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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降小雪,通往葳蕤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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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小雪,通往葳蕤堂的路上都被覆上了一層素白的景致。雲枝撐著傘在後頭,“小姐可要當心些。”

顧瑾棠就換了雙掐金挖雲紅香羊皮靴,上著沈香色妝花補子遍地錦羅襖兒。雲枝看了都不免暗自臉紅,冰天雪地的,小姐這張臉巴掌大小,燦若芙蕖,朱唇皓齒,如同天生尤物一般。只可惜……

只可惜老太太和夫人有眼不識珠玉!

而顧瑾棠心跳如鼓,卻半點沒有理會雲枝眼下在想些什麽。因為她如今站的地方,便正是祖母的葳蕤堂,在前世,也就是在這兒的西次間裏頭,她的命運便被母親一錘定音,送進宮給胤琛。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遇著後面的這些事兒。

被送給胤琛時,她也不過是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說起來,在前世,她也沒怎麽在這生娘身上體味到血脈親情,更多的也不過是利用罷了。漸漸的,顧瑾棠的心也逐漸變冷了下來。

“小姐快進來吧。”這時簾子被掀開,出來的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墨蘭。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自然都是有分寸的。墨蘭笑著便上前招呼:“夫人和四小姐都在裏頭了,就等著五小姐來了呢。”

顧瑾棠微微點頭,擡起下頜向墨蘭露出一絲笑,便往裏頭去。倒是叫墨蘭心裏楞了一下。這五小姐自回來,行為舉止都是謹小慎微,努力討好夫人和老太太。可今日她怎麽看著,倒是覺得五小姐變大方優雅了不少。

配上五小姐的容色,真叫人一時失神。

葳蕤堂內裏便暖意融融。老夫人坐在這金絲檀木圓桌正中,而夫人葉氏就坐在老夫人旁側,身著素色繡寶瓶紋翻皮襖,外罩墨綠色素面杭綢鶴氅,端的是一副主母樣。

葉氏名喚葉弗妤,是如今位高權重的承恩侯爺的親姐姐,年歲不過三十多點,鵝蛋臉,柳葉眉,保養得宜,皮膚仍舊白皙細嫩,可以瞧出的確是個美人。卻唯獨面對顧錦瑟時,才會露出屬於母親的溫柔來。

而還沒有走近內廳,便已能聽得見一家人其樂融融,言笑晏晏的聲音。

“你這丫頭。”葉氏喝了口茶含笑道。

葉弗妤旁邊親親熱熱摟著她胳膊的,正是四小姐顧錦瑟。顧錦瑟著一身粉色,活潑嬌俏。顧錦瑟正趴在母親耳旁說什麽,母親隨即笑得很開心。

她們正討論除夕年夜剪紙祈福的事。顧錦瑟想的是剪嫦娥月宮,夫人卻想福如東海,喜氣,有福運。最後葉氏還是依了顧錦瑟,笑著道:“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顧錦瑟隨即依偎在了娘親懷裏。

顧瑾棠諷刺的低了低眸子。

還有幾個庶女和妾也是在這兒的。就是存在感都很低,一瞧便知道顧錦瑟才是正室夫人的掌上明珠。

顧瑾棠才進來時,顧錦瑟便瞧見她了。

即便是顧瑾棠現如今衣裳還素凈,一張千嬌百媚的臉和身段卻能把這房裏的女孩們全都比下去。叫旁的人都黯然無光了。

“五妹妹來了。”顧錦瑟見她進來笑意就變淡了,“快進來坐下,要不祖母都不等你了。哪兒有長輩等晚輩的道理。”

若放在前世,顧瑾棠就會緊趕著朝長輩賠罪,擔心她們更加不喜歡自己。可這一世她卻不想了。雪天路難行,錦朝院又離葳蕤堂極遠,她的祖母和母親不可能不想到這一點。可若是不來老太太房裏用膳,廚房裏送來的又都是殘羹冷炙。

她們也都知道,只是都懶得過問罷了。

顧瑾棠照例朝祖母和母親福身,再挑來個尋常的位置坐下,就眸光冷漠的朝她道:“四姐姐,如今好像並未超過晚膳時辰。又有什麽不合規矩的。”

上輩子顧瑾棠在後宅裏謹小慎微,因為想得到家人的疼愛和親情,一心想討好母親和祖母。可如今怎麽會這樣反駁她。顧錦瑟有點意外。

“五妹妹,我不過是體貼祖母,所以才提醒你一聲罷了。”顧錦瑟的臉色輕輕扭曲了下:“這裏是國公府,自然比不得你在鄉下的時候。”

顧瑾棠卻撩起眼皮,眸子滴溜溜轉:“姐姐時常住在祖母房中,我卻不行。若有祖母身邊的人來叫我過來,來得只能晚些。……姐姐還記得,上次起晚了,母親讓人將飯菜流水似的直接送到你房中去的事兒嗎?”

“娘親……”這兒還有長房和妾室這麽多人呢,顧錦瑟沒想到顧瑾棠會打她的臉,立即委屈喚了聲。

顧瑾棠從前都是不會回嘴的,更別說她還這麽顧忌母親和祖母對她的看法,今日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她感覺整個人都變了。

變得強硬了!

