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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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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親們紮帳的地方寬闊平坦,但四面環山。往東就是來時的山路,往北是聖駕紮帳之處,往西不遠則是郢山行宮。

行宮在山脈之間,走在山下所見便是群巒起伏之中依稀露出的幾座檐角樓閣,皇室威儀與大好河山渾然天成地融為一體,蟄伏在夜色之下,頗為懾人。

謝遲便帶著葉蟬往那邊去了,青釉和劉雙領遠遠地跟著,陳進帶著兩個小宦官隨的更遠兩丈。小宦官牽著匹馬,馬背上馱著食材炊具,包括一只四四方方的小烤爐。

葉蟬的胎像很穩,不過山澗畢竟難免崎嶇,謝遲就一直扶著她。這樣一來,她難免不太自由,但知他是好心,心情便也不錯,一路呼吸著山林草木的清新,直逛到一處瀑布邊才停。

謝遲四處看看:“這地方好,先吃東西吧。”

葉蟬明快地應了聲好,謝遲回身招了招手,劉雙領和青釉立刻趕了過來,在地上鋪好墊子,方便他們坐。

陳進和後頭的小宦官也加快了腳步,在離他們三五尺遠的地方擺開了爐子,準備燒烤。

他們都是今天才到了郢山,還沒正經打過獵,幾樣食材都是找附近的獵戶買的,基本全挑的葉蟬能吃的東西。

不過多時,一碟穿在鐵簽子上的野豬肉就端了上來。陳進幹活細,把野豬肉全切成了薄薄的圓片,再均勻地正反面疊幾疊插到簽子上,每一片都插成了個蝴蝶的形。味道上分為兩種,一種是只灑了些細鹽的,可以盡品出野味獨有的鮮美;另一種刷了他自己精心調制的醬,做成了酸甜口兒,也很好吃。

謝遲愛吃只有鹽的那種,但葉蟬愛吃酸甜的。一支小簽上不過三片肉,她吃完之後咂嘴說:“再烤焦一點就好了。”

豬肉烤出焦香味最好吃了!尤其是稍微帶點肥的部分,烤焦之後的那股香味大老遠就能聞見,如果餓了的時候聞到,那簡直就是人間至味!

謝遲抱歉地摸摸她的額頭:“趙大夫說要慎吃烤焦的吃東西。”葉蟬剛哦了聲,他卻又轉過頭,遙遙的吩咐陳進,“給她烤一串焦一點的來。”

陳進得了令,立刻著手照辦。謝遲朝葉蟬一笑:“給你解解饞。”

他知道她愛吃,前三個月忌口比較多,她倒沒抱怨過,不過心裏肯定難過死了。

但通過那一陣子,他也逐漸摸出了分寸,發現府裏的大夫趙景是個辦事說話很嚴謹的人。比如這回出來之前,他問趙景她能不能吃燒烤,趙景說到烤焦的東西時,說的是“要慎吃”,但提到夾生,就是“絕不能吃”了。

這二者顯然有分別,“要慎吃”的這部分,葉蟬稍微吃幾口也不打緊。

謝遲心裏掂量著,一串簽子上只有三片不厚的肉,葉蟬要是吃了還饞,就再給她烤一串。最多不要超過三串就好了,她還想吃,他就勸勸她。

結果第一串端上來,她就只吃了兩片,然後便橫著簽子把最後一片送到了他嘴邊。

謝遲微楞,葉蟬說:“我解饞了,不吃了,聽大夫的。”

謝遲一哂,便就著她的手把最後一片吃了。數步之外,正隨處散步的太子妃目光無意中一劃,猛地就僵在了那裏。

“殿下?”她身邊的宮女趕忙也收住腳,循著她的視線看看,即要讓後頭的宦官去清道。

崔氏擡手攔住了她:“不是宗親就是重臣,別攪擾人家。”

