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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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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手去描摹蒼穹之中滿盈無缺的輪廓。

誰在月色裏攤開了掌心,想起曾經留在掌中的一勾一劃,又緩緩握緊。

天涯共此時。



[造化]

太初歷六千五百九十九年。白露。

紀山。

阿阮將所有房間都跑了個遍,最後在偏廳的書架下停了下來。

一只毛茸茸的小東西從她腳邊鉆過,跳了兩跳,舒開一條蓬松的大尾巴。少女彎下腰,聽它吱吱叫了幾聲,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也找不到謝衣哥哥?奇怪……”

屋子裏所有東西都是原樣,茶具書籍好好放著,臥室裏床榻整潔,書房的桌子上留著筆墨紙硯,還平攤著幾張畫好的偃甲圖譜。

只是人不見了。

往常謝衣如果要出門,都會事先跟她說好大概回來的日子,這次卻無緣無故就沒了人影。她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個答案,不自覺地撅起嘴來。

阿阮在謝衣身邊呆了五年,跟著他學會了凡人的語言和文字,跟著他踏進了煙火人間。

她身世離奇,不懂得俗世規矩,卻對天地自然有種非同尋常的親近,遇人遇事只憑借對方的樣子,聲音,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作判斷,是人是妖是善是惡,在她眼裏都簡單又明顯。

從初相遇的時候開始,她對謝衣就有種“謝衣哥哥說什麽就是什麽”的信任,雖然她自己也不明白這信任從何而來,她覺得他又好看又好玩,法術偃術樣樣精通,簡直無一不好。

即便是很多很多年以後再提起,阿阮口中的謝衣哥哥依然是最厲害的。

然而這樣的謝衣卻有些地方讓她看不懂。

他常常整天把自己關在偃甲房裏,或者站在院子裏看中天的圓月;他從來不肯在一個地方久留,每每她剛玩上癮他就匆匆帶她離開;偶爾他也會不帶著她獨自出門,一走就是十天半月,還要神神秘秘,用一張面具將那張好看的臉遮去大半。

他究竟有什麽秘密?

阿阮一面想一面往外走,不留神碰倒了門口的卷軸筒,幾只畫軸掉出來,骨碌碌鋪開一地雪白。

她看著地上的畫,眨眨眼睛,腦子裏終於有條線索被點亮了。

——桃源仙居圖。

山空湖靜。

竹林外,湖心流出的水清澈而緩慢,推著水波上細碎的光紋流向斷崖。

阿阮沿著桃源仙居的偃甲橋咚咚咚跑過,謝衣素衣長袍的身影剛好在另一端出現,看她跑得匆忙便露出笑容,說怎麽神仙也會如此著急?

阿阮不滿地一揚下巴,說明明是謝衣哥哥的錯,偷偷跑來這裏也不說一聲。

謝衣說,不就只有半日,也值得慌張?

語調平靜跟平時沒什麽區別,阿阮卻蹙起眉來。

幾天前她帶著阿貍和小紅溜下山去玩,臨走時畫了張畫當作留言,插在謝衣房間的門縫裏,沒想到今天回來時那張畫還在門上,看樣子一直沒動過。

反正謝衣哥哥就會騙人。反正謝衣哥哥最討厭了。

阿阮悶悶地想。

謝衣看她氣鼓鼓的樣子不由好笑,想要說些什麽來給她消消氣,還沒開口,腦中忽然一陣混亂。

仿佛有什麽從心魂深處迸散,打穿了思緒的監牢,那些平日不敢輕易回想,不願深陷其中,不能掙紮解脫的片斷一時都紛至沓來,像崩塌了的夢境。

繁盛茂密的枝葉。

散發惡濁黑氣的暗影。笑聲回蕩不息。

巨大的神農座像。

繡金的黑色長袍曳過石階。

一瞬間仿佛身上的氣力都被抽走了,疲累席卷全身。謝衣用手按住眉心,一點安神法術送進去,過了好一陣,那些洶湧的回憶才漸漸消退下去。

耳邊重又聽見阿阮的聲音,在問他,謝衣哥哥你怎麽了?

他放下手搖了搖頭,力氣又一點一點回來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是這幾天沒有好好休息的緣故?也並沒做什麽,只是畫了幾張圖譜而已。不過既然這樣,做些別的換換心情也是不錯的事。

阿阮看他剛才的樣子有些擔心,這時也終於松了一口氣,然而還沒等她把心放回肚子裏,就見謝衣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手心一敲:

“不如這樣,我去池塘邊弄幾條魚,晚上烤魚來吃,可好?”

