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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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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遲第二天一早便去了顧府,說起了戶部的事,把葉蟬的想法說給了老師聽。

顧玉山沈吟了半晌,說了句:“你夫人怎麽不是個男的?”

謝遲:“……”

顧玉山繼而笑了笑:“她說得不錯。讀書人是不似山野莽夫好敷衍,可他們要個解釋,卻也不那麽難辦。你只消坦誠相對,把該說的說了便是。都是讀了聖賢書的人,但凡不是有心犯上作亂者,自會平息怒火。”

謝遲松氣而笑:“是,那學生明白了。明日便與張子適他們商量商量,先寫個告示請陛下過目,若陛下準允,便分發各處官學。”

顧玉山點點頭,又看看他,一睇旁邊的座位:“你坐。”

謝遲坐下身,顧玉山拈須沈吟片刻,道:“為師得問問你,這回這事,你們幾個為何會舉棋不定?”

“……”謝遲一楞,想了想,垂首說,“我們都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就連戶部官員們也沒什麽經驗。事情又來得急,拖不得,所以一時之間……”

顧玉山開口便說:“那你夫人,就對這樣的事有經驗嗎?”

謝遲不由怔住,見老師神色嚴厲,一時也不敢辯解。

顧玉山緩和一些,續說:“你們當局者迷,自然也是個原因。可你要時刻記住,為人坦誠是你最大的優點。這朝堂、這官場之上,心思活泛會耍心計的,比比皆是,肯不玩任何花活兒只去勤懇為官的卻不多見。你若能秉持住這一點,對上以誠待君王,對下以誠待百姓,日後才會是一個好官,才能夠青史留名。”

謝遲仔仔細細地聽著,認認真真地把這番話記住了。

他倒不求什麽青史留名,但他希望到了耄耋之年,自己憶及一生,可以說一句無愧於心。

“再有,這些事你肯和你夫人議,是好的。”顧玉山淡淡笑了笑,“世人總說女子目光短淺,觸及政事必令天下遭禍,依我看那都是葷話。一來,這天下大多女子目光短淺,只是因為她們讀不到和男人一樣的書——你師母昔日女扮男裝入官學,學識可遠勝一幹男兒;二來若家中妻室所言當真不對,為官的丈夫不該能自己分辨麽?有的人啊,自己耳根子軟,旁人說什麽是什麽,出了事便怪到妻子頭上去。可他們就算不娶妻,也會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犯下別的錯誤。你不要跟他們學,你是我顧玉山的學生,我希望你識大體,不要拘泥於那些沒道理的規矩。”

顧玉山這番話,謝遲倒是都懂。可聽他突然這麽說起來,他又覺得有那麽點別扭。

他就打量了顧玉山一番:“老師,您怎麽……忽地提起這個?”

顧玉山的老臉突然就紅了,咳嗽著別過頭,擺手道:“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來了,叮囑你兩句。”

謝遲摒著笑一臉了然——這是和師母重修舊好於是天天都在念師母的好處啊!

他於是肅然道:“老師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待我夫人。前車之鑒我都記著呢,絕不重蹈前輩的覆轍。”

前車之鑒?重蹈覆轍?

顧玉山登時羞惱,一把抄起戒尺:“你再說一遍!”

“老師息怒,學生先去讀書了!”謝遲起身一揖,轉身就溜。顧玉山倒沒有把他喊回來打的意思,更沒有去追他,只是後面又砸過來兩聲:“初時還知道尊師,如今愈發沒大沒小了!”

“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把禮數放在眼裏,早晚好好教訓你一頓!”

接著謝遲好好讀了一天的書,第二天再去戶部,就將葉蟬出的主意和顧玉山的話都大致同大家說了。張子適點頭表示讚同,說會盡快起草本奏章遞進宮去,遞去前會先給謝遲過目。

但其實在做文章這方面,還是張子適更厲害些,謝遲便道:“張兄寫好便直接呈進去吧,你的文章寫得比我強,我看不出不好來。”

張子適卻道:“主意是你出的,添上你的章再呈進去。”言外之意,是不想搶謝遲的頭功。

謝遲明白過來便接受了,而後眾人便又一道忙碌起來,把起草這份奏章需用的相關案卷全翻了一遍,主要是查去年那樁案子裏都誰與此有關、誰被砍了、誰入了獄。

這樣緊要的奏本自要斟字酌句地寫,在張子適將文章寫成之前,東宮的喜訊傳了出來:太子妃崔氏於二月中旬誕下一女,母女平安。陛下破例直接下旨冊其為宜翁主,東宮之中一時熱鬧不已。

