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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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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上旬,太子的冊封大典終於結束,葉蟬在府裏忙了一上午,謝遲從府裏到太廟再到宮裏整整忙了一天。

其實冊立在晌午時就已結束了,但謝遲顧不上用午膳,就先要在東宮接受百官朝拜。

太子相當於半君,受起朝拜來那不是鬧著玩兒的,但凡有資格進宮的官員全要進宮,縱使其中有至少半數的人都不太情願認這太子,也不敢不走這一趟。

百官輪流在底下跪著磕頭,謝遲坐在上頭也並不輕松。官員裏,輩分比他大的在大多數,當然尊卑並不以輩分論,可是碰上輩分大、功勞又高的朝臣,就算是皇帝也要客氣一些,至少要說兩句體恤的話。

體恤兩句不要緊,每人兩句,連著體恤一下午你試試?

更慘的是,他還不敢多喝水,喝了水就總得出恭,麻煩得很。

所以謝遲只能拼著年輕拿體力硬扛,到了傍晚終於見完朝臣時,他覺得嗓子都冒煙了。

他於是端著茶盞認真品了足足兩盞明前龍井,好不容易緩和下來了點,劉雙領進來道:“殿下,皇孫們來了,等著與您一道去覲見。”

謝遲有點崩潰地長籲了口氣。

其實這次覲見,他是很盼著的,雖然他和皇帝已十分熟悉,但他也想以太子的身份好好向皇帝行個大禮,感謝皇帝多年來的照顧。只不過現下,他著實有那麽點……體力不支。

他於是又喝了兩口茶,才點了點頭:“知道了,讓他們等等,我就來。”

殿外,六個男孩子好奇地往裏張望著。

他們六個裏,除了元顯和元晉早年來東宮讀過書以外,其餘四個都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東宮的樣子。而且元顯元晉當年也沒踏足過太子的三大殿,多數時候都只在太子妃的宜春殿旁讀書。所以當下對於眼前的大殿,他們都好奇得很。

元昕張望了幾回之後,見父王還不出來,便拽了拽元明的衣袖:“三哥。”

“嗯?”元明扭頭,元昕一臉神秘地問他:“你說,我們以後能來父王的殿裏玩嗎?”

元明想了想:“不能吧,我聽劉公公說,這個博政殿相當於陛下上朝時的宣政殿,來日是父王和東宮官議事的地方。”

“哦……”元昕有點失落地點了點頭,接著就舉一反三道,“那後面的修德殿,是不是相當於陛下的紫宸殿?我們能去紫宸殿玩,肯定也能去修德殿玩了?”

元明一拍他腦袋:“你就知道玩!”

元昕揉著額頭正一臉委屈,謝遲出來了,瞧見他這模樣,順手一捏他的臉:“怎麽了?”

元昕扁著嘴不說話,元晉在旁邊哈哈一笑:“他想知道以後能不能到博政殿和修德殿找父王玩,被元明教訓了。”

謝遲嗤地一笑,看向元明,元明吐了吐舌頭。謝遲蹲身跟他們說:“那你們記住啊……”

六個小孩都往前圍了圍。

謝遲道:“修德殿是父王的寢殿,你們是可以去的。不過大多時候,父王大概會住在你們母妃的宜春殿,修德殿便會空著。”

哦……

六個人陸續點頭,一想,對哦,父王一般都和母妃住,來了東宮應該也是一樣的!

然後謝遲又說:“博政殿你們也可以進,不過不可以隨便亂闖,進去前要問問宮人行不行。如若父王在和旁人議事,你們就不能進去啦。”

六個人又點點頭,元顯思量著問:“那就是……博政殿相當於父王在府裏時的書房?”

“差不多吧。”謝遲一哂,說著站起身,“走,我們跟陛下問安去。”

孩子們便蹦蹦跳跳地跟著他一道往外去了,一天下來累得腦子都懵了的謝遲羨慕了一下他們,然後又不得不分神多盯著點,叫元明元昕不要追打,元暉元晨別亂跑。

紫宸殿前,宮人們還沒見到人影,就先聽到了孩子們的歡笑聲。

於是好幾個宮人都下意識地望了過去,很快便見幾個皇孫先映入了眼簾。他們一路說說笑笑的,一股別樣的生氣就這樣被帶了過來,惹得旁人也嘴角上揚。

宮裏好似已有許多年沒有這樣熱鬧過了。上一回聽到這樣的笑聲,好像還是皇長子在世時。那會兒三位公主和廢太子都還小,皇三子也還在世,兄弟姐妹相處起來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然後,在謝遲的身影進入視線的剎那,宮人們一並跪了下去。

只有傅茂川還站著,他等謝遲走到近前後,躬了躬身:“太子殿下萬安。陛下說了,不必另行稟奏,您請直接進去吧。”

“多謝傅大人。”謝遲頷首,元暉這一路跑得有點興奮,不知怎地就揚音接了一句:“謝謝!”

