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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陳冤 十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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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昭雪輕眨雙目, 道:“委屈公公再忍耐一段日子了,等到了上斷頭臺的那一日,公公便不必在此受苦了……”

王叢聞言神色一凜, 臉上那虛假的笑意有些僵硬,緩緩站起身, 緊緊地盯著曲昭雪, 道:“你這樣的前朝餘孽, 有何資格審判老奴?”

“聖人既已對你的身份有所懷疑,便不會放任你還活在世上。”

王叢輕輕磨了磨後槽牙,湊近二人, 輕聲道:“老奴比你們,更了解聖人。”

曲昭雪輕輕笑了笑,道:“我雖不能確定聖人是否會治我之罪,不過,王公公的所作所為,很快就會被寫成奏章,呈到太子殿下的桌案上。”

王叢眉頭一蹙,接著便冷笑了一聲,還未出聲, 便聽曲昭雪道:“媚棠是你的人吧?”

王叢一頓,擡眸看向曲昭雪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驚訝的目光中,似還隱藏著一絲怨毒。

曲昭雪對他的眼神並不覺得害怕, 只輕輕勾了勾唇, 道:“有能力將一個宮人送出宮為妓,又讓宮人在長安城中悄無聲息地消失,重新接納進皇城為宮人, 想必只有內侍省的掌事公公,能做得到了吧?”

王叢垂下雙眸,緊緊盯著腳邊雜亂的稻草,眼珠輕轉,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曲昭雪冷笑了一聲,繼續道:“媚棠對曲皇後心懷感恩,又是當年含元殿之事的幸存者,能將她救出給她新生之人,又讓她心甘情願為其賣命之人,只有十五年前憑借宮變成功掌握內侍省大權的王公公你啊……”

“你利用了她對曲皇後的感恩之情,讓她以為你一心為曲皇後報仇,她便心甘情願為你賣命,伺機接近我,殊不知,從頭到尾,想要我性命的,就是你。”

王叢擡眸看向曲昭雪,盯著她那張臉看了良久,突然笑了,笑得極為放肆,高聲道:“曲娘子不免有些太看得起自己了,一個大理寺從七品小官的女兒,還不值得老奴耗費心力取你性命。”

曲昭雪並未出聲,顧沈淵睥睨著王叢,道:“曲娘子因被冤毒殺泰興侯府二娘子江問蓉之案中,顧某當日一早便進宮覆奏,請聖人重審此案,當時在場之人,除了聖人與顧某,便只有前大理寺卿白汝文與王公公你了。”

“而顧某出宮之後,順路回了一趟京兆府,便直奔案發地杏園而去,可那時,杏園之中的共犯蕊黃,便已經收到了消息,消失了。”

王叢眸光一閃,手指摩挲著衣角,腦中飛快地盤算著,顧沈淵則繼續道:“顧某當時也懷疑過白正卿,只是在查探過真兇錦繡與蕊黃的戶籍之後,便歇了這個心思,因為顧某在長安城各縣衙,只查到了蕊黃一個孤女的戶籍,而錦繡卻如人間蒸發一般,根本尋不到蹤影。”

“本來顧某已經將此事拋在腦後了,誰知那日莫愚從掖庭尋來宮人名冊之後,才發現了些端倪。”

顧沈淵輕輕笑了笑,道:“顧某本還疑惑,為何這兩個女子死心塌地為主子賣命呢,原來是家中有兄弟入宮做了內侍,有把柄握在王公公手上,才不得不聽命於王公公啊。”

“王公公,你可認下?”

王叢身子一抖,咬著牙道:“王爺所言,又無法作為實證,老奴有何可認的?”

曲昭雪看起來臉上無甚表情,這些事情顧沈淵那日已經與她如實說過了,她也覺得很聳人聽聞。

原來從那時起,自己就被王叢盯上了……

顧沈淵面對王叢狡猾的否認,不疾不徐道:“在渭南縣時,曾有刺客刺殺曲娘子,雖然那刺客丟了性命,屍體也面目全非,但是也足以確認其身份了。”

王叢身側的雙拳登時攥緊,卻依然沈默著不言語,顧沈淵不疾不徐地從懷中取出驗狀,道:“仵作驗屍結果,這刺客後背佝僂,正是常年躬身彎腰行禮所致,據顧某所致,宮中許多年長內侍皆有這個毛病,就連王公公你,也不能免俗。”

王叢瞳孔一縮,艱難地擡起頭看向顧沈淵,顧沈淵則用看似輕松的語氣繼續道:“更重要的是,這刺客,比尋常男子少了些地方,無法生兒育女,正與宮中內侍一致。”

王叢驚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顧沈淵竟然能查探到這種程度,而曲昭雪又接著道:“你不僅利用媚棠,還利用了大慈恩寺的僧人元坤師父,你以他在宮中為宮人的妹妹月娘為人質,讓他出宮為僧,為你辦事。”