這樣的喜事,宗親們不論遠近,自都要備禮慶賀。但備禮容易,謝遲在賀禮送進去後,卻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太子妃和小蟬是前後腳有的身孕,眼下太子妃生了,可見小蟬也快了。

其實家裏能準備的都早已備齊,趙景早就住進了正院,時時守著葉蟬的胎;衛秀菀許諾的產婆也已經入了府,隨時準備著幫葉蟬接生。如此這般,謝遲的緊張其實半點用都沒有。可他就是按捺不住,總胡思亂想地瞎擔心葉蟬生孩子的時候別有什麽閃失。

更慘的是,這擔心他還不敢跟葉蟬說,怕說了會給她徒增心事。

導致的直接結果,便是他在之後的幾天裏,總盯著葉蟬出神。

於是葉蟬好好地喝著一盞鯽魚湯,都被他給盯毛了。她看看他又看看湯,就舀了一勺,吹涼了餵他:“……你嘗嘗?”

謝遲下意識地就給喝了,這湯倒熬得很好,湯色奶白,飄著點蔥花提鮮去腥,不過他直到把湯咽下去才回神。

然後他局促地咳了聲:“沒事,你喝你的。”

“你怎麽啦?”葉蟬直接就著碗沿又喝了兩口,就讓青釉端下去了。然後她盤著膝托著腮打量他:“這幾天你都怪怪的?怎麽了?戶部的事不順利?”

“……沒有。”謝遲搖頭,“沒什麽事,你別問了。”

葉蟬鎖眉:“可你這樣,我不放心啊。到底怎麽了?能不能告訴我是家裏的事還是外頭的事?”

她想,如果是外頭的事,那他不便說她不問便是。可謝遲又很實在地告訴她:“家裏的事。”

——這麽一來,葉蟬就忍不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家裏的事基本都是她在管啊,什麽事讓他這麽愁眉苦臉的?

她鍥而不舍地追問了足足兩刻,謝遲扛不住把心事給說了。他越說越愁眉苦臉,不知不覺就抱住了她。

葉蟬聽完之後:“……”

她不太知道該做點什麽反應好,哭笑不得地偏頭看了他半天,撲哧笑出聲:“我這胎挺好的啊!趙大夫說了,胎像好得很,又沒有太大,多半能順利生下來。”

謝遲雙臂環著她,頭靠在她肩上,聲音蔫得不行:“‘多半’而已……”

“……不然你讓人家趙大夫怎麽說?”葉蟬嗔道,“是你生還是我生?我都不怕,你怕什麽啊!”

謝遲擡眸睇一睇她:“你真一點都不怕?”

“我怕不也得生嗎?”葉蟬鼓鼓嘴,繼而一舒氣,“不過我確實沒怎麽怕——你想嘛,我胎這麽好,府裏還有這麽多人伺候都害怕的話,那那些胎像不太好、又家境貧寒的人生孩子可怎麽辦?”

說著她身子往下一滑,躺到了他腿上:“到時你陪著我就是了,有你陪著我就有底氣,肯定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

謝遲勉強一哂:“我當然會陪著你。要生了就趕緊差人去找我,不管我在老師那裏還是在戶部,都會立刻趕回來的,你放心。”

葉蟬知道他這話絕不是哄她的,自然很放心。

然而幾天之後,她上午突然腹中搐痛,驚覺要生了的時候……謝遲剛好進宮了!

幾個侍女趕緊扶著她進早已備做產房的廂房,葉蟬躺下時,額上已在禁不住的冒冷汗。她們即刻把趙大夫和產婆都喊了進來,而後青釉便要差人去請謝遲回府,被葉蟬一把拉住:“他在宮裏……”

她好像突然變得無比脆弱,那天大大咧咧跟謝遲說自己不怕的底氣全被抽走了。說完這麽一句話就禁不住地想哭,然後又強行壓制住情緒,鼻中發酸地跟青釉說:“別去了,回不來。”

青釉在旁邊急得團團轉。她知道君侯但凡進宮,那肯定是在陛下跟前議事,絕對不是說走就能走。可是她又覺得,夫人生孩子也是大事啊!別的不說,萬一、萬一夫人今兒個真有什麽閃失怎麽辦?君侯若耽擱在宮裏,許就連那“最後一面”也見不著了。

青釉便敷衍著應了她,叫白釉到近前來盯著,自己出去和周志才跟減蘭悶頭商量怎麽辦好去了。

可這樣的事,周志才和減蘭也不敢隨便拿主意啊。最後三人就一道折去了前頭,去問劉雙領的意思。

劉雙領一聽就拍著桌子騰起了身:“磨嘰什麽!你們趕緊回正院伺候,我讓人進宮回話去!”

