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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枯竭【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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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烏雲退去,金光綻出,繁華都市一派生機盎然。

博愛醫院的住院部大樓高大氣派,覆在樓體之上的玻璃幕墻如同鋥亮的鎧甲似的反射著耀眼陽光。

幹凈的病房內掛著藍色窗簾,將強烈的陽光變柔、變軟、變成了盈藍色。

一切都仿佛沈浸在了海水中。

病號服也是藍色的。

唯獨被褥是雪一般的白色。

蘇顏尚未蘇醒,呼吸淺淺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面色蒼白虛弱,眉宇微微地凝著,即便是在昏睡中,神情中依舊帶著惶然與不安。

白星梵坐在病床邊,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一天一夜。

懸掛在高處的點滴瓶內還剩下大半瓶的透明液體,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藥液一顆顆滴落,瓶身即將變空時,白星梵起身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摁下了床頭上的呼叫器。

身穿粉色制服的護士很快就來到了這間vip單人病房,動作嫻熟地為蘇顏拔掉了手臂上的針頭,又低聲叮囑了家屬幾句話後,拿著空吊瓶離開了房間。

白星梵一直輕輕地摁著蘇顏手臂上的棉球,以防針眼回血。

沒過多久,蘇顏緩緩睜開了眼睛。

“崽崽!”白星梵一下子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俯身傾向了她,神色中流露著難掩的慌張與心疼。

蘇顏僅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她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卻依舊很疲憊,是一種精神與□□上的雙重匱乏。

四肢百骸像是被灌了鉛,沈重無比,身體深處卻像是被掏空了,缺了一塊,沒有了任何感覺。

她的心頭一痛,預料到了什麽,卻不敢去問他。

眼眶開始酸澀,她用力攥緊了身下的被單,竭力壓抑著心頭的悲愴:“謝嶼怎麽樣了?”

她的嗓音十分沙啞,語氣卻冰冰冷冷,毫無溫度。

白星梵清楚地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冷漠與疏離,內心越發慌亂,立即回道:“他很好。”

他終究是放過了他。

蘇顏再次陷入了沈默。

許久後,她才鼓足了勇氣,擡眸看著他,蒼白的雙唇抑制不住的顫抖:“我、我的、孩子呢?”

看著她逐漸泛紅的眼圈,白星梵如鯁在喉,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無力感。

他不想讓她傷心痛苦,卻又無法改變什麽。

“我們、”他努力地將自己的語氣變得堅定,但嗓音卻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了哽咽,漸漸紅了眼眶,“我們一定還會再有孩子的。”

她的孩子沒有了……

她才剛剛發現她/他的存在,她/他就沒有了。

最後一絲希望也崩塌了,巨大的悲傷在頃刻間擊垮了蘇顏的內心防線,她瞬間陷入了崩潰,眼淚決堤,精神崩盤,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白星梵的眼角通紅,眼淚溢出了眼眶。

他也哭了。

那也是他的孩子,他怎可能不心疼不難過?

他還極度後悔、自責。

昨天他不應該失控,應該聽她的話,早點帶她會回家,不然她也不會情緒崩潰導致流產。

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對不起,崽崽,對不起……”他也清楚她絕對不會因為一句無足輕重的道歉而原諒他,但此時此刻,他除了“對不起”三個字之外,什麽都沒資格說。

然而“對不起”這三個字就像是壓垮了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蘇顏的滿心怨恨徹底被點燃,她忽然變得歇斯底裏,雙手用力地扯住了他的領口,撕心裂肺地沖他怒吼:

“你就不能放過我麽?我不想和你這種瘋子在一起!”

“你殺了我的孩子!”

“我恨你!恨死你了!”

白星梵默然不語,神色悲戚。

他最擔心、最惶恐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想離開他。

自從得知她流產的一刻起,他就知道,她一定不會原諒他。

但他不想放走她。

他把她關進鳥籠的同時,也把自己關了進去,鑰匙被他藏進了心裏。

她想飛出,就必須把他的心臟剖開,才能將鑰匙取出。

他愛她愛到了骨子裏,除非將骨髓抽幹,不然死都不會放走她。

然而蘇顏對他已經徹底絕望,只想遠離,這輩子都不想在和他有什麽瓜葛了。

她哭得渾身發顫,聲音嘶啞嗚咽:“你放過我好麽?我求求你放過我!”

白星梵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的眸色極為沈靜,語氣篤定地重申:“我們一定還會再有孩子的。”

他不會放她走。

蘇顏怔了一下,哭著笑了:“不可能了白星梵,我這輩子都不想再有你的孩子了!”