“你令他設法取了良國公雲世子的性命,可沒想到雲世子被我救下,就是在那時,元坤師父瞧見了我的長相,將此事告訴了你,你才決定要取了我的性命。”

“誰知半道出了些差錯,我無罪釋放,沒能死成,你便改換策略,設法引誘我揪出雲世子舞弊之事,等你成功讓良國公府失了聖心,又利用平康坊中蟄伏的媚棠,瓦解勇國公府的力量。”

曲昭雪聲音愈發輕柔,卻如毒蛇一般纏繞在了王叢耳畔,惹得王叢身子一顫一顫的,顧沈淵則接過話頭,從懷中取出另一份驗狀,道:“元坤師父雖然自盡了,可是仵作驗屍發現,他也是個無法生兒育女的內侍,王公公莫要告訴我,這些都是巧合?”

王叢聞言,緊緊磨了磨牙,道:“老奴與他們兩府無冤無仇,何苦要與他們作對?”

顧沈淵一邊將兩張驗狀收起,一邊道:“本官也曾經十分疑惑,不過也很容易想通,良國公府是雲皇後的娘家,勇國公府是太子妃的娘家,兩位國公爺都是身負從龍之功的朝中肱骨之臣,不僅深受當今聖上信任,等太子殿下繼位,兩府的榮華與權勢,更是能繼續延續,經久不衰。”

“可是王公公呢,沒有子嗣,唯一能抓在手裏的,只有如今聖人的恩寵,等太子殿下繼位,王公公還能剩下什麽呢?”

“他們都由子孫後代延續榮光,可是王公公沒有後代,手中更沒有實權,新帝繼位後,王公公手中,什麽都不剩下了,而聖人身子日漸衰弱,對兩位國公寵信愈發深入,頗有臨終托孤之意,只有真正打壓這兩府,太子殿下登上那個位置後,王公公才有機會成為新帝信任的權臣。”

顧沈淵輕輕勾了勾唇,道:“當然,這些也只是顧某的猜測,說不定,王公公只是嫉妒,同為從龍之功的兩位國公,都能過上子孫滿堂的生活,可自己只能孤獨終老,才有此行為吧,也說不定呢……”

顧沈淵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了,曲昭雪斜睨了他一眼,便看向已經瀕臨崩潰的王叢,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一心取我性命呢?”

這才是讓曲昭雪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王叢擡眸看向曲昭雪,整張臉上因怒氣已經紅得有些嚇人了,只見他突然將手伸出欄桿,吼道:“你是前朝餘孽,要取你性命有何不對!你本來就不該存活於世!”

十五年前,曲皇後臨盆之際,在他為聖人手上沾滿了鮮血之後,聖人竟要他去殺死那個生出來的嬰孩。

他到了含元殿之後,只見到了漫天的大火,根本沒見到那嬰孩,甚至連曲皇後的影子也沒見過……

而他為了聖人的信任,便撒下謊言,說他已親手取了那嬰孩性命,他這般行動,只是為了全了他十五年前撒下的謊言罷了……

就算他設法在宮中放火要取了曲昭雪性命,聖人不會對他生疑,反而會對那心裏有鬼的曲家生疑……

可是沒想到,如今他為了保住性命,只得向聖人親口道出曲昭雪的身份,可卻救不了他了……

顧沈淵在王叢伸出手臂的同時,便眼疾手快地護著曲昭雪後退兩步避開了,蹙著眉吩咐看守前來制服他,便扶著曲昭雪走出了大理寺獄。

外面仍然是一片陽光明媚之景,曲昭雪的心情卻依然沈重。

顧沈淵有些心疼地攬過曲昭雪的肩膀,道:“真兇已經伏法了,莫要憂心了。”

曲昭雪搖搖頭,道:“我並不是憂心,只是覺得……”

曲昭雪一頓,無奈地扯了扯唇角。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裏的感覺,確實有種如釋重負之感,只是卻有些無所適從……

此時莫愚突然來報,說是太子殿下來了。

顧沈淵眉頭一蹙,看向莫愚道:“先將曲娘子送回家中,請太子殿下去書房稍候片刻。”

莫愚聞言,卻沒動,頗為為難道:“殿下的意思是,想要見曲娘子。”

曲昭雪一楞,扭頭望了一眼顧沈淵,見他神色頗為擔憂,便拍了拍他的胳膊,道:“無事的,我見便是。”

顧沈淵不太情願地應下,扶著曲昭雪到了書房門外,經過一眾東宮侍衛,才隨著曲昭雪一道進了房中,便見太子正坐在桌案旁,雙目緊緊盯著眼前的那杯滿滿的茶,有些出神,待看到二人進屋之後,才急忙起身,雙目緊緊黏在曲昭雪的身上,突然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曲昭雪與顧沈淵一道行禮,太子卻伸手想要扶住曲昭雪的胳膊,卻又覺得不太合適,便僵硬地地收回手,只道:“免禮吧。”