元昕趕緊豎起指頭:“噓——”

元暉一下子意識到自己不對,立刻緊張地捂住了嘴巴。傅茂川好生憋了一會兒,待得一行人進了殿,沒繃住撲哧笑出了一聲來。

唉,小孩子真有意思。

可惜了了自己是個宦官。

殿中,孩子們先在宮人的指點下站到了一旁,謝遲在殿中規規矩矩地行了三跪三叩的稽首大禮。

皇帝是站在他面前受的禮,於是他第三次剛拜完,皇帝就伸手扶了他:“快起來。”

謝遲站起身,發現皇帝的眼眶竟有些紅。

皇帝略背過身抹了把眼淚,又看向他笑道:“這回,朕心裏踏實了。東宮裏怎麽樣?缺不缺什麽?朕前兩日去看過一次,吩咐他們添置了些東西,也不知合不合你的意。”

謝遲銜笑:“一切都好,多謝陛下。”

皇帝眉頭一挑,臉上的笑容隨之蕩然無存。

然後他四下瞧了瞧,朝孩子那邊招手:“元顯元晉,來。”

元顯和元晉走上前,皇帝低頭問他們:“去年去秋狝的時候,朕跟你們拉鉤說的事,你們還記不記得?”

元顯元晉點頭,元晉說:“記得!”

皇帝又說:“那現在這事辦成了,你們該叫朕什麽啊?”

元晉歪頭琢磨了一下輩分:“祖父?爺爺?”

皇帝便指著他們,蹙眉看向謝遲:“你看看,孩子們都比你強。”

謝遲登時滿臉通紅。

他啞了啞,父皇兩個字到了嘴邊但就是叫不出來,也不知是哪來的羞怯。

皇帝睇著他不滿:“多大個人了,還不好意思?又沒人笑話你。”

謝遲:“父……”他噎住了,皇帝悠哉哉看著他。

“父父……”他磕巴了,皇帝繼續悠哉哉看著他。

他終於將心一橫:“父皇!”

“哈哈哈哈!”皇帝滿意地開懷大笑,又拍拍他的肩頭,“這就對了。”

謝遲面紅耳赤地死盯著地面:“陛下您說……”

皇帝揚手就拍他的頭,謝遲趕忙糾正:“父皇您說好不笑臣……”

沒說完就又被拍了一回。

謝遲崩潰地再度糾正:“說好不笑兒臣的!”

改口真的好難啊qaq……

“朕這是高興,不算笑話你。”皇帝說著又笑了兩聲,接著神清氣爽地籲了口氣,“行了,知道你今天累得不輕,朕不多留你了。回去好好用膳,早點歇著。”

謝遲一揖:“諾,那兒臣告……”

一巴掌猝不及防地又拍了過來。

謝遲茫然擡頭:“這回沒錯啊?!”

“?”皇帝想了想,哦,是沒錯,繼而繃著臉咳了一聲,“順手了。”

謝遲:“……”

皇帝冷靜地擺手:“退下吧。”

謝遲:“……哦。”

父子七個回到東宮後不久,晚膳就呈進了修德殿。謝遲喝了小半碗湯後緩過了些氣力,然後忽而有那麽一剎,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他怔了怔,覺得這感覺來得奇怪。再想想,好像是因為小蟬不在?

可這照樣很奇怪,因為縱使在宮外時,他其實也有許多時候會在外辦差,或者在顧府住著。這些時候,都是沒法跟她一起用膳的。

那是怎麽回事呢?

他琢磨了半晌,覺得可能是……心境不太一樣?

他辦差住在六部的時候,或者讀書住在顧府的時候,心裏都知道那不是家,所以她不在理所當然。可現下,東宮在他眼裏是個新家,而且孩子們也在旁邊,更讓他有了實在的家的感覺,她此時不在,就讓他覺得很不適應了。

府裏,葉蟬用膳也用得沒滋沒味兒的。

她心裏也同樣奇怪了一陣,覺得不應該啊?謝遲不在家的時候多了去了,除卻最初那一陣子和孕中以外,她可鮮少有這種感覺。

再想一想,哦,大概是因為孩子們也不在。

平日裏他不在府中時,還至少有孩子和她一起用膳。可今天,孩子們都跟他一起進了宮,只有她暫時還不能進去。

她的心一下就空了,覺得自己好像沒在家裏——其實也差不多,家人都不在的地方,能叫家嗎?

葉蟬於是翹首期盼起了三日後的太子妃冊封禮。兩天後,妾室們先一步離府入宮時,她甚至有點激動,因為她們提前進去就是為了迎她的,她們去了就代表她真的再咬咬牙就等到了啊!