白星梵神不改色,棱角分明的五官中透露著倔強的偏執:“那就不要孩子,我們可以不要孩子。”

他不會改變的。

永遠不會。

他是骨子裏的偏執,誰都改變不了。

眼淚再次模糊了蘇顏的視線,她無力地松開了他的衣領,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絕望至極:“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

去年的那場暴雨,遮蓋了他的真實面目,她像是個傻子似跟他回了家,即便謝嶼已經向她揭露了真相,她卻依舊不死心,還在自欺欺人地認定他會為了她和孩子改變。

然而昨天的這場暴雨,卻徹徹底底地洗刷了他的偽裝,讓她看清了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的骨頭是冷的,永遠不會被暖熱,即便是有了孩子。

她對他失望透頂,是真的不想再見到他了,一眼都不想。

或許,她這輩子都原諒不了他。

但他卻時時刻刻都守在她身邊。

於是她開始不吃不喝,以絕食的方式逼迫他離開。

他束手無策,只得將胖阿姨從家中接了過來,代替自己照顧她。

半個月後,蘇顏出院了,但即便是回到家中,她對他的態度也是一樣。

她不願意和他共處一室,更不願意再和他同床共枕,甚至不願意和他一起吃飯。

只要他在家,她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閉門不出,除非他離開莊園。

白星梵不止一次地試圖去改變這種現狀,但她從沒給過他一次機會,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會轉身離開。

她不止屏蔽了他,也封閉了自己。

出院後的半個月內,她沒有再跨出過莊園一步,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她覺得世界好像遠離了自己,雖然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但她卻觸碰不到,伸出手,摸到的不是陽光雨露,而是冰冷的透明玻璃。

風華熱鬧的世界在玻璃外,她在玻璃內。

她走不出去了。

她也試圖去工作,經常把自己鎖在書房裏,但是卻寫不出一個字,神色空洞地枯坐在電腦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靈感和欲望一樣,皆如潮水般消退了,她枯坐在了封閉的幹澀沙灘上,每天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

如果不是胖阿姨每天都按時來喊她吃飯,她很有可能一整天水米不進。

但即便是去了餐廳,她也是隨便吃幾口就飽了。

她對食物也失去了興趣,吃飯只是為了活命。

最可怕的是夜晚來臨,只要她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到那片被暴雨籠罩的山頂墓地,想到白星梵陰沈冷酷的臉色,想到她的孩子。

她開始整晚整晚的失眠。

後來,她時常不分晝夜地站在臥室外的陽臺上,對著那面廣闊的天鵝湖發呆。

碧藍色水域上,成群的天鵝展翅飛翔,她看得如癡如醉,每次都羨慕不已地想著,如果自己也能變成天鵝就好了,就可以展翅飛翔,飛出這座華麗的鳥籠。

她不想當夜鶯了。

夜鶯的生命在枯竭。

某天晚上,胖阿姨來喊她吃飯。

她例行公事似的木訥地下了樓,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沒過多久,白星梵走進了餐廳。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臟狠狠地揪了起來,腦海中立即冒出了那個暴雨天的記憶——

她的孩子化為了一灘血水。

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她不想再見到他,直接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臉色陰郁地朝著門口走了過去。

“崽崽!”白星梵急切不已地擋在了她的面前,雙手扶住了她的肩頭,低垂的眼眸中帶著萬般哀求,“聽我說幾句話好麽?”

蘇顏眼眸,語氣冷冷:“別碰我。”

白星梵只得松開了她,無力地垂下了雙臂,語氣依舊小心翼翼:“我只是想跟你商量些事情,聽我把話說完好麽?不會耽誤你很久。”

蘇顏垂下了眼眸,面色淡淡,不言不語。

白星梵謹慎地打量著她的臉色,試探性說道:“我約了一個醫生,我們明天一起去見見他好不好?”

他已經察覺到了她的精神狀態極其不正常,胖阿姨也跟他匯報了這一點。

他很擔心她,所以立即為她約了一位心理醫生。

蘇顏一臉狐疑:“我沒有病,為什麽要去看醫生?”

白星梵斟酌著措辭:“最近一段時間你總是看著很累。”

蘇顏察覺到了異樣:“你覺得我精神上有問題?”

“不是,我是擔心你的身體。”白星梵知道她一定不會同意去看心理醫生,所以早已想好了帶她去醫院的理由,“出院後半個月需要去覆查。”

蘇顏不僅對他失去了希望,也對他失去了信任,完全不相信他的話,更不會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我不去。”她的語氣極其堅決,“我很好。”

白星梵也料到了會是如此,很有耐心地說道:“你的感覺應該沒有錯,但是醫生診斷過後才能更讓人放心。”

蘇顏眼神一凝,神色中盡是防備:“你為什麽一定要讓我去醫院?”

白星梵:“我不放心你。”

蘇顏的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惶惶然如驚弓之鳥:“你是不是想把我關起來?想把我關進一個更小的籠子裏!”

“我沒有,我絕對不會把你關起來!”白星梵雙手下壓,試圖用這種方式去引導她控制情緒,神態認真而誠懇,“我只是擔心你。”

蘇顏毫不留情:“我不用你擔心。”

白星梵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是我的妻子,我怎麽可能不擔心你?”

蘇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沈默許久,面無表情地開口:

“白星梵,我不想當你的妻子了。”

“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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