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3章 成長

關燈
南島市第三人民醫院。

下午四點的探視時間已過,重癥監護室門前的走廊悠長清冷,空空蕩蕩。

蘇顏獨自一人坐在藍色的休息椅上,雙手攥著一張白底黑字的病危通知書。頭頂的燈光照亮了她毫無血色的臉龐,她的神情木訥,眼神空洞,仿若一具行屍走肉。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不過是去接了杯水,離開了還不到三分鐘的時間,為什麽回來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呢?明明她離開前他還好好的呀……

他怎麽會倒下呢?他是白星梵呀。

在她的心目中,他向來是強大且篤定的形象,仿若是一個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人,就好比是一座偉岸的山峰,永遠也不會倒下,只要他在身邊,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危機情況,她都不會感到害怕。

但就是這樣一個強大的人,卻倒下了。

後來,她跟隨救護車來到了醫院,從醫生口中聽到“搶救”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徹底懵了,難以置信到了極點——他怎麽可能被送去搶救呢?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著涼發燒了而已。

但事實上,他並不是因為著涼發燒,而是肋骨斷裂引發了肺部感染。

他摔斷了兩根肋骨。

在當時那種極端惡劣天氣的情況下,救生員都不敢隨便上山,但他卻冒死上來了。

她無法想象,那天晚上,他是怎樣抵擋著暴風雨的侵襲上得山?在上山的途中又經歷了多少次生死一線的險況?當他獨自一人行走在被風雪覆蓋的大山中時,又是懷揣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呢?著急?擔心?不顧一切地只想盡快的找到她,確保她是安全的?甚至可以為了她連命都不要?

為什麽即便是等到了救援隊也要隱瞞著傷情徒步下山呢?擔心她會害怕?還是擔心她會因為牽掛著他的傷勢從而導致下山的時候分心?所以即便是疼死了也要咬牙堅持著陪她一起下山?

為什麽這麽傻呢?

白星梵你可不是一個傻子呀,你比誰的心眼都多,處心積慮這個詞形容的就是你!

你怎麽會變得這麽傻呢?

蘇顏突然惱火不已,感覺他就是個偏執的瘋子!

卻又是個偏執的笨蛋……

他們都已經離婚了,他完全沒必要為了她豁出命去。

再說了,當初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地要跟著劇組上山,跟他有什麽關系呢?他不用對她負任何責任,都是她自己的錯!

強烈的懊惱情緒再次彌漫心扉,蘇顏又一次地陷入了崩潰,覺得自己就是個沒用的廢物!

為什麽不聽他的話呢?

為什麽要懷揣著僥幸心理上山呢?

如果自己當時聽了他的話,就不會遇到大雪封山的情況,更不會被困在山中,他就不用冒著生命危險上山救她了。

是她害了他。

她的雙臂開始發顫,雙拳緊繃,將那張病危通知書緊緊地攥在了掌心中。

他被送人icu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的情緒已經崩潰了無數次,仿若一直倚仗著的世界突然坍塌了,她不知所措,無所適從,覺得自己好像被遺棄在了一個無人的荒野中,四顧茫然,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眼前的走廊再次模糊了,淚水在頃刻間蓄滿了眼眶,她再一次地將臉埋進了雙掌中,崩潰大哭了起來。

孫導每天都會帶著劇組的主創人員來醫院探望,即便是進不去icu,也會來看望一下蘇顏。

第一天下午,她們是四點多離開的,到了第二天下午來的時候,蘇顏依舊坐在那張藍色長椅上,穿得還是昨天淩晨下山時穿得衣服——

白色的羽絨服和藍色牛仔褲都皺巴巴的,淺棕色的雪地靴上還沾著泥土。

顯然,她根本就沒有離開過這裏。

既然沒有辦法守在他身邊,她就只能守離他最近的地方。

孫導看著有點心疼,嘆了口氣,坐到了蘇顏身邊,開始開導她:“白總吉人天相,一定能挺過這一關,你一定要樂觀一些,該休息就休息,該吃飯就吃飯,別把自己的身體熬壞了,不然誰去照顧白總呢?”

蘇顏無動於衷,眼底泛著烏青,神色木訥空洞,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孫導在說什麽。

直到手機鬧鈴響起。

她訂了下午四點整的表,因為四點是探視時間。

鬧鈴一響,她就如同藏在鬧鐘裏面的小鳥似的,一下子就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急慌慌地朝著icu的大門走了過去。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她的眼前忽然一黑,毫無防備地暈了過去。

她陷入了一場醒不來的夢,夢裏一直輪回著一個場景——

手術室門前,醫生將手術知情同意書遞給了她,要求她簽字。

她立即打開了筆蓋,正要往家屬欄中簽下自己的名字,然而醫生卻忽然奪走了她的筆,冷聲質問她:“你是家屬麽?”

她慌了神,連聲回答:“我是呀,我是!”