她一壁說著,一壁情不自禁地繼續盯著那邊看了起來,轉而認出來那是勤敏侯謝遲,那坐在他身邊的,應該就是他的侯夫人葉氏了。

真好啊……

崔氏眼看著勤敏侯就著夫人的手吃了片肉之後,又拿筷子餵了夫人一口什麽別的吃的,侯夫人一下就笑了起來,隔著這麽段距離都能感覺到那種愉快。

這種日子,她一天都沒過過。她也無法想象自己與太子這樣相處,那個人的一舉一動都令她惡心。

有些事,總歸是要真心相待的人來做,才會讓人感覺賞心悅目。

也無怪元顯元晉都比元晰要更輕松。小孩子的世界只有那麽大點兒,父母相處得這樣好,他們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唉。

崔氏無聲地嘆了口氣:“我們回去吧,別擾他們。明天勤敏侯多半要上山打獵,到時把元晉接來陪元晰玩一玩。”

她說罷便不由分說地往回折去,走出了好幾步,才又道:“勤敏侯府人有著孕。山裏夜風涼,遲些時候從我新做來禦寒的衣服裏挑兩件顏色鮮亮的給她送去。她還年輕……”

她還年輕。

崔氏的話一下子噎住了。

勤敏侯夫人是年輕,可她自己也剛二十出頭,並沒有大她太多。

可是,那些鮮亮的衣服她雖然還喜歡,卻已經很久不穿了。每每做來新的,她都只是放著看看,一旦穿上便會有一股說不出的不合適,好像她和那些衣服八字不合。

思來想去,大約是她眉目間的愁緒太重了。那些色澤鮮亮的衣衫那麽亮麗,自然與她不合。

崔氏於是一路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回到帳中,見到安睡的元晰,她心情才稍好了些。

另一邊,謝遲和葉蟬回到營地時,天色已全黑了。謝遲想到明天還要上山打獵便想早些睡,結果剛躺下,元晉就哭唧唧地進了帳篷。

他一把撲到謝遲胸口,抱怨他們出去玩不帶他!

“……小人精。”謝遲無奈地把他抱上來,跟他解釋說娘懷著孩子很辛苦,所以才獨自帶娘出去走了走。元晉接受了這個解釋,但是並不想回去睡覺!

這個年齡的小男孩,精力已逐漸旺盛,興奮的時候時常顧不上自己累不累。元晉現下就是這個樣子,東張西望覺得哪兒都好玩,唯獨睡覺不好玩。

葉蟬側支著額頭,怎麽看他小小一個趴在謝遲身上的模樣都覺得太可愛了,由著他沖著謝遲話嘮了一會兒,伸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你還記不記得東宮的哥哥?剛才有人來傳了話,說讓你明天去跟他玩哦,你現在不去睡,明天就要沒精神啦!”

“東宮哥哥……”他現在還不大記事,皺著小眉頭仔細想了想,才隱約想起這麽個人來。

然後他就迅速從謝遲身上滑了下去,下床就往外跑:“我去睡覺!!!”

“噗……”謝遲笑出聲,跟葉蟬笑說,“慢慢長大了真好玩兒。”

葉蟬不禁看向自己的肚子,輕輕撫了撫:“這兒還有一個呢。過幾年元顯元晉七八歲,這個五六歲,肯定特別鬧!”

她原本覺得生個兒子或者女兒都好,但一想到這個,就希望肚子裏的是個女兒了。女孩子乖巧聽話啊,三個男孩一起鬧起來不得把房頂拆了?

謝遲也摸摸她的肚子,跟她說:“沒事,若是太鬧,我幫你帶。”

“……你哪有空。”葉蟬下意識地一瞪,他噙著笑親過來,“沒空也得管孩子啊。我算好了,這個生下來的時候,元顯元晉都差不多剛好三歲。我在前宅騰個院子給他們住,讓他們兄弟親近一些,也省得你太累。”

“?!”葉蟬被他嚇著了,“你……認真的?!”

他真打算親自帶孩子?還一口氣帶倆?!

謝遲瞇眼凝視了一會兒她的神色,猛地伸手拍她額頭:“怎麽地!你不信任我啊!”

“我沒……”葉蟬擡手揉頭。

她也沒說什麽呀!