太子頗有些尷尬,手在唇邊握拳輕咳幾聲,道:“沈淵,孤來此,是與曲娘子有幾句話想要單獨說。”

顧沈淵本不大情願離開,但見太子神色並無異樣,反而對曲昭雪頗有些恭敬之意,才給曲昭雪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從書房中退了出去。

待顧沈淵離去後,太子請曲昭雪一道入座,糾結了半晌,茶水抿了好幾口,卻感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著父債子償的觀念,他總覺得,有愧於曲昭雪,在她面前,他總覺得自己要矮上一截……

畢竟她才是名正言順的龍脈,而且本朝也有女皇帝的先例……

曲昭雪早已看穿太子心中所想,只道:“殿下有話直說便是,父兄尚在家中等著臣女,臣女若是回去晚了,只怕父兄會擔憂。”

太子又抿了一口茶,才下定決心,道:“孤想著,既然信國公受冤被奪爵,那這爵位重新授予曲主簿,自然是於法於禮皆合的,而曲娘子是先帝之女,應當是公主之身,那這公主之位,曲娘子……”

曲昭雪輕輕眨了眨雙目,在太子說下去之前,輕聲道:“太子可能是有些誤會了,家父曲宜年,大理寺從七品主簿,臣女這般身份,如何當得起公主之位?”

太子有些怔楞,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聖人如今病得很重,幾乎說不出話來,也無法行走,他理所應當監國,這一應諸事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既然曲娘子是金枝玉葉的身份,那為她恢覆身份,也理所應當是他之職責。

可是曲娘子竟不願……

曲昭雪微微頷首,道:“臣女只願在長安城中做一名自由自在的訟師,公主之位很好,也多謝太子正直大義,只是臣女志不在此,還請殿下三思。”

太子著實無法理解曲昭雪的想法,蹙著眉道:“可是訟師乃是三教九流之職,如何能與金枝玉葉的公主相比?”

曲昭雪輕輕勾了勾唇,道:“正所謂甲之□□,乙之蜜糖,臣女做訟師,可是樂意得很呢……”

曲昭雪也知曉太子心中想法,若是她不應下賞賜,只怕太子反而會覺得她挾恩相報,另有所圖,便道;“不過殿下的賞賜,臣女不敢推諉,只是想著,若是殿下賞個能讓臣女在長安城中做訟師能更加如魚得水的恩典,臣女便滿足了。”

太子輕輕眨了眨雙目,似是思考了良久,才抿唇笑笑,頷首道:“曲娘子品行高潔,孤自愧弗如,朝廷欠信國公府和曲娘子的,孤定當奉還,曲娘子放心便是。”

太子話畢,便起身與曲昭雪告別,待太子離去後,顧沈淵上前看著曲昭雪,臉上無半點驚訝之色,像是已經知曉他們方才所談的內容了,只撫了撫曲昭雪那在面頰旁邊飛舞的發絲,輕聲道:“回家嗎?”

曲昭雪尚有些不真實感,只點點頭應下,直到她坐上了回家的馬車,也依然有些神情恍惚。可是雙目仍然睜得大大的,無神地盯著馬車一角。

她是先帝與先皇後之女,便是公主之身,可是她這樣受父兄教養長大,又渴慕自由,不願受拘束之人,著實不能進宮做公主……

否則,她該如何面對父親,面對兄長,面對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宣陽坊的家。

馬車停下後,顧沈淵先跳下馬車向她伸出雙臂,將她抱了下來,曲昭雪的腳步一踏進宣陽坊中那熟悉的小宅子後,頓時感覺心被填滿了。

有種從未有過的滿足與踏實感。

淮叔與落英已經先一步回來了,正在庖廚之中,房頂升起了裊裊炊煙,肥橘在樹下被吵醒了,看到曲昭雪之後便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在她腳邊蹭來蹭去,透過正廳的那大敞著的門,曲昭雪能看到父親與兄長正在正廳之中微笑著瞧著她,向她飛快地走來,一臉關切之情。

曲昭雪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上前幾步撲進了父兄的懷中。

曲昭雪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淚眼,從父兄的肩膀上擡頭,轉身看向立在門口,如高山一般堅韌不拔的顧沈淵,正一臉柔和笑意地瞧著她。

夕陽的光亮灑向顧沈淵,他整個人如同沐浴著聖光一般,那麽尊貴,那麽挺拔,又那麽聖潔。

曲昭雪望著他那沈靜如水的眼眸,忍不住笑了。

所幸一切的苦難都結束了,如今這樣親人愛人在身邊陪伴,平穩又溫馨的生活,才是她真正的心中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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