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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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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裏的氣氛突然變得十分微妙。君侯和夫人一連好多天不見面,這是自夫人入府半個月後就再也沒有過的事情。

加上葉蟬近些天總去看望減蘭,府裏一時間議論四起,有說是她引薦減蘭,結果謝遲沒給她臉,所以鬧得不愉快的;有說是減蘭得了機會卻沒伺候好謝遲,所以弄得很尷尬的;還有說是減蘭挑撥了二人的關系,現下僵持不下的。

亂七八糟說什麽的都有,偶爾也有幾句傳進葉蟬耳中。搞得她直慶幸爹娘在笄禮兩天後就因放心不下家裏動身回去了,不然她此時一定會夾在他們的擔心裏,弄得焦頭爛額。

不過,府裏再怎麽傳,她也不會因此遷怒減蘭,因為她最清楚當下的情形真是跟減蘭一點關系都沒有。

互不見面,主要是因為,那天夜裏實在太尷尬,而且太不舒服。非要加個輔因,那也是謝遲近來太忙。至於減蘭,葉蟬估計他根本沒工夫多想這號人。

謝遲最近確實是忙。皇帝讓他和幾個宗親一起去看禦令衛近來的案子,幾人剛開始還只是看卷宗,但近來禦令衛審出了進展,不少人證、物證是不能讓他們帶走看的,他們就只好天天往禦令衛跑。

忙碌之餘,謝遲的胃口很是不好,禦令衛審訊的過程實在是……實在是太惡心了,每天都鮮血淋漓。

他於是心裏很苦,很想抱抱葉蟬,讓她安慰安慰他。但想想那天夜裏她後來躲著他的樣子,再想想近來她都刻意不理他的事情,他沒勇氣去正院。

“唉……”難得可以歇一日,謝遲就在書房裏嘆了大半日的氣。

午膳時,照例涼菜熱菜湯羹齊全,但謝遲照例吃不下東西。就著冬瓜丸子湯吃了小半碗米飯,就再也一口都不想吃,看什麽都覺得堵得慌。

午膳撤下去後,他想睡一會兒,可雖然覺得困,躺下又睡不著。坐回桌前看書呢,他也看不進去。

於是謝遲終於忍不住了,咬牙憋了半天,擡頭問劉雙領:“夫人近來怎麽樣?”

劉雙領驟然松氣。

從圓房那日到現在,有十一二天了。君侯絕口不提夫人,他們誰也不清楚那天晚上出了什麽事,也拿不準接下來又會怎樣。

現下看來,君侯還念著夫人,那就還好。

劉雙領便說:“沒聽說正院有什麽事,可見都還安好。君侯您……”他小心地打量了一下謝遲的神色,“今晚可過去?”

然而謝遲搖頭:“不了。”

劉雙領就又說:“您若今晚不去正院,明日可就是去西院用膳的日子。”

謝遲每個月去西院一回,和容姨娘一道用個晚膳,再陪陪大公子,已經堅持了大半年了。因為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個苦差,他自己也懶得記,便定了個死日子,定在每月的五日,讓劉雙領提醒他。

劉雙領這會兒一提,他自是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什麽。是怕他小半個月不去正院,再去西院時,容氏又要心大。

謝遲苦悶地鎖著眉頭,悶了半晌,便又說:“明天也不去西院了,下個月再說。”

劉雙領:“……”

他真想扒開君侯的腦子看看,圓房那天到底怎麽了啊?為什麽一年多來你們都柔情蜜意,偏偏圓房之後就鬧了別扭?雖然劉雙領早早地就挨了那一刀,也沒經歷過那些事吧,可他覺得,圓了房理應感情更深一層啊?

難道說……

噝。

劉雙領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問題。

難道君侯……不舉?

幾裏之外,薛府之中,太子太傅薛成近來可以說是和謝遲同病相憐。

——他讓太子氣得上火,牙疼得半邊臉都腫了,也一直吃不下東西,喝什麽清熱去火的藥也不頂用。

他真是不知道說點什麽好。從前太子頑劣,是因為覺得自己的地位不可動搖,天不怕地不怕時做些不可理喻的事似乎也可理解。可如今呢?他已然知道皇帝可以廢了他過繼宗親為子承繼大統,依舊這般行事。

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薛成端著一碗黃連湯嘆氣。都說黃連苦,現下他心裏比黃連還苦。

他忙著幫太子籠絡宗親、籠絡洛安新貴,太子卻不斷鬧出家宅不寧的麻煩……

唉!真是……

薛成無奈地腹誹,若他做的錯事若是結黨營私、養個私兵,甚至造個反,他這個當老師的都不會這麽生氣。那樣的事,史書記載下來,左不過是說他貪慕權勢、不敬君父。雖然要為人所不齒,可總歸還不算丟人。

偏他出的每一件——每一件事,都是後宅的事!荒淫無道、沈溺聲色犬馬,這若流傳百世可還不如謀逆來的好聽呢!