翌日一早,謝逢果然如約在起床時就差了宦官過來叫謝遲,謝遲便收拾起行裝來,打算即刻上山。

忠王是叮囑他不要贏,但這個不要贏的概念是別拔得頭籌便好,他也不想輸得太慘。

墊底什麽的,就太丟人了。

謝遲於是拿了把普通的弓,但騎了皇帝昨天剛賞的馬。

他離開帳篷時天色還暗著,幾顆星星在頭頂上閃動。謝遲憑借記憶中的位置先尋到了那座山,又低下頭仔細在山腳下看,看到那支被預先插在這裏的竹籌,就馭著馬沿路往上去了。

這道有點窄,而且道邊的樹枝似乎已很久沒修剪過了,許多枝葉都低矮得很,謝遲不過多時便已低頭避讓了好幾次,還是不免刮了一頭的松枝。

等見見到了高處,他就定睛找起了獵物。他身邊沒有侍衛,出來圍獵的好處是只身一人陣仗不大,不會把獵物驚走。但壞處是周圍也沒人能幫他看獵物在哪兒,全憑他自己的一雙眼睛。

謝遲於是不得不全神貫註地盡力找尋,突然間,身形陡然下墜!

謝遲不禁一叫,馬兒的嘶鳴同時震響,幾是彈指一剎之間,一人一馬便下墜了近一丈高,塵土被砸得飛揚而起,謝遲猛烈地咳嗽起來。

待得塵土消散,他才得以看清眼前的情狀——他這是掉進了一方深洞之中,擡頭所見是半明半暗的天幕,周圍是被挖得平滑的山土。除此之外,不遠處還有一塊大布,布上還有不少泥土,大概是原先蓋在洞上的,適才跟他一起落了下來。

是獵戶挖的陷阱?

謝遲怔了一怔,接著聽到馬兒又嘶叫起來。

他頭一個反應是馬受傷了,轉頭卻見它已站了起來,倒是不見有傷,卻暴躁得很。

它顯然受了驚嚇,四處踢來撞去,想掙脫這困境。謝遲險些被它後蹄踹到,心覺由著它發瘋實在危險,不得不壯著膽子沖上去試著制服它。

這麽一試,他又摔了好幾回。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一人一馬才都安靜下來,馬頹喪地趴到了一邊。

謝遲松了口氣,拔出腰刀插入泥中,想試試看能不能爬上去。然而泥土松軟,根本就攀不住,嘗試三五回後只得作罷。

……這也太倒黴了。

他一時哭笑不得,一時又慶幸自己並未摔傷。畢竟這個高度放在這兒,摔死是不至於,可摔斷個胳膊腿兒並不難,撞到腦袋也肯定會傻。

這麽一想,沒受傷真是萬幸。只不過現下看來,他只能等有侍衛經過此處時向他們求救了,這場圍獵也必輸無疑。

還想什麽圍獵的事……

謝遲兀自搖了搖頭,倚著土壁坐了下來。現下他該做的,是盡量少費心神、節省體力,不然萬一侍衛們一兩天內都不來這邊,他怎麽辦?難道把陛下賞的馬宰了喝血吃肉嗎?

他下意識地瞧了眼旁邊的馬,馬也瞧著他。好像是感受到了什麽情緒,它呼哧噴了一口氣。

“……”謝遲拍拍它的鼻梁,“放心放心,咱倆現在是難兄難弟,我保證不拿你果腹。”

馬又呼哧一聲,接著,一雙“難兄難弟”就這麽心如止水地等了起來。

時間不知不覺就過了晌午,又到了傍晚。周圍的溫度變熱、又轉涼。謝遲不知不覺就餓了,繼而便是愈發難受的口渴,這種難受令他的心情逐漸焦灼,忍不住地開始亂想。

他想,萬一侍衛真的一直不過來怎麽辦?雖說他若遲遲不歸,一定會有人尋出來,可如果走岔了呢?

