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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楚國又是一年春來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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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楚國又是一年春來驚蟄。

又是一年春來驚蟄, 雨水伴著春雷而來,沖刷著這充斥滿動蕩與不安的建安城。

自昨春楚帝與太子雙雙暴斃於嚴州的消息傳入京後,原本於整個楚地而言最繁華富庶也最安定的上京建安便陷入了混亂之中。

各皇子為帝位爭鬥不休, 嚴州唐氏舊黨忽如雨後春筍般湧現而出,舉兵而來, 兵戈亦是直指宮城裏的帝位,各地節度使更是各懷心機, 或已發兵擁護各自眼中的新君,或蠢蠢欲動,又或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以待合適的時機做出最佳決斷。

建安的城墻已在不止息的兵戈聲中崩毀, 曾經的平和消失在仿佛再無休止的兵荒馬亂中, 然而如今的楚國不僅內亂不止, 更是敵國環伺。

北有一心想要吞並楚地的強大齊國, 南有一心想要往北擴張領土的蛟國,西有數個想要一分這天下的蠻夷小國,皆無不時刻盯著楚國的舉動, 似乎都只待最為成熟之機, 一舉攻下這片處處皆可做良田沃土的楚國。

然而如此卻還非楚國最壞之境地,倘若這些個大小國家結為盟友,同時朝楚國舉兵而來, 屆時楚國必將是砧上魚肉任人刀俎,陷入民不聊生之境。

若非去歲北齊老皇帝病重且儲君之選遲遲懸而未決且南蛟又正值幼帝登基時, 楚國怕是早已國破,而非如今僅是陷於各方勢力的帝位之爭中。

曾經的楚帝雖不興仁政,治下百姓的日子過得也並不富足,甚至不少地方災荒不絕, 可至少大多百姓都還能有一個家,哪怕再窮困,至少還能有一個家人安在的完整的家。

倘若鄰國的鐵騎當真踏入楚地,百姓將會連最後這貧苦的家都保不住。

如今的楚國,可謂是內憂與外患齊舉。

可建安城中的人,無論是葉氏皇族,還是唐氏舊黨,又或是各勢力黨羽,眼中卻唯有那盤龍帝位,全然不在乎黎民生死百姓存亡。

曾經楚地百姓無人不向往的建安城如今冷冷清清唯餘蕭條,百姓跑的跑逃的逃,家家戶戶屋門緊閉,市集更是自昨春開始便再未開放過。

本是清掃得幹凈整潔的街道如今有如匪寇過境般,支著幡幌的長桿傾斜歪倒,路上翻倒著無數商販來不及收拾的攤子與輪板車,行人寥寥,無不低著頭又腳步匆匆,生怕走慢了些便會被忽然出現的不知誰人的軍兵給阻了去路再回不了家。

而這卷著冰寒的雨水一至,籠罩在灰暗之中的整座建安城就更顯蕭瑟。

饒是如此,建安仍有始終不願意也不肯離開的人。

一處僻靜窄小極不引人註意的巷子裏,一名穿著淺青色布衣、梳著簡單發髻的年輕婦人自一處小宅中出來,只見她神色焦急,仿若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連站都站不住,才跨出門檻便情急地往巷子外走,根本無心等上一等緊跟在她身後的年輕男子,更是連抓在手裏的油紙傘都忘了撐開。

男子動作飛快地將門闔上,本是要落鎖,可見女子走得匆忙,他一時也顧不得上鎖,趕忙打開手中的油紙傘大步跑上前去,將油紙傘撐到女子頭頂上,為她擋去冰涼的雨水。

男子既是同女子一般情急,又是心疼她這般焦心。

不難看出,他們是一對夫妻。

“你怎麽沒有好好看著他!?我才離開一會兒,你竟就把他給看丟了!”女子緊張著急得秀眉緊蹙,看向身旁男子的眼神裏滿是責怪,“他雙腿不便,於這建安城又不熟悉,若是被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士兵抓了去,該怎麽辦!?”

女子愈說愈著急,使得她匆忙的腳步變得茫然無措起來,且見她望向左方又看向右方,看著空蕩蕭條的街道,竟是不知該上哪兒去尋人才是好。

“你先別這麽著急。”男子本就生得憨厚老實的模樣,這般一著急,整張臉都漲紅了起來,他見不到自家妻子這般慌張不安的模樣,張嘴便寬慰她。

然而卻是遭來女子一記狠睇,“你讓我怎麽能不著急?他若是有個什麽閃失,你我如何對得起王爺的囑托?若是阮妹妹回來,你又讓我如何面對她!?”

