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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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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千百來字,皇帝只消片刻就讀完了。他心下有點驚奇,便打量起謝遲來,這一打量,倒註意到了謝遲的兩眼烏青。

他眉頭微挑,想了想,問:“眼睛怎麽回事?”

“臣……”謝遲低著頭,心虛得聲音也發虛,“臣看不懂這文章,只能現讀些與之相關的書,又總想多讀幾頁再動筆。所以昨晚就……耽擱了睡覺的時辰。”

皇帝的目光落回手裏文章上,情緒愈加覆雜。

坦白說,這文章寫得真不怎樣。除卻字跡還算工整漂亮之外,找不到什麽可取之處。

讓他驚奇的地方在於,從文章的字裏行間依稀能看出,他拿給他的那一篇,他竟還是看懂了幾成的。

那篇文章是太子所做,還有太傅從旁潤色。文章倒真不錯,但是篇論述農業水利的文章——這樣的學問,就算是尋常讀書人,大多也是不會學的。基本都要等做了官、所轄事務與之有關時,才會慢慢著手學起。

他挑這篇文章給謝遲,本就是沖著他看不懂去的,他想再對謝遲的心性考察一二。

若他找旁人請教,寫就一篇還看得過眼的呈上來,再稟明自己尋了幫手,那是上乘答案,說明他既會變通又並非急功近利之人,來日可為能臣;

若他沒能交差,坦言說不懂,那也算是個中乘答案,起碼說明他確實品行端正純良,可以先慢慢教著;

但若他尋人寫了文章,再將功勞盡數自己攬下……他就還是接著當他的禦前侍衛吧。

皇帝所想的結果,大抵就是這三種,沒想到謝遲楞給他來了第四種——他回家臨時抱佛腳悶頭苦讀去了?!

皇帝一時竟不知該說點什麽,苦笑著搖了搖頭,心下卻不禁慨嘆,這孩子倒真勤勉上進。

不止是勤勉上進,也還說得上聰明。雖然這文章寫得實不怎麽樣吧,可這樣的學問哪有那麽好學?謝遲從前對此從無接觸,他又只給了他三日的時間,能答出了這幾分來,很可以了。

皇帝緩然籲了口氣:“謝遲。”

謝遲後脊發緊:“臣在。”

皇帝拿著冊子往他頭上一拍:“回家睡覺去,歇好了再過來。”

謝遲一臉驚異:“?!”

皇帝把冊子塞到了他手裏:“日後你當兩天值,歇三天。”說著又回頭吩咐傅茂川,“禦茶房新送來的安神茶給他取一些去。”

“……”謝遲滿心的忐忑,怔了又怔,才跪地謝恩、告退。

整個過程,他腦子裏都是蒙的。三天前他就沒摸清楚陛下到底什麽意思,現下依舊摸不清楚。

待得傅茂川帶人將茶取來交給他,他終於忍不住問了句:“公公,陛下這是……”

傅茂川指指盛茶的盒子,臉上一副標準的笑容:“爵爺有所不知,有的時候人累狠了反倒睡不踏實。喝了這安神茶再睡,一準兒能睡個好覺,睡醒您就又精神抖擻了。”

他想問的自然不是這個,傅茂川這樣的人精,自然也清楚他想問的不是這個。是以見傅茂川答非所問,謝遲便也心領神會地不再繼續了。他把萬千疑問都咽回了肚子了,客客氣氣地向傅茂川道了謝,接著便出宮去了。

廣恩伯府中,蘭釉早已按葉蟬吩咐的請來了大夫,紅釉也買來了鯽魚湯和大骨湯。葉蟬又叫人在堂屋裏支了小爐,將兩道湯一直熱著,以備不時之需。

然後,為了不讓自己沈溺在擔憂裏,她沒事找事地教育起了元晉。

元顯已經滿了周歲,再過月餘,就是元晉的生辰。乳母最近便在交元晉走路,可元晉當然不樂意,他覺得爬更輕松。乳母一要撫著他走,他就皺著小眉頭一臉的不樂意,乳母稍微走個神說句話,他就要掙開爬著開溜。

葉蟬把他放在膝頭,輕點著他的額頭道:“你不能這樣,知道嗎?你看哥哥現在走路走得多利索?就你還要滿地爬。”

元顯生辰那日,在正院待了一會兒。兩個孩子一起玩的時候,元晉其實是有點羨慕哥哥能走的,扶著墻跟著他晃晃悠悠,所以葉蟬想拿哥哥激勵他。

然而元晉並不吃這套,他眉眼彎彎地笑著瞧葉蟬,笑得她沒脾氣。

葉蟬強行繃住臉:“你笑什麽啊?你再不好好學走路,娘可就……”她本來想說“娘可就不喜歡你了”,話到嘴邊又怕元晉難過,便改成了,“娘可就不給你吃好吃的了!”