……不對,應該不會。他還在自己抽中簽的那條山道上呢,此處應是最好找的地方。

他時而憂心,時而又說服自己安下心來。就這麽一直捱到入夜,周圍迅速涼了下來。

山間就是這樣,入夜總冷得厲害,起風時尤其如此。謝遲不覺間縮緊了身子,可同樣覺得冷的禦賜寶馬竟往他懷裏拱,他不樂意摟它還不高興。

“……我摟著你也不足以讓你暖和好嗎!”謝遲氣笑,他一只胳膊摟著它,實在不起什麽作用。可馬不管,它腦袋紮在他懷裏臥了個舒服的姿勢,就不動窩了。

謝遲:“……”

這禦賜良駒怎麽這麽滑稽……

然後不知不覺地,他就在微涼的夜風裏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直至遙遙聞得些窸窣聲響時才恍惚醒來。

荒山野嶺又三更半夜,聽到窸窣聲響實在瘆人。謝遲一時頭皮發麻,下意識地握緊了腰刀,暗想若有個毒蛇野狼撲下來,就只好拼命了。但又豎著耳朵仔細聽聽,覺得好像是有人。

那樹杈折斷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人用刀劈斷的聲響。離得不算太遠,可也沒有太近,只是因夜晚安寂才聽得格外清楚。而且這聲音響起的頻率不低,該是不止一個人。

謝遲清了清嗓子,攏手大喊:“有人嗎——”

“有人嗎——救命!!!”

“餵——有人嗎!!!”

窸窣聲忽然齊止,接著,話聲漸近:“那邊傳來的,快!”

謝遲緊盯著上面靜等了片刻,火把的光火映了進來。

繼而便有侍衛裝束的人探頭往裏看:“嘿,找著了!”

謝遲定睛一瞧:“白大哥!”

白康朝他道:“你等等。”說罷就和另一個侍衛一道跳進了坑中。

“?!”謝遲愕然,“你們跳下來幹嘛……”

“爬繩子難免慢,我們先托你上去,還得救馬。”白康嘿地一笑,“你先趕回去見陛下,陛下怕你出事,急壞了。”

聽他這麽說,謝遲也不好跟他瞎客氣。白康便撣撣手,和同伴一道將他往上一托,上面的侍衛又一拉,就把他謝遲拉出了坑。

旁邊即刻有侍衛牽了匹馬過來,謝遲不敢多耽擱,騎上馬就向聖駕那邊馳去。

他餓了一天,在馬上一顛便滿眼昏花。好在那營地離得也不遠,不過多時就到了地方,謝遲翻下馬背,也顧不上搭理迎上來的人,跌跌撞撞地徑直往裏跑。

主帳之中燈火通明,幾個今日參與這場比試的世子都在一道等著。他進來的剎那,所有人都猛地一松氣。

“陛下。”謝遲單膝跪地,抱拳見禮,皇帝忙讓他起來,看看他的一身塵土,鎖眉問他:“怎麽回事?”

“……”謝遲有些窘迫,“臣……上山的時候掉獵人挖的陷阱裏了。”

這一天光顧著覺得倒黴了,現下這麽一說,才覺得這個經歷好似……有那麽一點點丟人。

“獵人挖的陷阱?”謝逢一貫的心直口快,“這一片都是禦用的獵場,哪來的獵人?”

“?”謝遲一懵。

皇帝眉頭又鎖緊了兩分,沈了一沈,吩咐傅茂川:“去,叫太醫來看看,別受了暗傷不知道。再把禦令衛指揮使給朕叫來。”

謝遲忽地一陣寒顫。如果那陷阱不是附近的獵人挖的,那是……是有人處心積慮要害他?

“你坐。”皇帝睇了眼側旁的位子,又向幾個世子道,“你們先回吧。”

“臣告退——”幾人起座一揖,向外退去。謝逢經過謝遲時稍停了半步,壓音說:“明天我去看你啊。”

“……我沒事。”謝遲匆忙抽回神思,勉強一笑。可被笑意一牽扯,心底的那股後怕卻更壓不住了,如同狂風驟雨一般席卷而來,令他膽寒之後,又一股憤怒盤旋而上。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是誰。

待得知道了,他一定給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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