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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為師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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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裏暫時沒有打起來,寒凈帶著徒弟和寵物匆匆進了客棧,就看到一群女修進了邪修的房間,最後關門的女修看到寒凈,還對他輕輕點頭招呼,才關上了房門。

寒凈看看徒弟:“你覺得,他們是不是認識啊?”

寒靳道:“鳥鳴浦到底是正道,明面上和邪修絕沒有來往,私下裏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可這一群女修有九個人,也沒做變裝打扮,行走之處十分招眼,倒也不像是要隱藏行蹤,我們上樓聽聽情況再下定論。”

兩人一羊上了樓,房間裏放著一桶熱騰騰的洗澡水,寒靳隨手給洗澡水加了個保溫的法術,隔壁房間還是加了結界,卻擋不住寒靳,只是寒靳生怕隔壁在發生什麽不可描述的事情,實在是不好與寒凈共享,便示意寒凈稍候,待自己探查一番。

寒凈乖乖的看著寒靳,等待寒靳的反饋。

小白羊整個身子趴在墻上,聽了一會,對寒凈道:“好像不是來搶神器的。”

寒凈松了口氣,寒靳單手掐印,使了個如夢訣,把隔壁的情況給寒凈看。

邪修坐躺在床上,經過兩天的修養,邪修面色紅潤許多,身子看上去已經完全康覆。他雖然痛恨寒凈,卻沒有拒絕寒凈買來的衣服,穿一身裏衫,顯得幹幹凈凈,心情很好。

他的手被一位女修握住,女修已經取下了面紗,雖不是花容月貌之姿,然而五官也挑不出錯來,更兼眉目溫和,讓人見之親切。

那女修握著邪修的手,雙目含淚,神色淒愴,語中有著濃重的哀傷:“可憐碧兒沒能逃脫魔爪,這些年,我時常想起碧兒,小時候我與她最為親近,也曾勸過她莫過於輕信他人,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邪修垂著眸子,聲音低沈暗啞:“母親……母親也一直想回家,是我沒用,我不孝!”

女修搖頭:“與你無關,你只是個孩子,”旋即恨聲道,“碧兒的仇,絕不會就這麽算了!我鳥鳴浦向來不參與浦外事務,卻也不容人輕易侮辱。”

邪修擡起眼睛看了女修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女修伸出手摸了摸邪修的頭發,滿目溫柔:“去邪,你母親臨終前既然把你托付給我們,我們自然會視你為己出。你體質特殊,今日早點休息,明日隨我們先回浦內安頓,寒凈魔頭如今修為高深,身邊還有神寵伴生,報仇之事不必著急,只能徐徐圖之。”

去邪哽咽道:“多謝姨母。”

女修又摸了摸他的腦袋,去邪只不住的抹眼淚。

寒靳和小白羊俱都看著寒凈,寒凈心裏難受,低著頭,默默的不說話。

寒靳和小白羊齊齊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嘴。有些話道理每個人都懂,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寒凈自己也明白自己是無辜的,可就像他說的,他就是放不下,怎麽辦呢?他是寒凈,不是天性野蠻的大妖,也不是歷經千帆的寒靳,他是幹凈的,純粹的寒凈,從小到大,克己自律,兄友弟恭,禮待友人,謙謙君子,天寒夜凈。

寒凈不可能坦然,至少不是現在,這時候去和寒凈說道理,無異於給他施加更多的壓力:你看,有人在擔心你,你不要讓關心你的人擔心了,裝作快樂的樣子吧。寒靳做不出,一貫肆意的小白羊也做不出。

女修們離開了邪修的房間,各自找尋客房住下,寒凈坐在床上發呆,寒靳和小白羊陪著他發呆。

日落月升,房內掌了燈,小白羊露著白肚皮躺在寒凈懷裏打滾賣萌,寒凈心不在焉的摸摸毛毛,眼神仍是呆呆的,臉上更是一絲笑意也無。

寒靳不會賣萌,只能握著寒凈的手陪著他。

砰砰砰,門外響起敲門聲。

此處只是一個臨時落腳的地方,寒凈寒靳和小白羊在此處都沒有朋友,也沒有相熟的人,此時有人敲門實在奇怪。寒凈從神游中回過神來,雙眼恢覆一絲清明,疑惑地看向寒靳。寒靳松開寒凈的手腕,起身去開門。門剛一打開,一只白色的東西就刷的沖了進來,直奔寒凈而去,落在寒凈身上瑟瑟發抖。

寒凈抱起抖個不停的小白竹筍,疑惑道:“怎麽了?”

小白竹筍只是一個勁的發抖,往寒凈懷裏鉆,並不變形,也不說話。

忙著賣萌的小白羊一骨碌站起來,看著小竹筍,羊臉肅殺:“這小竹筍子,被打回原形了。”

寒凈楞楞地看看小白羊,小白羊小嘴巴緊抿,羊臉殺氣騰騰,不像是在開玩笑。

寒靳皺眉道:“可他是有通行證的妖,我們還沒離開城裏,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無論他怎麽調皮搗蛋,也應該先通過通行證聯系到師尊才能處理。”

小白羊瞇著眼睛,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是誰敢欺負我妖族後輩!小竹筍子,帶路!”