可想而知,這話元晉聽不懂。其實就算她說她不喜歡他,他也聽不懂。

接著母子倆開始了一輪熱鬧的爭辯,葉蟬嘁嘁喳喳,元晉咿咿呀呀。

謝遲走進前院,還沒進屋就聽到了這動靜,他於是進屋便笑問“幹什麽呢?”,葉蟬乍然聽到他的聲音,手上一哆嗦差點把元晉摔了。

她又趕忙把元晉摟住,怔怔然投去目光:“你……回來了?”

“?”謝遲心道我都站這兒了,可不是回來了嗎?

葉蟬啞了啞,又問:“你沒事?陛下說什麽了?”

謝遲一哂,知道她這是擔心了一上午。

他走過去,把元晉抱過來交給乳母,然後蹬了鞋子就躺到了床上。這一躺,困勁兒就湧了上來,謝遲直覺腦中一陣嗡鳴,不過還是沒倒頭就睡。

他攥著她的手捏捏,寬慰道:“沒事,陛下雖沒說滿意,但好像還挺高興的。”

九五之尊拿著冊子很和善地拍他的頭,讓他驚訝了大半路。

說著他吩咐劉雙領:“那個安神茶,沏一盞來,一會兒我補個覺。”說罷又問葉蟬,“有現成的點心沒?”

他早上也沒怎麽吃,現在餓壞了。

劉雙領知道他餓,剛才跟著他從前宅往後走的時候,就聽見他肚子叫了。眼下聽他發問,已繞過屏風正要邁出臥房的劉雙領又退了回來,忍著笑說:“爺,下奴看外頭有鯽魚湯和大骨湯。”

葉蟬頓時臉紅:“劉公公!”

謝遲:“噗。”他銜笑看向她,“怎麽,怕我再挨頓板子啊?”

“……沒有。”葉蟬不承認,硬說是自己饞了想吃。

劉雙領在屏風邊一臉無害地問:“那您看,下奴是不是先叫張大夫回去?”

“你——!”葉蟬氣壞了,隨手抄起個枕頭就要砸劉雙領,被謝遲憋著笑連人帶枕頭一並抱住。

劉雙領陪著笑欠欠身趕忙開溜,謝遲抱著她哄道:“好啦好啦,怪他話多。你要是不高興,一會兒我罰他。”

“……那倒不用。”葉蟬平了氣。她知道劉雙領是病重時被謝遲救回來的,對謝遲最忠心,平日看著謝遲的臉色開點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也是為了逗他們一樂,沒關系的。

她就扭過頭問他:“你想吃什麽?讓廚房去做來好好吃,別拿點心湊合了。”

謝遲笑道:“那就用你備的大骨湯,端去廚房讓他們煮個面送來就行。”

這倒是吃得舒服也好做,葉蟬便叫人照辦去了。不一刻工夫,兩碗面端了進來,熬到奶白的大骨湯裏盛著細掛面,廚房還往湯裏新添了山藥塊、玉米塊、嫩豆腐和小油菜。再加上一碟肉釀白菜卷、一碟肉皮凍,這頓飯雖然簡單但也葷素皆有。

兩個人直接在床上支了榻桌,連湯帶面的吃飽了。謝遲強打著精神出去消了兩刻的食,回來後喝了安神茶,終於栽倒睡下。

安神茶裏其實沒有茶葉,用的是茯苓、酸棗仁、玉竹、淡竹葉等八樣東西,安神助眠功效奇佳,謝遲不過片刻就已睡沈。因為睡前喝了湯又喝了茶的緣故,他當中爬起來方便了兩回,但每每一躺回床上,就又熟睡過去了。

其間元晉進來咿咿呀呀地鬧騰,還趁葉蟬不註意伸手拽他的胳膊,他都沒醒。

謝遲在這種冬眠般死睡的狀態裏,從晌午一直睡到了次日清晨,擠壓三日的緊張和疲憊可算都緩解了下來,他打著哈欠坐起身,覺得神清氣爽。

葉蟬比他早醒了一刻,這會兒正坐在妝臺前梳頭,從鏡子裏看見他醒來,問他:“一會兒你用不用進宮?”

“不用。”謝遲道。皇帝讓他歇好再進宮,但現下已經過了輪值的時辰,要進宮也明天再說了。

謝遲下床走向妝臺,正給葉蟬通頭的青釉趕忙退開。他伸手從青釉手裏拿過梳子,邊給她梳頭邊思量,過了片刻,才又道:“一會兒我去前頭待一會兒,陪陪元顯?”