按照君侯現下的身份,進宮稟話時,身邊已經可以帶宦官隨著了。但今天君侯進宮時仍舊把他留在了府裏,為的是什麽?不就是怕夫人這兒有事,別人盯不住嗎!

劉雙領也不敢自己一走了之,到最前的一進院子喊了個侍衛過來,叫他即刻進宮找君侯去。

府裏的人要進宮都得有腰牌,腰牌不多,但侍衛們因為本就算是宮裏撥下來的人的關系,手裏都有腰牌。被劉雙領喊來的這個叫溫鳴,和謝遲一般年紀,聽劉雙領一說,當即便奔出去牽馬去了,一路疾馳入宮。

彼時,謝遲正在紫宸殿前候著。他是跟張子適、謝遇謝逢他們同來的,正等著入殿和陛下議喬州官學的事。因為前面還有別的朝臣在議事的緣故,他們已在此等了一個時辰,幾人也沒什麽事,就把官學一事又從頭到尾梳理了兩遍。

乍見溫鳴趕來,謝遲不禁一怔,趕忙迎過去:“你怎麽來了?”

溫鳴一揖:“君侯,夫人要生了。”

“?!”謝遲大驚,“什麽時候的事?”

“就方才。正院的人找了劉公公,屬下聽得劉公公吩咐,便趕過來了。”

從府裏入宮大約要半個時辰,也就是說是小蟬至少是從半個時辰前開始發動的。

謝遲牙關緊咬,看看紫宸殿的匾額,又看向溫鳴:“我這……實在走不開啊!”

——他們一到殿門口,門口的宦官便進去稟了都有誰候見。他若這會兒走了,一會兒旁人進去覲見,陛下一問勤敏侯呢?讓張子適他們怎麽說?說他夫人生孩子,所以他扔下陛下您就跑了?

這實在不太合適,尤其是有謝遇這麽個跟他不對付的人在,更容易出問題。

謝遲心急如焚,想了想,問溫鳴:“你是騎馬來的?”

“是。”

他便交待溫鳴說:“你坐我的馬車回去,把馬留給我,我一會兒出了宮好往回趕。”

溫鳴應下便告了退,謝遲一邊抹著冷汗一邊折回殿前,謝逢一眼看出他不對勁,馬上問道:“怎麽了?”

“……沒事。”謝遲沒心情多說話,搖搖頭就不開口了,擡頭望著紫宸殿的匾額使勁兒祈禱裏面的大人們趕緊出來。

如此這般,仍是又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才見幾名朝臣從殿中退出,接著傅茂川出了殿,請謝遲他們入殿議事。

他們入殿見禮時,皇帝還在看上一件事的折子,隨口道免禮賜坐,又叫宮人上了茶,續說:“你們先歇一歇,朕把這本折子看完。”

謝遲如坐針氈。

他進殿時皇帝正看奏章的時候也不少,唯有這一回,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皇帝手裏的冊子,迫切希望他趕緊翻頁。

於是皇帝讀完奏章放下的時候,一眼就看到謝遲正抹汗。可此時才剛二月下旬,他這顯然不是熱的,皇帝便皺了皺眉:“謝遲。”

謝遲一恍神,剛忙離座一揖:“臣在。”

皇帝笑問:“你這是怎麽了?坐立不安的,出什麽事了?”

“陛下,臣……”他喉嚨裏小小地梗了一下,接著一鼓氣,就索性直接說了出來,“臣府裏剛才有人來稟,說臣的妻子快生了。臣想先告退,回去陪她。”

殿裏唰然靜了一靜。

他開口說妻子要生了,陛下主動讓他回去,和他直接提出要回去可不一樣。對此謝遲心裏其實也有數,可他怕自己不提,陛下就不會讓他回去,畢竟他府裏該備的必定都早已備好了,又不用他親自接生。

卻聽皇帝一笑:“是個大事,快去。等平安生下來,再進來跟朕報個喜。”

“多謝陛下!”謝遲感激萬分,跪地一拜便匆忙告退出殿。

滿殿的宗親、宮人們神色卻都有點覆雜——勤敏侯家添個孩子,陛下叮囑他專門入宮報個喜?

又不是個皇子為陛下添了孫兒孫女。

怪異的氣氛在殿裏升騰了一下,又隨著張子適起身呈上奏章而消散下去。

皇帝翻開奏章認真地看了半晌,點了點頭:“不錯,可以依此來辦。來年喬州一地的察舉,朕再施個恩。”說著他闔上了奏章,“你們誰往喬州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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