小竹筍窩在寒凈懷裏抖了一會,突然又從寒凈懷裏鉆出來,青翠的筍尖蹭了蹭寒凈的手,跳到地上,向門口方向跳了幾步之後停住,歪著筍身似乎是在看寒凈。

寒凈楞了一下,連忙起身跟上,小白羊殺氣騰騰緊跟其後,巴掌大的小身子,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黑影。

小竹筍一蹦一跳的在前面帶路,寒靳很快反應過來:“是去翠竹齋的路。”

寒凈撿起竹筍揣進懷裏,與寒靳同乘一劍,高空之中,眨眼便望見翠竹齋煙霧滾滾,火光沖天。

小竹筍從寒凈懷裏鉆出來就要往下跳,寒凈一手撈住竹筍,一手掐訣,翠竹齋上空瞬間憑空下起一場小範圍的暴雨。然而雨水落在火焰山,卻如同火上澆油,不僅沒有撲滅火勢,反而轟然爆開巨大的火球,向翠竹齋的兩側蔓延!

寒凈一怔,小竹筍緊緊貼著寒凈的衣服瑟瑟發抖,寒靳神念一動,看向寒凈懷裏的竹筍:“王家父女是不是還在下面?”

小竹筍顫抖的身子頓了頓,拼命點著筍尖,筍尖滲出幾顆水珠。

寒凈周身浮起層層水紗,裹住兩人兩妖,縱身一躍投入無邊火海。

寒凈修習的是水冰之法,對火有天然的厭惡,下方火焰沖天,還未落下就覺熱浪撲來,煙熏嗆鼻,火舌舔著寒凈身側的水紗,蒸騰出滔天的熱霧。

寒靳雷火靈根,對火有天然的親切,此時卻也忍不住皺起眉,心生厭惡,他一屆劍修,雖不如法修控火精準,可以他的修為,即使對法術再不精通,控火驅火之術由他使來,效果也不會太差。可翠竹齋的這火卻完全不受驅策,難以收服。

火勢無法撲滅,也無法控制,只能找人救人。

小竹筍在一片火海中,焦急地用筍尖指路,寒凈很快發現了王家父女。

掌櫃的本是個文雅儒士,如今不著寸縷,渾身焦炭,只能看出是個成年男子的身量。

淑娘本是個活潑好動的少女,一雙靈氣的大眼睛已被火焰燒成灰燼,躺在地上,難得安靜,也將徹底安靜。

寒凈站在滔天的火焰中,呆呆地看著眼前兩具焦黑的屍體,熱騰騰的霧氣不斷模糊了雙眼,掛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沈甸甸的掛著他的眼皮,拼命的想讓他閉上眼睛。

可寒凈已經忘記了如何閉上眼睛。

他站在炙熱的,討厭的火焰中,腦子裏是兩張鮮活的臉,面前是兩具脆弱的屍體。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死亡,而且是認識的人,即便只有兩面之緣。

即便只有兩面之緣,他也記得掌櫃的笑瞇瞇地問他棗糕味道如何的樣子,也記得淑娘臉上沾著面粉笑的樣子。

即便屍體已經面目全非,他也記得他們的聲音,他們的樣貌,和這間小小的翠竹齋被棗糕浸染的清香。

死亡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腦子明明記得的東西,卻像是假的,像是自己的想象,像是這世間從未存在過。人類是這樣脆弱的嗎?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火焰,山上的大石,河裏的水流,都能輕易的顛覆生死。

小竹筍的筍尖源源不斷的滲出水珠來,浸濕了寒凈的衣衫。寒凈抱著他,在熊熊的火焰中,大乘修士強悍的肉身覺得有點冷。好像有風吹過,無視烈焰與水紗,穿過了小竹筍的眼淚,拂起陣陣寒意。

寒靳忍不住把寒凈按進懷裏,蒙住他的眼睛:“別看了。”

寒凈的眼睛,應該是溫和的,柔軟的,天真又坦誠的,他的眼睛應該是自由流淌的泉水,穿過林蔭與草地,穿過高山和森林,潺潺不休,活力四濺。

寒凈的眼睛不能是這樣呆滯的,傻楞的,就像泉水撞上了山壁,變成一汪被困住的死水。

寒凈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好半天才呆呆地去扒寒靳的手指。寒靳固執的捂著他的眼睛,不肯讓步。火焰四起,水不能滅,術不能控,他只能盡力讓寒凈不要看到這些,這些明明人世間常見的生老病死和意外,這些人世間常見的別離和遺憾,他尚且希望寒凈永遠不要知道,不要明白,不要體會。更何況,這火如此不正常,這又怎麽可能是一場單純的意外。

那些陰謀詭計,奪人性命的骯臟事,他不舍得寒凈懂。

人心,他不舍得寒凈懂。

作者有話要說:

外公年紀大了,最近不能自主下咽了,一家人在討論是插胃管還是就這樣什麽也不做,聽上去很殘忍,可是人力真的到此為止了。人的一生是註定的,如果死亡是個悲劇,每個人的結局都是註定的悲劇。不管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還是可翻江倒海的大乘修士,都沒有辦法對抗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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