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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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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當禦駕啟程赴洛安秋狝的時候,謝遲正紮在書堆裏悶頭苦讀,不敢有分毫懈怠。

雖然秋狝最多也就月餘,讓他把這能堆成小山的書讀完顯然不可能,他也還是不得不努力多讀一些。

一想到陛下可能不滿意,他就哆嗦……

葉蟬幫不上忙,但看著他日日暴躁的狀態,她偶爾會忍不住幸災樂禍。有兩回她悶頭偷笑被他撞個正著,於是第一回他趁她睡著把元晉抱到了她身上折騰她作為報覆,第二回,他躺下之後就把她逼到了墻邊,一手支著墻壁把她壓制在小角落裏逼視了她好半天!

“你個小沒良心的!”謝遲瞪著她磨牙,“不安慰我也就罷了,還笑!”

葉蟬明眸望著他,怔了怔,默默將被子拉到了遮住鼻子的位置,只留了一雙眼睛,顯得可憐兮兮:“我錯了……”

頓了頓又說:“我不笑了……”

“哼。”謝遲繃著臉,放開她便翻身背對著她,留給她一個餘怒未消的背影。

幾個月來,他都是抱著她睡的,不抱著也要面對面。這樣背對著她,顯然是在很認真地表達不滿了。

唔……

葉蟬在他背後踟躕了會兒,悄悄地往前蹭了蹭,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謝遲挑眉看了看她環到前頭的小手,很有骨氣地沒有理她。

至於第二天醒來為什麽又成了抱著她睡的樣子,他也不知道。

不過當然了,他也不是真的生她的氣,畢竟她除了偶爾笑笑讓他很窩火之外,其他都很好。

苦讀的這些日子,他白天都在前宅的書房,看書看投入了經常顧不上用午膳。劉雙領和一幹下人都不太敢催,多虧她天天差正院的人過來跟他說:“爵爺,夫人說您該吃午膳了。”

不僅如此,她還讓廚房每天上午給他加兩道點心,下午加一盅燉湯。偶爾她在後頭吃到了什麽自己喜歡的點心,也會讓人送來給他嘗嘗。

這還是很重要的,不知是不是苦讀太費腦子的關系,謝遲近來確實餓得很快。吃的不送來時他悶頭讀書或許覺不出餓,可每每吃上兩口,總會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早已饑腸轆轆。

夜色深深,郢山圍場附近的大營裏,幾個宗親正圍著篝火烤一頭全羊,邊烤邊閑話家常。掛在篝火上的羊已經烤至半熟,離火較近的地方,油脂被燎得滋滋作響。羊肉的鮮香味在四周蕩漾著,令人一聞就會忍不住思量該搭什麽樣的作料。

這種氛圍極好,看起來闔家歡樂,連皇帝也樂在其中。於是在經過附近時,他也沒叫人知會,自己悄無聲息地就繞過去了。

不過,幾句交談隨著風聲傳進了耳朵裏。皇帝聽到一個親王府的世子說:“鬧了半天,那個廣恩伯還是沒來啊?我還當他真要混出來了,現下看來真是想太多。”

旁邊另一個府的世子道:“可不就是想太多?他是什麽身份,誰出頭也輪不著他啊。”

“我這不是先前聽說他在禦前混得不錯嗎!”

“估計也就是坊間亂傳的。他混到現在不也就是個紫宸殿前的侍衛?陛下認不認得他都要兩說。”

接著幾人便哄笑起來,笑聲裏不屑的意味隨著秋風票散開來。幾尺外帳間的陰影下,氣氛起了些微弱的變化,傅茂川警覺地縮了縮脖子,但看陛下什麽也沒說,便也沒有多一句嘴。

皇帝進了大帳,待得宮人上前為他褪去大氅又訓練有素地退下,他才一聲冷笑:“朕都沒嫌棄謝遲的身份,他們倒話多。”

他邊說邊走到手爐前烘手,傅茂川小心地在他身後跟著,帳中靜了片刻,聽到他又說:“今天獵來的幾只貂,看過了嗎,怎麽樣?”

傅茂川忙欠身回道:“看過了,皮毛都上佳。尋不到什麽雜色,也夠厚實、夠軟和。”

皇帝點點頭:“著人盡快料理好,送到廣恩伯府去。”

傅茂川一滯,正想說這賞是不是太重了?天子親獵的東西和別的獵物可不一樣,回回賞下去都是個殊榮。這回出來到現在,也就賞過太子和忠王,第三個就賞廣恩伯?