又一夜後,洛安城再度陷入一陣熱鬧。

葉蟬在醜時末刻就被尚宮局差來的女官們從床上拎了起來。盥洗後坐到妝臺前梳妝時,她的腦子都還在夢裏,隨便她們怎麽擺弄。

然後她又被扶起來更衣,吉服一層層地往身上穿,她連穿到第幾層了都不知道,只覺得眼前所有的人影都很遲鈍。

待得吉服穿好,她其實距離起床都已有一個時辰了。因著穿著吉服不方便吃東西的緣故,小廚房送了幾道蒸點進來,讓她先墊一墊,以免冊封禮的時候餓。

青釉在旁邊喚了她三聲“殿下?”,她才回過神。青釉端著一碟蝦餃說:“您快吃兩個,不然要餓到中午了。”

葉蟬趕忙接過筷子,夾起蝦餃吃了一個。

這蝦餃做得剛好是一口的大小,可惜為了防止湯水滴下來臟了吉服,不能蘸醋。但不能蘸醋也不要緊,蝦餃十足的鮮味還是一下子讓葉蟬舒服了幾分,接著連一直僵著的腦子都醒了過來。

於是她吃完這個便道:“蝦肉吃不飽,有沒有豬肉牛肉的?我吃兩口。”

“有。”青釉趕忙去端別的碟子,旁邊的幾位女官則都楞了一下。

這就是……讓殿下隨便墊墊,殿下您挺懂啊,還知道要頂飽啊!

便見葉蟬又吃了兩個豬肉小籠包、一個牛肉小籠包,末了還添了個奶香小饅頭。一肚子的主食和肉,這一上午大概是能捱過來了!

然而事實卻是,冊封禮行到一半,葉蟬就餓了。

不是她餓的快,而是冊封禮上要站很久、跪很久,還要磕不少個頭。這真是實實在在的體力活兒,葉蟬平日裏一個月消耗的體力加起來都不一定有這麽多,自然很快就覺得餓了。

是以當她終於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太廟登上步輦前往皇宮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那麽迫切地想見謝遲了。

她此時此刻只想吃飯睡覺,她真的很想吃飯睡覺。

可是,入了東宮,她卻暫時不能吃飯,也不能睡覺。就像謝遲這個太子要接受群臣參拜一樣,她得挨個把洛安城裏有頭臉的命婦見一遍!

修德殿中,謝遲從聽聞她已經到了宜春殿開始,心就靜不下來了。小別勝新婚,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她,無奈並不能去。

然後他就想到三天前自己累得不輕的那一遭,琢磨著今天她應該也是差不多的累。可是,她的身體可不能跟他比,他早年在禦前侍衛裏歷練過,後來又常沒日沒夜的辦差都累成那樣,她今天只會比他更覺辛苦。

謝遲於是鬼使神差地開始胡擔心了起來,怕她把自己給累壞了。片刻後他問了問時辰,又掂量了一番輕重,跟劉雙領說:“去宜春殿說一聲,就說今日諸位都累了,小歇兩刻,讓宮人領命婦們去花廳喝茶。再去小廚房,讓他們趕緊備點吃的送到宜春殿去;讓青釉扶太子妃去寢殿躺一躺,兩刻之後再接著見人。”

吩咐完這一大套,謝遲心裏舒坦了,劉雙領心裏簡直想笑話他。劉雙領心道太子妃冊封儀程歷來都是一樣的,她又不是本朝頭一位太子妃,不至於累壞的好嗎?您至於這麽不放心?

消息傳到了宜春殿,葉蟬喜極而泣!

——知她者,夫君也!

她其實也早就在想,如果真累得都虛了,能不能稍微歇歇再繼續?覲見太子妃,不能建立在把太子妃累病的基礎上吧?但她最終也沒好意思開口,因為不知道有沒有先例。如果沒有先例,她這麽一說,明擺著就是自己撐不住了嘛,命婦們或許會覺得她嬌氣。

可是謝遲開口,那就不一樣了。他是她夫君,他這會兒來這麽一茬那是關心她。命婦們能說太子關心太子妃不對嗎?那絕對不能!

葉蟬便在滿心的甜蜜中扶著青釉的手跌跌撞撞往寢殿裏走,走進寢殿一碰到床,她就骨頭散架般倒下了。

殿外,劉雙領畢恭畢敬地交待完了太子的吩咐,雖然他是按謝遲所言說的“今日諸位都累了”,但命婦們自然還是聽得出,太子主要是擔心太子妃。

於是便有人掩唇笑道:“太子殿下這是心疼了。”

劉雙領也沒瞎遮掩,陪著笑說:“是,太子妃殿下今日醜時沒過就起了,太子殿下實在怕她累出個好歹來,不得不關照一二。”

太子妃好福氣。

不少人都在這麽想。

幾步開外,崔氏抿著笑一喟,也心道這真是好福氣。

她當了那麽多年的太子妃,經歷過不少這樣勞累的儀典,卻都從來不知原來太子可以發話請眾人歇歇。她每次都是強打精神從早撐到晚,有時身上要一連酸痛個兩三天才會好。

而在那樣的疲勞之後,會對她說兩句關心擔憂之語、囑咐她好生歇息的,也從來不是太子。

——那個人現在在做什麽呢?

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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