是親臨,這黎立庵雖瞧上去清瘦若書生,八十斤練武刀舞起來如龍飛鳳舞,套路多招式奇絕,跑馬射箭更是能百發百中,更令人叫絕的是,此人擅升級武器,竟為原本的直通大炮配置鐵爪、鐵絆、發射前可用大鐵釘將炮身固定於地面,直接修正了軍中直筒大炮發射時後坐力大的缺點。①

皇帝自是深深地將此人記在了心裏,今日正巧碰上,這便命人將他帶上來。

黎立庵這便領著長隨,步履輕緩,一路行至皇帝身前,行了個軍禮。

皇帝惜才,見他以軍禮相待,又生的端方清正,更是心下寬慰,沖散了方才石嵐清帶來的氣憤。

“朕知道你。那一門虎蹲大炮朕親自試驗過,威力巨大,有功於國家。”皇帝語音深穩,又問了幾句在軍器局的事,見黎立庵回答進退有度,很有分寸,心中對這青年又喜愛幾分。

此時天光正好,春風細細,陛下語音深穩,帶了幾分的惜才,倒使得方才的肅殺之氣一時間消散,臣工們不敢言語,兩兩對視,只覺得陛下對黎立庵出奇的溫柔,都有些了然的意味。

皇帝又問,“此間為東岳觀通往天貺殿的後山,一向只由觀中人通行,如何今日你會來此地?”

黎立庵微笑看向陛下,語音平和。

“舍妹在天貺殿誦經,臣來為她送一碗熱湯。”

身後臣工皆不出聲,皇帝微怔,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心下一怔,到底你來我往問了好幾句了,又不好立刻變臉,這便沈下聲說了句:“去吧。”

待那黎立庵恭敬卻步退至山路之上,再往那山上緩緩而行時,陛下面色沈郁地站了起來,往那臣工裏看了一眼,見那石嵐清匆匆低下了頭。

皇帝分明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兒竊笑。

糟糕!

這黎立庵是那小騙子的親哥哥!怎麽能將這茬兒給忘了?

作繭自縛啊!

作者有話說:

1、引用百度

皇帝呆滯:嗐,我剛才作死說什麽國舅爺大舅子小舅子啊……作繭自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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