醫生卻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謊言:“你不是,你們離婚了,你沒資格給他簽字。”

不簽字就不能做手術,就不能救他的命。

她被嚇哭了,搖著頭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真的是他老婆,我們沒離婚。”

“你們離婚了。”

“你不是家屬。”

“你沒資格給他簽字。”

在夢裏,醫生不斷地用一種冷漠的聲音重覆著這三句話,仿佛是在不斷地提醒著她:你們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他或生或死,都與你無關。

她無助極了,卻又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哭著求醫生允許她簽字,但是醫生無動於衷。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夢境周而覆始,她深陷夢魘,一遍又一遍地經歷著這種絕望與痛苦。

“顏顏!顏顏!”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的聲音傳進了夢中,打破了一直困擾著蘇顏的夢魘,她猛然睜開了眼睛,然而視線卻是模糊著的,因為她是哭著醒來的。

柳湘坐在床邊,眼眶紅彤彤的,滿眼都是心疼。

她的手中握著一塊白毛巾,動作輕柔地為女兒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和汗水:“不哭了,媽來了。”

蘇顏沒想到會見到媽媽,茫然不已地盯著她看了幾秒鐘後,忽然想到了什麽,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掀開被子就要下地,慌慌張張地說道:“我要去找星梵。”

“你先照顧好你自己吧!”柳湘趕忙摁住了她的肩頭,“星梵沒事,已經醒了!”

蘇顏一楞,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媽:“真的?”

“我騙你幹嘛!”柳湘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公公婆婆還有你爸都去看他了,等會兒就回來了,不信的話你可以等他們回來之後問他們。”

蘇顏的腦子突然有點亂,根本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麽狀況:“星梵已經從icu裏面出來了麽?”

“沒呢,哪能那麽快。”柳湘又嘆了口氣,“現在是剛脫離生命危險,還得再觀察幾天。”

蘇顏的眼眶又紅了,嗚咽著說:“我想去見他。”

柳湘無奈:“等你從這棟樓跑到那棟樓,探視時間也過去了。”她又安慰了女兒一句,“明天再去也一樣,說不定到了明天他的狀態更好了,你倆還能說說話。”

蘇顏只能聽媽媽的話,竭力安耐下了滿心的擔憂與不安,重新躺回了病床上。

掛在半空的吊瓶已經臨近尾聲,柳湘去喊了護士。

等護士拿著空吊瓶離開後,蘇顏才問了句:“我怎麽了?”

柳湘嘆了口氣:“體力透支加上傷心過度,昏過去了。”

蘇顏:“我暈了多久?”

“一整天了。”柳湘心有餘悸地說道,“我們四個老的一直聯系不上你們,擔心的要命,昨天半夜趕到了這裏,結果你們倆一個在icu一個在住院部,心臟病差點就被嚇出來了。”

蘇顏又想哭了,感覺自己特別的不孝順,長這麽大了還要讓爸爸媽媽擔心。

她吸了吸發酸的鼻尖,又問了句:“你們怎麽來的呀?”

雪下這麽大,從東輔到南島的高鐵肯定都停運了,他們四個老人是怎麽不遠千裏的趕到這裏來的?

柳湘:“連夜開車來的,在高速上堵了整整一天。”

蘇顏又是一陣心疼,哭著對她媽說了句:“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柳湘的眼眶猛然一熱,趕忙擺了擺手:“這有什麽對不起的,只要你們倆好好的就行了。”

好好的?

他們都已經離婚了,這還能算是好好的麽?

蘇顏又想到了那個夢,雖然在現實中,她順利地簽了手術知情書,但這並不能改變他們離婚的事實。

愧疚感再次彌漫了心扉。

父母只盼著兒女好,她卻將日子過成了一團糟。

十分鐘後,病房的門被推開了,最先走進來的是她爸蘇建安,緊隨其後的是白星梵的媽媽江琳和他的爸爸白汝銘。

蘇顏先喊了聲:“爸、媽。”

三位老人見孩子醒了,立即圍到了病床邊。

蘇建安兩鬢的頭發已經見了灰,看向女兒的眼神中滿含心疼:“感覺好點沒?”

蘇顏點了點頭:“剛打完葡萄糖水,好多了。”然後立即詢問,“星梵怎麽樣了?”

“醒了,放心吧!”這次開口的是江琳,“你不用操他的心,他好好的呢。”

白汝銘也說道:“他被照顧的很好,你也不能虧待了自己,要好好養身體。”

江琳和白汝銘對她越好,蘇顏就越愧疚。

白星梵是他們的兒子。

是她把他們的兒子連累了。

內疚的情緒在胸膛內翻江倒海,她哭著對江琳和白汝銘說了聲:“對不起,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

江琳沒想到兒媳婦會跟他們道歉,立即說道:“顏顏,你不能這麽想呀,他是你的丈夫,去救你是應該的,我們絕對不會因為這件事去責怪你。”

“就是呀顏顏,你不用跟我們說對不起,更不需要自責。”白汝銘也開始開導兒媳:“他既然選擇了冒著風雪去救你,就說明了他已經預料到了自己很有可能會受傷。”他們現在已經基本了解了當天的情況,“他只是盡到了一位做丈夫的責任而已,如果你被困在了山上,並且生死未蔔,他卻無動於衷,這才是不可原諒的。”