他一個宦官,不敢說廣恩伯的身份低。可廣恩伯和太子、忠王之間,確實還隔著好些權貴呢。

接著便聽見皇帝又說:“順便捎句話,讓他近來好好讀書,少出門,也少叫人去府裏玩樂。”

傅茂川這才敢應下去照辦,因為陛下不讓廣恩伯出門的事,準定也會傳開——若不傳開,他就安排安排,讓它傳開便是。

陛下鮮少下這種旨,這種話拐個三兩道彎,準會傳成陛下禁了廣恩伯的足。那這一賞一罰也好、一罰一賞也罷,旁人要怎麽議論便隨他們去。總之有這麽一道罰,那些身份顯赫卻還沒得到賞的,也就不至於胡亂擔心陛下是不是在成心給旁人臉色看了。

傅茂川一出去,皇帝身邊格外靜了片刻。

他沈默地烘著手,心裏滋味兒挺奇怪,直暗笑自己竟跟一幫小輩兒置上了氣。

其實他們如何說謝遲,與他有什麽關系?他只要保證謝遲日後能為自己所用、為太子所用便是。

可方才,他確實大有些慍惱。

惱什麽呢?惱他們譏諷謝遲?

皇帝自己也說不明白,俄而又無奈笑笑,便不再多費心神。

廣恩伯府裏,謝遲突然得了個賞,短暫的怔訟之後,不免松了口氣。

看來陛下沒對他有什麽不滿。

——這些日子他都在盡力不想這些,可再不想也難免有些忐忑。因為陛下著人挑來的這些書也太難了,讓他忍不住地一度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陛下在成心整治他?秋狝之後會不會抓住功課上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問罪?

現下看來,還好。

至於陛下著人囑咐他說近來好好讀書、少出門、也少找人來府裏玩樂雲雲……他原本也是清楚的。

功課都多成這樣了,他哪兒還有心思玩樂啊!

然後他忙裏偷閑地看了看那幾張皮子,都是貂皮,張張雪白厚實,他一邊看,腦子就一邊忍不住地琢磨起如果做成鬥篷給葉蟬,她穿上是什麽樣?

不過這也就是想想。禦賜的東西,他真拿去給她做衣服不太合適。當然了,陛下也不至於差人來查料子用在了何處,他想分出一小部分來給她用不是不行,不過大頭兒最好還是他自己用,要給她做一件鬥篷是沒戲了。

謝遲為此琢磨了好一會兒,最後告訴劉雙領說:“拿去讓裁縫看看,按我的尺寸做件大氅吧……看看怎麽做最省料子,省下來的給夫人做個圍脖或者護手。”

他邊說邊用目光不住地在幾塊料子上目測大約要怎麽裁剪、推測自己的想法可不可行,無奈對於量體裁衣方面,他實在是不懂,最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不過因為琢磨這個,他也沒看見劉雙領聽完他的吩咐後,在他背後捂著腮幫子揉了好一會兒。

劉雙領心說,您是不知道怎麽疼夫人了是吧?至於什麽好東西都得跟她分著用嗎?您酸不酸啊?啊?

圍場之中,因為幾張貂皮和“圈禁”的事,果然又掀起了一陣不小的議論。當然,大多數人也就是湊個熱鬧,給自己尋點茶餘飯後的話題。反倒是太子,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打從太傅告訴他說,陛下即便沒有別的皇子,也可以廢了他過繼宗親之後,他就一直這樣容易緊張。

簡直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

恰好這次秋狝,薛成也帶著家眷一道來了,太子便匆匆將他請了過來。

太子簡明扼要地說了眾人都在議論的事情,薛成便鎖了眉:“殿下不必為他擔心。他再得陛下器重……和親王府的宗親們也是兩回事。”

“這我也知道。”太子一喟,“我是擔心,若他與哪個親王府親近呢?”

會不會成為一個助力?

薛成隨著他的話沈了一沈,覺得這擔憂有些道理,只是現下想這些,還為時過早。

時至今日,廣恩伯都沒怎麽和各親王府走動過,想防備他也沒法防備啊?總不能直接下道旨命廣恩伯不許與旁人往來。

薛成當下便也只好安撫太子一番,讓他不必太過大驚小怪。待得回到自己帳中,薛成又不禁好生嘆息了一番。

他的夫人毛氏此番是與他同來的,一看他嘆氣就鎖眉:“太子有給你惹事。”

薛成搖著頭擺手:“那倒沒有。”

他只是苦惱,太子至今仍這樣的不上道。

從前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知道怕了,又開始瞎怕。就拿當下的事來說吧,且先不說廣恩伯日後能有多大的出息還看不出,就先當他確實是個大材吧,堂堂太子也不該現下就怕成這樣。

如果這都要怕,那以後的事,是怕不完的。宗親中的能人素來不少,放眼天下只會更多。為君王者,該去思索如何讓他們臣服才是,自己先慌了算是什麽道理?

“太子,唉……”薛成又一聲嘆息,“皇天貴胄,卻這樣不大氣,真叫人操心。”

毛氏也跟著嘆了口氣,遲疑了良久,還是將一個長久以來的想法說了出來:“要我說……太子這麽不爭氣,你不如辭了這個太傅,別蹚這趟渾水了。”

薛成還是嘆息:“談何容易。”

太子畢竟是陛下唯一的兒子,當下看來,即便陛下對他頗為失望,要動廢太子的念頭也並不容易。那若他辭了不幹,太子又是個錙銖必較的性子,待得承繼大統之後還有他還有命?

