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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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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即便如今不是從前的軀殼從前的靈魂,他便可置身事外,將自己當做一個全不相關的人?

從地宮重返地面,夜幕降臨的時刻,他在篝火旁面對樂無異的疑問微笑起來。

——任何事都有它的意義。

——也許終有一天,你也會感謝老天,讓你在特定的時間遇上了特定的人。

這百年的光陰裏,他怎麽會將自己靜止成了一座湖,在山風不至的僻靜之中蹉跎了千萬個日日夜夜?他本該是一條河,壯麗磅礴,蜿蜒無盡,而無論有多少崇山峻嶺阻隔,也終將流向他心中牽系的那片海。

其九死也未悔,其萬折也必東。

[逢]

那晚的夜空異常明亮。

一把星子灑進天穹,仰首望去碎光無數,而天邊浮出一輪皓月,兩相輝映,將古城廢墟照出一片曲折暗影。

一行人從王陵舊址折返,尋了個背風的所在,燃起篝火,燒烤食物。夜晚的涼意一分一分滲透下來,人雖然疲累,畢竟行程告一段落,多多少少都有些松懈。

然而這融洽也只持續了片刻,不過是說話之間,變故便接踵而至,像失手打翻了求簽的竹筒,嘩啦啦掉出一堆亂簽。

掃一眼,數十根雜亂交纏的吉與兇。

不說剛剛相處十來天的樂無異夏夷則和聞人羽,就是百年之前天天跟在謝衣身邊的阿阮,也沒有見過謝衣現在這個模樣。

他揮手,千年玄冰憑空凝結,將那只自稱流月城祭司的沙礫怪物封在裏面。幾個孩子松了口氣,放下兵刃說笑起來,他卻緊皺眉頭,用警示的口吻叫他們噤聲。

有人從前方靠近,然而真正的危險卻在身後。

阿阮感知靈力的能力稍強,才說了一句,一聲驚呼就卡在喉嚨裏,直到靈力暴漲從她身邊擦過,巨大的偃甲手臂抓起謝衣直摜出去,她才終於叫出聲。

樂無異飛跑過去,喊了一聲“師父”,在場諸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住,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四下裏氣氛驀然緊繃,像暴雨前夕的濃雲,翻湧著壓下來。

然而謝衣的神色很平靜,一絲波瀾也沒有。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皺著眉,身上的沙也不去撣落,甚至連目光也未擡起,只揮手召出隨身的偃甲蠍,將飛奔過來的少年擋在身後。

那個人,他曾以為此生此世都無緣再會的人,正收起偃甲手臂朝這裏走近。

數載滄桑,音如舊,容未改。

一場橫空而來的重逢。

從外圍沙海遙望,捐毒古城只是夜空下數條曲線勾勒的不太起眼的輪廓。

地上叢生著耐旱的植物,蟲獸藏匿其中,月光將荒草枯枝照得清清楚楚。

初七站在一棵數人合抱的古樹下,一身黑衣像個剪影。

不遠處傳來輕微響動,他側耳聽了聽,一揚手,細弩射在沙地上騰起一縷黃煙,一條長著翅膀的飛蛇甩開尾巴,逃進沙底再不露面。

這個時候,他本該在無厭伽藍待命。

但沈夜也並沒有嚴令限制他的行動,他只是叫他“不必跟去”,其餘的,一句也沒有多說。

誠然要他留守有許多聽來十分明顯的原因,比如沙漠中難以藏匿形跡,而隨行的還有華月風琊和明川;比如此行的目標並不難找,也不會耽擱太久;再比如……再比如他也曾對瞳說起過,他不過是去收拾一場殘局。

然而那時那刻,隔著一張冷硬的面具看過去,初七仍是覺得那句“不必跟去”之後藏了許多覆雜的東西。他低首行禮,他說,是,主人。而後沈夜轉過來,目光垂下去在他左面胸口處停了停,又收了回去。