“元顯?”葉蟬微楞,心說元顯不是在西院嗎?謝遲便跟她說了自己的想法。

奶奶此前說讓他安撫容萱,他覺得是有道理的。倒不是要多給容萱面子,而是不能把容萱逼急了,惹出什麽令人追悔莫及的事來。

不論是宗親府裏還是民間的富貴人家,甚至是規矩森嚴的九重宮闕之中,妻妾鬥爭都不少見。一味的打壓雖然也算個辦法,但結果如何卻不好說。

——壓住了則罷,一旦壓不住,便時常可見府裏得寵得勢的那一方死得不明不白,要不然就是報覆到孩子身上。到時候,就算能查出兇手是誰又有什麽用?人死能覆生嗎?

這個可能,放在哪個府裏都有可能發生,但他又不能因為有這個可能就直接要了容萱的命,容萱現在可什麽也沒幹。

所以說,還是家宅和睦為上。相較和睦相處而言,什麽打壓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下下策。

但謝遲又實在不喜歡容萱,於是這些日子他都在糾結這件事該怎麽辦。最後終於拿了主意,打算換個法子“安撫”西院。

首先,多照顧照顧元顯是必須的,這不是為了安撫,而是元顯名義上還是葉蟬的孩子,只是交給西院去養而已。他不能讓元顯來日不認他和葉蟬。

至於容萱那邊,謝遲打算過個十天半個月就賞點東西過去。什麽珠釵首飾啦、綾羅綢緞啦,或者他去辦差隨手在路上買的小玩意啦都可以,反正讓容萱知道自己沒被府裏遺忘就行。

但說到和容萱見面……

謝遲覺得,每個月跟她一起吃頓飯也就可以了!非讓他多跑幾趟的話,他也委屈啊qaq!

這麽辦到底行不行,謝遲也拿不準,不過他覺得可以先試一試,便將想法和葉蟬說了。葉蟬聽罷也覺得可以,又提議道:“你把元晉也帶過去吧,讓他們兄弟兩個也熟悉熟悉。”

兄弟感情也很重要!

她甚至想過要不要把元顯帶到正院一起養,可是理智起見,還是算了。帶孩子真是個勞心傷神的事情,別說什麽有乳母侍女一起看著,就是來二十個乳母一起看孩子,當娘的但凡負責就依舊免不了費心。

葉蟬現在就天天擔心元晉冷了熱了怎麽辦?磕了碰了怎麽辦?他偶爾有點小咳嗽,她夜裏都得起來好幾次去看看他,生怕他小病鬧成大病。再來個差不多大的元顯,她的精力確實不夠用。

謝遲現在提出要陪陪元顯,倒不失為一個折中的法子。把元晉帶過去一起玩正好。

於是,用過午膳後,謝遲就帶著元晉一到去了前宅。他吩咐劉雙領去西院讓乳母抱元顯來,劉雙領一躬身就去了,到了西院發現幾個婢女看了他都哆嗦。

不過他這回不是來打人的,堆了臉還算和善的笑容道:“花穗姑娘?爵爺吩咐把大公子帶去前頭玩一會兒,讓乳母一道過去。”

花穗怔了怔,趕忙進屋去跟容萱稟話。

容萱的病,在葉蟬給她請了大夫、又讓鄭嬤嬤緩了幾天交規矩的事之後,很快就好了起來。不過這幾日她依舊提不起勁兒,主要是心氣兒被澆滅了不少。聽說謝遲要見元顯,也神情恍惚地懵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哦……”

然後她擺了擺手:“那就去吧。給他多穿點衣服,別凍著。”

花穗銀牙暗咬,繼而上前了一步:“姨娘……”

她心裏不服。這些日子,她們西院的人在府裏受了多少白眼啊?花佩現在還在床上躺著起不來身責罷,那是爵爺親自開口叫劉雙領來罰的,她們不敢說爵爺的不是。可是門房、廚房,乃至侍弄花草的花匠都敢怠慢她們!

花穗便想讓容姨娘去爵爺跟前露露臉。別的不說,訴一番苦總可以吧?容姨娘好歹也是有正經名分的妾室,家裏也是正經人家,不是帶著賣身契進來的侍妾。她沒那麽卑微,憑什麽受這個委屈?

花穗便小心地開口道:“姨娘,劉公公說,讓乳母抱大公子過去。您看您……想不想順便出門走走,把大公子送過去?”

容萱又滯了片刻,幽幽地籲出一口氣:“不了,讓乳母去吧。”

她現在頹靡到不想見人,見人便會提醒她自己近來混得多不濟,多給穿越女丟臉。

她於是說完這句話就倒回了床上,抱著枕頭欲哭無淚,對眼下的情形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麽會這樣呢?她難道真的那麽點背,一穿就穿進了個女配逆襲的世界裏,要被葉蟬壓一輩子?

如果是那樣,她就老老實實過日子,保命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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