薛成一腦門子官司,思來想去,決定寫道折子,請辭太子太傅之位。

不過這道折子不是遞給紫宸殿的,而是遞給東宮的。

太子再不濟,也始終還有一點好,就是還算尊師重道。若他這道折子能使太子清醒兩分,懸崖勒馬,那或許事情還有斡旋餘地。

勤敏侯府,正院。

又過了三兩日,減蘭的高燒終於徹底退了,挨板子受的傷也已漸好。她下地活動了一下,覺得正常走動無妨,頭一件事便是去向葉蟬謝恩。

葉蟬近半個月都天天去看她,已經對她熟悉起來,一看她規規矩矩下拜便忙扶了一把:“別這麽客氣。”葉蟬笑道,“你再多歇歇吧!也沒什麽活非急著要你幹,你把身子徹底養好再說。”

然而減蘭踟躕了一會兒,還是說自己身體沒大礙了,想趕緊找些事情做。而且,她想求葉蟬給她指些不在正院的活幹。

葉蟬怔怔:“不在正院的活?”

減蘭點點頭,死死盯著地面:“奴婢覺得……不見君侯,也挺好的。”

她沒那麽多想法,她就想好好活著。這麽多年都是浮萍一根,眼下好不容易憑著張臉被賜進了侯府,府裏的夫人又待她還不錯,她才不想涉險爭什麽寵。夫人肯擡擡手讓她衣食無憂的過日子,她就很知足。

葉蟬楞了一會兒,猜到了一點她的想法,接著便有點局促:“那個……你別這樣。”她覺得減蘭這麽說,是因為自己實在不大氣。她跟自己說當正室的不能總獨占著夫君,可是吧……

她心情很覆雜。一方面她確實很想獨占謝遲,另一方面,想想那天晚上的經歷,她又覺得有些“責任”如果有別人幫她分擔,那也挺好的!

她於是攥了攥減蘭的手:“你聽我的,先多歇幾天。其他的事……其他的事我再想想!想好會告訴你!”

減蘭走之後,葉蟬就摟著元晉發起了呆。她悲憤地覺得,生活不知為什麽,好像突然就陷入了一團糟。

——本來一切都甜甜蜜蜜的吧?經過那一晚突然甜不起來了。

——本來一切都井井有條的吧?幾人動手打架又被謝遲大刀闊斧地罰了一頓之後,她到現在都還沒想好怎麽給下人立規矩呢。

更亂糟糟的是,這後一條讓葉蟬很無助,想栽進謝遲懷裏蔫一會兒,前一條又讓她連看他一眼都勇氣都沒有。

要怎麽辦嘛……

當天晚上,葉蟬連小廚房送來的糖蒸酥酪都吃不下去了。那明明是她最喜歡的奶味點心,可她吃了兩口就覺得堵得慌。餵元晉吃了小半碗便讓人撤了下去,然後早早地上了床。

這天謝遲接近子時才回府。他又看了一天的審訊,當下也沒心情吃東西,草草的盥洗之後便躺下了。

他昏昏沈沈地睡了一覺,不知怎的,越睡越不舒服,末了在一身冷汗裏忽地驚醒過來,轉而便猛地翻身,剛將臉朝向地面,就禁不住哇地一下吐了。

屋外燈火驟明,劉雙領帶著兩個值夜的宦官匆匆進屋,見狀悚然一驚:“君侯?!”

謝遲吐過一口之後倒舒服了些,緩了一緩,道:“沒事,叫大夫來。”

劉雙領趕忙應下,留下兩個宦官將地上收拾幹凈,自己親自去叫大夫。

謝遲從廣恩伯晉了勤敏侯之後,俸祿又多了好幾百兩,府裏便自己養了個大夫隨時候命。劉雙領一去敲門,大夫屋裏的燈很快就亮了,又幾息工夫,門也打開,三十出頭的年輕醫者一看是劉雙領親自來,頓時一激靈:“怎麽了?”

劉雙領拱拱手:“趙大夫,您快隨我來,君侯不適。”

趙景回身拎上藥箱就跟他出了門,二人一路小跑地趕到書房,謝遲正面色蒼白地躺在那兒緩神兒。

趙景撩起衣袖,上前一碰他額頭,頓時冷氣倒吸:“怎麽都燒成這樣了?!”接著又按捺住心神,趕忙搭脈。

一刻之後,謝遲服過藥再度睡下,劉雙領又悄悄溜出了書房,往正院去。

正院裏,這晚在堂屋打著地鋪值夜的是紅瓷和白釉。劉雙領一進來她們就驚醒了,同時從被窩裏爬起來:“劉公公?”