女子說著說著,自來堅強的倏地便紅了眼圈,連語氣裏都帶了隱隱哽咽之聲。

她雙耳上戴著的一對石榴花耳墜仿若是這建安城灰蒙蒙的天地間唯一明亮的顏色。

那是江河第一次敢於同紫笑表明情意時親手為她戴上的耳墜。

那時候阿阮還笑著同紫笑誇讚她的新耳墜好看極了。

而紫笑自從戴上這對紅耳墜便再沒有摘下過。

這一對年輕的夫婦,分明正是江河與紫笑。

一年前的驚蟄那日為救阿阮而沖進禁苑的火海之中卻再也沒有出來的江河與紫笑。

那是由榮親王府的無數雙眼睛所見的事實,他們已連同阿阮一起葬身在禁苑的火海之中。

於世人眼中,紫笑、江河與阿阮,榮親王與其世子,楚帝楚後與其太子,全都是已然消失在這世上的死人。

“你、你真的別急別慌啊。”見得紫笑竟是急得快哭了的模樣,江河亦是急得連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告訴你他在哪兒就是,你別哭啊。”

說罷,又見得紫笑既震驚又惱怒地死死盯著自己,江河這才發覺過來自己竟是情急之下說了實話,然而想改口已來不及,只能閉緊了嘴。

“你說你知道他在哪兒?”紫笑氣得需深吸一口氣才不至於動怒。

見江河這會兒竟是閉口不答,紫笑也不追問他,而是轉身便走,“你不說便罷,我自己去找!”

“如今這外邊既亂又危險,你去哪兒找!”江河忙拉住她的手腕。

“那你就快告訴我!”紫笑覺得自己當真要被自己這個憨實得一根筋的男人給氣死,“如今這是什麽世道,你竟敢讓他自己出去!”

江河欲言又止,最終沈沈嘆了口氣,“你……隨我來吧。”

一年前的驚蟄前夜,榮親王親自找到紫笑與江河,甚至朝他們俯下身真誠地拜托他們於往後的日子裏照料葉曦時,他們震驚得久久都無法平靜更難以置信。

可他們根本就沒有思考乃至選擇的餘地,去年驚蟄禁苑裏的那場大火,聽聞阿阮就在禁苑裏並未離開後,他們便奮不顧身地沖進禁苑,沖進了火海裏。

他們在已經被燒得幾欲坍塌的闊屋裏見到了兩眼紅腫的阿阮,她懷裏抱著一只雕花盒子,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砸在盒面上,不知是被火煙熏的,還是悲慟所致。

可他們根本來不及問上些什麽或是說上些什麽,房頂的橫梁便轟然倒下,江河記得清楚,他當時已經拉著紫笑避開了那傾倒下來的房梁,卻還是被一記落在後頸的重擊震得昏厥了過去。

待他們醒來之時,已非身處禁苑的大火之中,而是安然無恙地置身於他們如今所住的那處小宅裏。

他們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的禁苑甚至如何離開榮親王府的,他們只知他們醒來之時身旁並無他人,只有一只雕花盒子。

正是他們在禁苑火海之中所見阿阮懷裏抱著的那一只。

盒子裏放著一封信,一本冊子,以及一塊裹著油紙的飴糖。

信與冊子皆是阿阮所留,信上是她的所求,字字真誠,句句愧疚,滿含著悲傷與痛苦的不得已。

她於信中懇求他們代為照顧葉曦,道是她若能回來,後半生必將報答他們二人,她若是回不來,來生也必回報他們。

紫笑看著信上歪扭卻寫得極為認真的一行又一行字,她能想象得到,若是阿阮在他們面前,必然已給他們跪下磕頭。

至於那本冊子,則是密密麻麻寫滿葉曦的脾性、喜好乃至日常習慣,冊子細微至他生氣時的神情與模樣都有寫著,寫了滿滿一冊子,可見這書寫之人將他的一切全都深深記在了心底。

若非極為重要之人,誰人又會將誰人無巨細的一切都如烙印般記在心中?

這冊子裏的每一個字都出自阿阮之手,冊子嶄新,其中因寫得著急而愈發潦草歪扭的字跡仍留著墨香,可想而知這冊子乃是新訂的,這裏邊滿滿的字亦是她在匆忙之中寫下的。

就好像,她知曉她終將離開似的,才會迫切地要將她所知曉的他的一切寫下來,既害怕他們無法靠近他,更害怕他們照顧不好他。

那時候的紫笑看罷阿阮留下來的信與冊子,與江河面面相覷,久久都不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們根本無法想象榮親王與阿阮拜托他們的是怎樣的一件事情。

照顧世子?由他們?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世子?