再者,就算繼位的真不是當今太子,新君要掃清太子的勢力,也未必就會放過他。

還是一心一意輔佐太子登基最為穩妥。

薛成這般想著,心裏轉起了主意。許多道理,與太子說不通,說通了他也未必知道該怎麽做,只能讓他這個太傅多費心。

那廣恩伯……

倒是可以先籠絡著。他替太子先把人籠絡住,旁的王府也就不敢打廣恩伯的主意了。

八月中旬,聖駕趕在中秋的前一晚回了宮。第二天一早,悶頭苦讀了多日的謝遲就憂心忡忡地早早起了床,準備進宮當值。

陛下估計很快就會問他功課,不是今天就是明後天。那還是早點吧,早死早超生。

謝遲於是一頓早飯吃得心不在焉的,雙眼放空幹舀了好幾口白粥喝。

葉蟬瞅瞅他,往他勺裏丟了兩片醬黃瓜他也沒察覺,吃到嘴裏一嚼才被脆感提醒,一下子回了神。

他下意識地輕咳了聲,葉蟬拿起一個豆沙包,掰了一半遞給他:“別魂不守舍的,你這陣子這麽努力,陛下會知道的。”

“……嗯嗯。”他咬了口豆沙包又吃了兩口粥,剛把剩下的豆沙包掖進嘴裏,她又塞了個肉包子給他。

這包子是牛肉的,餡做得特別瓷實。葉蟬並不愛吃,一是覺得就包子餡而言,牛肉總顯得比豬肉腥。二是這包子太實在了,雖然只有小孩的掌心那麽大,可她只吃了半個就覺得胃裏堵得慌。

但他正好需要。禦前侍衛又是站樁又是操練的,消耗太大了,牛肉比豬肉頂飽。

謝遲蘸著醋吃了兩個,吃得滿口牛油噴香。正想說該走了,葉蟬又異常迅速地盛了碗雞湯給他:“喝了再走,暖和!”

“……”謝遲看著色澤金黃的雞湯很愁,他已經吃不下了。

不過他還是依言喝了這湯。結果這湯還真起了大作用,他喝下去時便覺得一股暖勁兒從胃裏蕩漾開來,一直到踏進宮門,他身上都還是暖的。

嗯,小知了會吃,在吃的問題上聽她的,果然沒錯。

謝遲邊想邊默默地吧唧了一下嘴巴,唇齒間仿佛還有殘留的雞湯鮮香。

一整個清晨加上午,謝遲平安度過。下午的操練過程中也沒什麽事。直至操練結束,禦前有宮人照例端了月餅過來給大家分,圖個吉利,分到他這兒就堆著笑道:“廣恩伯,陛下傳您去一趟。”

謝遲無語凝噎地止住了要拿月餅的手,跟著旁邊閑著的另一個宦官往紫宸殿去。

他進殿時,卻見還有幾個宗親也在。有兩個他認識,是從前一道給皇長子行過祭禮的親王府世子,餘下五六個他都不認識,但看年紀,心下猜是別的府的世子或者公子。

這情形從前是沒有過的,皇帝每次問他功課時,都沒有其他人在,連太子也不曾見過。

他於是愈發緊張,仍舊如常地行了大禮,正在看一篇文章的皇帝擡眼看看他:“謝遲啊,起來吧。”

謝遲便站起身,見幾位世子都在禦案前,他便站在殿門邊不動了。但他忍不住地偷眼打量了他們一眼,發覺其中有好幾人也正打量他,就又匆匆避開了視線。

他垂眸盯著地面,殿中安靜了會兒,皇帝放下了手裏的文章:“謝遲,你可讀過《中庸》?”

謝遲頭皮發麻地回說:“臣讀過。”

皇帝:“什麽時候讀的?”

“……兩年前,十五歲的時候。”謝遲道。

皇帝沈了沈,念道:“子曰:‘射有似乎君子’。”

謝遲怔怔,遲疑著接口:“……‘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

“你們聽聽!”皇帝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兩分,語氣生硬,令他不覺間打了個寒噤。

“你們聽聽,他也是兩載以前讀的《中庸》!”皇帝聲色冷厲,“朕還告訴你們,他如今連先生都沒有,功課紮實全憑自己用心。你們還敢拿時日久了記不住當托詞!”

一語落定,一眾世子唰然跪了一片,謝遲楞了一剎也旋即跪地,滿殿都是“皇伯息怒”“陛下息怒”“臣知罪”雲雲。

“都回去,好好想想你們在正事上下了幾分功夫!《中庸》一人抄上百遍,抄不完除夕不必進宮參宴了!”

——《中庸》全偏其實不過三千餘字,但抄上百遍,卻就不是個小數目了。

一眾親王府世子心裏叫苦卻不敢說,只得瑟縮著磕個頭告退。謝遲也不敢吭聲,同樣磕了個頭就往回退,剛退了半步卻又被叫住:“謝遲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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