劉雙領緩了口氣:“趕緊,去和夫人說一聲,君侯病了,燒得厲害。她若方便,就去前頭瞧瞧吧!”

“……諾,我這就去!”白釉頷首福身,然而還沒提步,紅瓷就搶先一步往臥房裏走了。白釉也不好進去搶著跟她說話,一時噎在原地,暗瞪了紅瓷一眼,只得改口,“公公您坐,我給您倒個茶。”

劉雙領一瞧,呵,你們這幾波人還鬥著吶?上回君侯賞了好幾人的板子,竟不頂用?

面上客客氣氣地擺了擺手:“不了不了,君侯那邊離不了人,我這就回去。”

臥房中,葉蟬迷迷瞪瞪地醒過來,聽紅瓷稟完話剎那清醒,驀地彈坐起來:“病了?!”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病了?!

她一下子擔憂不已,什麽尷尬都顧不上了。下地踩上鞋又匆匆穿衣,頭發隨手用木釵一簪便往外跑。

書房門前,劉雙領遙遙瞅見一道身影從夜色下狂奔而來,就知道自己算準了。嘿,很久以前君侯在宮裏被扣了好些日子,挨完板子回府的時候夫人也是這樣沖出來的,夫人就是在意君侯!

不過她這個樣子,讓別人看見不好。劉雙領便立刻將屋裏屋外的其他宦官都退下了,等葉蟬沖到門口,只剩了他獨自一揖:“夫人。”

“他怎麽樣?”葉蟬邊問邊一個箭步沖進屋去,門板和墻壁咣當一撞,正半夢半醒的謝遲猛然睜眼。

“……”葉蟬僵在門口,知道自己打擾到他了。

謝遲皺皺眉,視線恍惚了半天才看清是誰:“小蟬?怎麽了?”

“你……病了?”葉蟬定住心神朝他走去,既不想擾他休息,又實在擔心得不能不問,“怎麽樣?吃過藥沒有?為什麽突然病了?”

劉雙領識趣地不讓謝遲多費神說話,躬身回說:“君侯近來都很少吃東西。趙大夫說是飲食不調導致身子虛弱,加上日漸忙碌,暑氣也漸漸起來了,便一下子病了起來。”

葉蟬又追問:“怎麽很少吃東西?”但謝遲拽住了她的手。

劉雙領一瞧就不再多嘴,無聲地退了出去,把內室留給他們。

謝遲往床裏挪了挪,葉蟬遲疑了一下,在床邊坐了下來。他攥著她的手,用拇指一下下揉著,但好半晌都沒說話。

果然還是會想起那天的事情,果然還是會有些尷尬。不止是他,她也是。

屋裏於是安靜了半晌,葉蟬輕輕一咳:“你好好養病。”

謝遲點點頭,接著擡眸看看她:“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葉蟬的心砰砰砰猛跳了三下,思緒頓時成了一團漿糊。

——t_t天啊,你不要用這麽可憐兮兮的口氣說話好嗎!

然後她很愧疚地說:“沒有……有什麽可生氣的,你又沒惹我。”

謝遲哦了一聲,接著蔫耷耷地又道:“那你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葉蟬呼吸停滯,內心有一股勁力默默崩了。

她實在是……實在是沒怎麽見過這個樣子。即便他曾經因為壓力太大抱著她哽咽過,可那和現在的感覺也截然不同。他那樣哽咽時更像是一種簡單的情緒宣洩,宣洩之後他就該幹嘛幹嘛了,她也知道他絕不會一蹶不振。

可現在,他的眼底眉梢、字裏行間都透著一種脆弱無助委屈無力,就好像是她不要他了,他現在沒人疼沒人愛似的。

為什麽會這樣……這些天並不是她在賭氣或者欺負他啊!他們不是互相不理睬嗎!

可是葉蟬還是沒扛住,俯身就保住了可憐兮兮的謝遲的胳膊:“陪你陪你!我陪著你!你快睡覺,我在這兒跟你一起睡!”

然而謝遲又說:“不行……”

他理智地躲了躲:“過病氣給你怎麽辦?你陪我待一會兒就回去睡吧。”緊接著又提了新的要求,“明天我們一起用早膳。”

他好像因為生病的緣故,突然變得很黏人……?

葉蟬懵了懵才接受他這突如其來的脾性,然後鄭重承諾:“好,那你好好睡覺,明天我一定過來陪你用早膳!”

——說完她別扭了好一會兒,總有一種自己是在跟元晉說話的錯覺。

再看床上,謝遲還真心滿意足、無比乖巧地閉上眼準備睡了。

“……”葉蟬看著他的病中乖巧感覺十分新奇,既心疼他又覺得想笑,憋了半天才可算忍回去。

實在沒忍住的是,她低頭偷偷親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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