他們究竟是有何能耐?才讓王爺與阿阮如此信任他們?

而且,世子又在哪兒?

他們的疑惑,是在驚蟄深夜的滂沱大雨裏得解的。

一名渾身上下冷得如同寒霜般的黑衣男子將昏迷的世子帶到了他們面前,卻是放下便離開,再也未有出現過。

紫笑與江河至今仍清楚地記得葉曦次日醒來的時候有多可怕,他明明一言不發,可單就面無表情的臉,都已能令他們膽寒。

尤其是曾險些死在他手中的紫笑,當時若非有阿阮及時出現,她早已沒命。

想到阿阮,想到她與榮親王的托付,紫笑才鼓足勇氣,將那只雕花盒子與裏邊的那小塊飴糖遞給他。

因為阿阮已於信中寫道,待見到世子,將這只雕花盒子與飴糖給他,他便不會生氣。

但紫笑終究心有餘悸,一番尋思後將阿阮留給他們的信一並放到了葉曦手邊。

也果如阿阮心中所言,葉曦見到雕花盒子與飴糖並未生氣,而是將獨自在地上坐了整整一個日夜,一如他曾經在“聖地”裏、在禁苑裏的每一個日夜,莫說紫笑放到他身旁來的幹糧,便是一滴水,他都沒有喝過。

就在紫笑與江河擔心得不得了時,才終是見得他緩緩走出屋來,將阿阮寫的那本冊子還給紫笑,爾後走到小院裏,站在灰蒙蒙的天宇下,仰面淋著冰冷的春雨。

自此,他們與葉曦便在這條無名的小巷裏以夫妻及小叔的身份生活了下來。

而這一年下來,葉曦與他們之間說過的話卻是屈指可數,起先的那些日子,紫笑與江河每日都過得提心吊膽的,漸漸的,他們才歸與尋常心。

因為葉曦雖從不與他們多說一句話,但也從不會為難他們,更沒有出現過阿阮於小冊子上寫下的那些無理取鬧情況。

如今日這般他忽然不見了的情況,於紫笑而言是頭一回。

卻也僅僅是與她而言而已。

她不知道的是,如今日這般的事情,江河已不知背著她做過多少回,不過這是頭一回被她發現而已。

近來的日子建安城內混亂更甚,紫笑擔憂極了葉曦會被發現,已是連續好幾個夜裏未能合眼,以致今兒晨起時她幾欲暈倒,江河擔心她熬出病來,便勸她回屋好好睡上一覺。

紫笑始終想不明白,王爺既已選擇讓世子“消失”在這個世上,又為何不安排世子離開建安這個充滿著混亂與危險的地方。

回屋後的她翻來覆去仍是無法入睡,索性便起身來,誰知她不過才回屋小半時辰,江河竟將葉曦給看丟了,這如何能不令她心慌?

江河也沒想到,她竟只回屋小半個時辰便又出屋來了,以致他這背著紫笑捂了一年的秘密再沒法捂住。

倒非江河不擔心葉曦的安危,而是他是習武之人,他雖憨實耿直,可他終究有著紫笑這般尋常女子所沒有的直覺。

他總覺得,一年前將葉曦帶到他們面前來的、身手超凡的黑衣人從未離開過,他離開的,僅僅是他們的視線而已。

他總覺得,那個黑衣人從始至終都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保護著葉曦。

否則他也絕不敢也絕不會讓葉曦獨自一人出門去。

江河清楚地記得葉曦開口同他說話的那一日。

那是他們住在同一個宅子裏的整整一個月後,那日他正在院中劈柴,葉曦忽然來到他身旁,道一句“我想去市集,小啞巴帶我去過的那個”。

江河驚呆了,震驚得手中的斧子險些離手砸到他自己腳背上。

他自然是想要勸阻葉曦,可看著葉曦明明冰冷偏又幹凈得仿若明亮有光般的雙眼,他不知自己忽然之間怎麽了,勸阻的話如何都說不出口,反是點頭答應了他。

自然,他也不敢將此事告訴紫笑,以免她擔心,於是他便尋了個紫笑不會發現的機會,帶葉曦走出宅子,走在已然混亂的建安城中。

江河大著膽問了葉曦不少問題,葉曦卻什麽都沒有回答。

並非他有意不答,而是他根本不知他想去的地方在哪兒又叫什麽,他唯一知道的,只有那是阿阮曾帶他去過的地方。

叫市集。

江河只能憑著自己的猜想,將葉曦帶到了西市。

此刻,他便是將紫笑帶到了而今唯剩蕭條的西市來。

帶到那對老夫妻經營的雜貨小鋪來。

葉曦,就在裏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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