顯然,江琳和白汝銘都沒有責怪她,但蘇顏卻越發的愧疚了起來,因為她和白星梵已經不是夫妻了,她沒有那個資格再去享受他們對待兒媳的那份寬容與慈愛,她受之有愧。

白星梵的情況在不斷好轉,等到第三天下午蘇顏去看望他的時候,他的意識已經徹底清醒了。

醫院規定,家屬進入icu探望之前需要穿戴防護服。

但是醫院提供的防護服數量有限,遇到人多的情況,可能就需要排隊。

四點鐘開放探望,還不到三點半的時候,蘇顏就去icu門口排隊了,成功地排到了第一名。

時間一到,她就換上了衣服,急匆匆地走進了icu。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裏,因為icu是距離死亡最近的地方,每一個躺在重癥裏面的病人,都在和死神作鬥爭,那些不斷閃爍著的醫療儀器是他們抵抗死神的武器,雖不見刀光劍影,但也足以令人心驚肉跳。

蘇顏不由自足地壓低了自己的呼吸,生怕驚擾到什麽,然而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白星梵,她的情緒就失控了,酸熱的淚水一下子就糊了眼。

白星梵現在是清醒著的,雙眸黑亮,面色卻蒼白幾乎到透明,高挺的鼻梁下搭著輔助呼吸的氧氣管,病床邊擺放著呼吸機和其他一些用來檢測生命體征的儀器。

一切跡象都在向她表明,他並沒有徹底脫離生命危險。

病床邊擺放著一張提供給家屬的塑料凳,蘇顏坐在了凳子上,想去握他的手,然而他的左手手臂上插著吊瓶針頭,右手指端夾著氧含量檢測儀,她根本無從下手。

他就在她的眼前,她卻無法觸碰他。

不爭氣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她低聲啜泣了起來。

白星梵無奈一笑:“怎麽哭了?”

他不問還好,他一問,蘇顏哭得更傷心了,嗚嗚咽咽著說:“你就是個大騙子,騙我去給你接水。”

白星梵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可我那個時候是真的很想喝水。”

蘇顏才沒那麽傻,哭著譴責:“你就是想把我支走,把我當傻子!”

這次白星梵不得不承認:“我是擔心你會害怕。”

蘇顏突然來了脾氣:“害怕什麽?害怕我前夫被送進icu麽?!”

“……”

“前夫”這兩個字比拔掉氧氣管的殺傷力還大。

白星梵臉色一沈,狠狠地咬了咬後槽牙,緊接著,他緊緊地蹙起了眉頭,神色中流露出了痛苦之色,還不輕不重地悶哼了一聲。

蘇顏慌了神,一下子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附身看向了他:“怎麽了?”

白星梵神色低沈:“肋骨疼。”

蘇顏滿眼慌亂:“怎麽回事?怎麽忽然開始疼了?”

就在她準備喊醫生的時候,白星梵忽然開口:“被你氣的。”

蘇顏:“……”

白星梵輕嘆口氣,擡眸瞧著她,低聲詢問:“還氣我麽?”

蘇顏:“……”

這個騙子!無賴!大壞蛋!

她氣得不行,特別想打他,但是看著他面無血色的蒼白臉龐,又心疼不已,最終只得作罷,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但還是沒忍住翻了個小白眼。

白星梵再次蹙眉:“疼……”

蘇顏:“……”

她嚴重的懷疑他是裝的,卻又擔心他是真的疼,又氣又無奈地說道:“我不氣你了還不行麽?!”

白星梵並未善罷甘休:“我是你的什麽?”

蘇顏:“……”

面對著白星梵的執著目光,蘇顏沒由來的紅了臉,然後把自己的臉扭到了一邊去,小聲說了句:“你先從icu出來再說吧。”

白星梵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耳珠,輕聲詢問:“出去之後就可以變回老公了麽?”

蘇顏:“看你表現了。”

白星梵:“怎麽表現才能讓白太太滿意?”

蘇顏斜眼瞧著他:“誰是你的白太太,註意措辭!”

白星梵沈默片刻,忽然開口:“去臨川過年吧,只有你和我。”

臨川,他們初次見面的那個古鎮。

蘇顏怔住了,呆楞楞地看著他。

白星梵牽起了唇角,溫柔一笑:“想和蘇小姐重新認識一下。”

也想,重新開始一次。

蘇顏的呼吸一滯,眼眶忽然酸了,默然不語地垂下了眼眸。

白星梵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許久後,蘇顏囊著鼻音說了句:“去也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白星梵:“你只管提。”

蘇顏嚴肅又認真地看著他:“不許再把我關進鳥籠裏,我不喜歡,非常不喜歡。”

白星梵也料到了她會提這個條件。

但即便她不提,他也不會再把她關進籠子裏。

他不想再傷害她第二次,更不想再失去她第二次。

“我絕不會再把你關起來,”白星梵的神色十分篤定,起誓一般向她保證,“也絕不會再逼著你去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

這一次,他會給她一份充滿尊重的愛,努力地讓她心甘情願地棲息在自己的掌心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