小丫頭好像被什麽燙了一下,立刻瞪了眼睛雙手亂搖:不用不用謝衣哥哥你還是不要做吃的了你烤的東西不能吃……

誰說他無一不好來著。

阿阮一面擺手一面又想起什麽,丟下一句“我和阿貍去山谷裏撿果子”就跑得沒了蹤影。

……真有那麽難吃?

謝衣望著那片綠色衣裙消失的方向,一時啞然。也罷,下界的食物雖然有趣,卻沒機會好好嘗試,以後有了空閑再來研究一下。

他轉了身要往回走,只兩步就又站住了腳,好像有個微小的顆粒在腦中轟然炸開,影像又湧上來,卻比前一次密集了百倍不止。

祭臺上沖天而起的光芒。刀鋒似雪。

石墻上的圖騰浮雕。偃甲齒輪吱吱扭轉。火把下跳舞的人群。

濕冷的路面。溫暖的手掌。沈默的眼神。

頭痛欲裂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燃燒,將所有的氣力一點一點銷化成灰。

……這情形難道是……靈力失序……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模糊察覺到了這件事。

黑暗重重落下,世界瞬間歸於沈寂。

傳說,上古時期女媧大神造出人類,乃是仿照她自己的模樣。

在那之前,萬物之中沒有與神的形象近似的生靈,山河壯闊,星漢燦爛,草木秀美,飛鳥蟲魚精妙細微,卻沒有哪一種能說人言,天地間蒼茫寂寥,萬物來而覆往無息無聲。

是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呢。

是因誰而生,又將為誰而死呢。

神看人類如螻蟻草芥。蜉蝣般朝生暮死,卻偏偏有著其它生靈沒有的困惑。而萬千生靈之中,也唯有人類會不自量力,妄圖超越天道之上吧。

謝衣想,有幸以這種鬼鬼祟祟的方式自我偷窺的,放眼天下只怕也就他一個。

他在這桃源仙居中尾隨了偃甲人一整天。看著他行走坐臥,穿衣束發,洗面凈手。看著他在桌前鋪紙研墨,十分自如地潤了潤筆尖,將他前兩天畫了一小半的偃甲圖譜繼續下去。

偃人偶爾會說些什麽,雖是自言自語卻也是他的聲音,語調聽在耳中既熟悉又奇異。

午後山中下起一陣濛濛細雨,水塘上的蓮葉棧橋都被洗得鮮亮如新,一片水色煙光。偃人倚在風亭的欄柱上,枕著手臂合眼假寐,看情形睡得很是舒服,連變了天也渾然未覺,半幅衣角曳在亭外,染了一襟雨絲。

謝衣呆看了半晌,默默地想,這種隨便找個地方就睡一覺的習慣以後還是改了吧。

觀察許久,偃人的一切都與常人無異,直到眼下這一刻。

阿阮闖進來又匆匆跑走,她同偃人說話時毫無所覺,看起來真的將他當成了自己。謝衣在暗處看著,不免有些得意。然而緊接著就發現哪裏不對勁,還沒等他有所行動,偃人已經停下了動作。

他將他帶回偃甲房重新檢查,發現偃人顱中用以混合靈力與記憶的冥思盒已近全空。

……以天地五行靈力仿造魂魄,終究還是無法承載他所有的感情和記憶。

他仍然可以將他修覆,如果將記憶刪減,或許能夠維持得長久一些。

然而日後這個身為偃人的他能在這世上停留多久,會不會還是他,又算不算得真正的生命,卻都不是他能夠預言的了。

謝衣對著那張仿若沈睡的容顏,一聲不響地看了很久。

從桃源仙居圖出來,紀山正是黃昏。

一只飛蟲繞著彎從木棧道上飛過,謝衣伸手一抓便將之虛握在手裏。

攤開掌心,是只有著金褐色翅膀的甲蟲,幾對細小幹癟的腳胡亂蹬了蹬,穩住身體,又噌噌噌爬上他戴著偃甲套的指尖。

這世間萬千生靈,在征戰屠戮之下一夕之間就可盡化焦土。

然而窮他畢生心血,數十年時間,也未必能造出一個最簡單的生命。

謝衣動了動手指,那只甲蟲便抖開了雙翅,朝著群山盡處飛遠了。

薄暮斜陽灑在木棧道上,風裏送來桂子清香。視線所及的一草一木都在輕輕搖曳,閃爍著千萬點細小的金黃的光。

生命如此燦爛。令人敬畏。

[飛鴻]

太初歷六千五百九十九年。霜降第二日。

流月城。

一道暗影飛掠過廊柱頂端,繞著矩木樹幹盤旋而上,最後在距離地面一丈左右的地方剎住身形。

黑黢黢的手臂前端射出一團魔光,在迎面綻開的瞬華之胄上砰然炸開,撞成了幾縷飛煙。

暗影消失了。

沈夜在接住沖擊的同時就察覺到礪罌的動向,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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