於是心裏就開始浮現出莫名其妙的擔憂。

下界他極少會來,十七年前聖元帝發兵西征,沈夜派人投下矩木枝的時候他留在城中;而這一次是華月派人追蹤幾個下界人,從海市到南疆,最後一直跟到西域。

從哪方面來說這地方都跟他毫無關聯。

所能察覺到的,無非是他日夜所見的那個人言行中偶爾流露的不同。

某個忽然停下來的動作,不自知鎖起的眉頭,某些意義不明的讓他不知如何作答的話,或者單純就是看他時的眼神,讓他想起自己從七殺祭司殿醒來後的最初那幾年。

無憑無據,無根無源,只是因為距離太近,而彼此又太過熟悉才沒有忽略過去。

他隱約覺得這沙海之中,百裏之外,正漸漸卷起一道無形的漩渦,一層層波濤翻湧起伏,他明明置身其外,卻又好像無法擺脫地被牽扯其中。

但是他不能進入。

他是他的下屬,未得許可他不會做任何違背他的事。

初七凝神朝天際盡頭看去,距離尚遠感覺不到靈力氣息,他沈默了片刻,終於沈下心來打開返程的法陣。青綠色光暈從腳下旋轉開來,人影隱沒,沙地上只餘下一圈浮著清輝的殘影。

時間的力量這樣強大。

像潮水沖刷礁石,一漲一落不會改變任何東西,然而千萬次之後,再沒有什麽不會被它改變。

一百年前尚且是條才分岔的路,一百年後已找不到原點。

謝衣迎著沈夜的目光望過去,一切仿佛與當年離城時相差無幾,卻又分明再不相同。他聽見他輕描淡寫的聲音,對那個封在玄冰之中的祭司並不理會,他說——無用之人,救來何用。

簡直像是做給他看。

他猜不到他的用意,是刻意為之另有謀劃,還是在自己看不到的歲月裏他真的變成一個殘酷的人。而如果眼下形勢是真,自己如何尚且無所謂,那幾個同來的孩子怕是要受牽連。

他想自己在地宮之中剛剛做下的決定,現在看來已無法繼續,當年日夜焦慮於心,懼怕下界會有一場血腥屠戮,更怕這罪孽會發生在至親至愛的人身上,一百年後一切早成定局,懼怕有何用,骨髓裏驀然泛起的疼痛又有何用。

你已不像從前的你,我又何嘗還是當初的我。

徒然耗盡百餘年時光,卻終究未能扭轉這結局。

然而倘若一切重來,他會從一開始就接受這結果麽?

大概還是不會吧……即便明知道憑人力難以挽回,也要竭盡所能。

隔了那麽久的歲月,牽掛的人就在面前,仿若當年初遇,問他“其餘不擅法術的人又該怎麽辦”一樣,低聲問他,你可曾後悔?

也許是在答他。

卻更像是對這命局與天意的回應。

心魂中凝聚了全部的力量,於是那回答就有些艱澀,然而從齒間吐出來,也不過就是一句話,兩個字,半世一生。

“不悔。”

這回答並不在意料之外。

沈夜舉起左手看了看掌心,而後虛空一握放了下來。大漠的月色依舊如此明亮,照得銀灰色沙丘蒼茫無際,仿佛這一百年都未曾改變過。

也許在瞳告訴他靜水湖所見的時候,他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時間過去那麽久,他們之間再不是一句回頭可以了結。遷徙計劃已逼近終點,大局將定,業已造,債必償,再沒有多說的必要和餘地。可他卻還是放下了手中的事,從流月城匆匆趕來西域。

還是有些什麽不同了。

一百年前這沙海之中,謝衣不過只身一人,而今時今日他身後卻有個少年,咬牙仗劍沖到自己面前,大聲對謝衣說,師父,當年是你告訴我,學好劍法偃術,才能回護想回護的人。

……想回護的人。

一晃神便是時空交錯,一百二十二年前流月城叛亂,祭臺上赤色沖天的時候,穿著青色祭司袍的少年手執橫刀越眾而出。

……舊日種種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他想著這句話就勾起嘴角,他對他說,這是本座第二次聽到這句話……卻無法告訴他第一次聽到時發生了什麽,而最初的那個他又究竟去了哪裏。

他刻意激怒樂無異,刻意做出一副將他們玩弄於指掌之間的模樣,於是謝衣的刀果然就在身後指過來。

並沒有殺意,但這一指已經足夠。

閃到他背後,謝衣就轉過身來,距離這樣近,近得他一眼就能望進那雙沒有魔紋映襯的眼睛。

他開口,聲調十分平靜,他說,今日之後,為師只當從未結識謝衣此人。

於是那個暌違百餘年之久的稱呼又在耳邊響起,謝衣在他面前躬身一禮——多謝師尊。

像是掩埋太深已被石化封存,只有徹底打碎才能顯露出本來的模樣。

那些起初礙於身份,後來阻於立場,再後來隔著生死兩忘的情感一瞬間全都清晰起來,像垂在流月城穹頂下的矩木根脈,牢牢纏繞依附在心臟的內壁上,一根根,一條條,來去分明。

也好。就如你所願。

沈夜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將心底所有摻雜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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