“好了。”葉氏似乎對瑾棠的變化也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一眼,才淡淡說道:“多大的事情,你姐姐也是好意提醒。何必與錦瑟起沖突。”

“你身為公府嫡女,該好好習得貴女的規矩,你四姐姐說得也沒錯。”葉氏的聲音變冷了。

老太太是一位尊榮一生的老婦人,到底活到這個歲數,又教導出這麽些能幹的兒孫,心裏也是通透的。便道:“雪天路難行,棠姐兒遲些也是無妨的。祖母自不會再這些事兒上怪你。錦瑟,你也不必再說了。”

算是給顧瑾棠打圓場了。

顧瑾棠只勾唇道了聲“好”。

現如今顧瑾棠對前世的親人一顆心早已冷了,如今聽聞生母這熟悉的責備聲,心裏竟是半點波瀾也沒有。

“那快給五丫頭端些熱湯上來,墊墊肚子吧。”長房的大夫人周善桐瞧著顧瑾棠凍得通紅的小臉,溫聲吩咐了句:“五丫頭身邊的丫鬟都是怎麽照顧的。怎麽叫瑾棠冷成這個樣子?”

雲枝正準備上前去請罪,顧瑾棠卻制止了她說,“多謝伯母關心,這不關她們的事兒。瑾棠早已習慣了。”

周氏卻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捂嘴幹笑了兩聲:“這錦瑟自小就養在國公府裏頭,與老太太和你母親更親近些。只是瑾棠十來歲才找回來,反倒是與你母親不親近,在這府裏頭,倒更像錦瑟才是她的親女兒。這家當的。”

葉氏臉色一白,擡眸瞧了她一眼:“我房中的子女多,顧及不過來也是有的。這其中的辛苦,哪裏是長嫂懂的。”

這回輪到周氏心思一涼了。

周氏與葉氏同為妯娌,出生都不差,唯一有一點,她最羨慕葉氏生了幾個能幹的兒子。這幾個兒子雖性子冷淡清冷,但哪個不是做事的狠人?如今年紀輕輕,都已經得老臣青眼,能在朝堂上占據一席之地了。

反觀她,子女緣薄,除了顧瑾沁一個嫡女,便再沒旁的了。

除了這點,葉氏偏心成這樣,還有哪裏有比她強的?

她幹咳了聲,微微側過首,有些生悶氣。顧瑾沁和庶出的顧明瀾卻都是顧錦瑟的鐵桿粉絲,畢竟兩個人要在後宅裏頭,還要全靠依附顧錦瑟在主母葉氏面前掙臉面。

不多一會兒,丫頭們便端著流水的菜式走上來了。顧明瀾趁機偷偷扯了扯顧錦瑟的袖子,問:“四姐姐,今日顧瑾棠是怎麽了,怎麽敢這樣說你?”

“誰知道呢,”顧錦瑟不由翻了個白眼,“仗著母親人多不好說她,才回來幾個月,就愈發的嬌縱了。她也不過是個從鄉下回來的。”

顧明瀾差點笑了聲,“你放心,估計顧瑾棠也是一時興起。以後有她後悔的時候。”顧瑾棠難道不知道,她這輩子的姻緣,或者什麽大事兒,都全靠嫡母葉氏一句話麽?

顧瑾沁也譏諷道:“沒有像顧瑾棠這樣畏畏縮縮的嫡女了,錦瑟,也難怪哥哥他們就只疼你一個人。”

顧錦瑟隨即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來。

她有幾個哥哥,大哥顧予寒,二哥顧予桁,三哥顧予白,是一個比一個更年輕有為的少年臣子。京城裏誰都知道,忠國公府出了幾位天之驕子,把持朝綱,位極人臣,還掌管著名下的龐大資產。他們自小都寵愛她,就如同她的保護神一樣。這也是顧明瀾和顧瑾沁最羨慕的所在。

更不必說她還有個舅舅,是權傾朝野的領侍衛內大臣,殿閣大學士,封了侯,是最年輕的權佞,人人都忌憚。雖舅舅性子冰冷對誰都很是冷淡,也看不出多疼愛她,但到底相處了十幾年,這十幾年的情分,哪裏是顧瑾棠能夠橫插一腳的?

這偌大的府邸,父親去的早,到底還是幾個哥哥說了算。

顧錦瑟在心底哼笑一聲。

用完飯,菜式都一一撤了下去,丫頭們這才端上漱口水上來。而這期間,最令顧錦瑟意外的,卻是顧瑾棠用飯時的規矩還有儀態。

顧瑾棠是從鄉下回來的,最初自然什麽都不怎麽會,整個身子都搖搖晃晃的。但現如今竟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半點未動,變得端莊而且優雅。

單那一截從衣衫裏露出來纖細雪白的脖頸,凝脂一般白的透明,像剝殼的雞蛋,讓人不禁心神一蕩。

顧明瀾知道顧錦瑟還沒消氣,便開玩笑一般的提議道:“四姐姐,上回聽你房裏說你那紅羅炭不夠了。我看五姐姐那兒存的多,不如從五姐姐房中勻一些。”

紅羅炭珍貴,大多用於宮裏頭,但國公府家底不可估量,紅羅炭早就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顧明瀾是故意說給顧瑾棠聽的。

她其實也是為了氣一氣顧瑾棠,討好顧錦瑟罷了。誰料卻惹惱了顧瑾棠身邊的雲枝,“六小姐這說的可是認真的?明明我們小姐屋子裏頭都已經凍成了這個樣子!”

顧瑾棠看著她,也反問道:“四姐姐想勻這麽多炭火做什麽?如果姐姐真的想要,也可以去六妹妹你的房裏拿。不必從我這勻。”

顧明瀾:“……”

顧明瀾沒有想到不過是一夜之間,顧瑾棠的嘴竟變得這般快,這變化之大,她臉色一沈,一時間都想不到能說出什麽反駁的話來。

卻隨即目光又落到了顧瑾棠胸前的碧玉滕花玉環上。這玉環雖不大,卻質地瑩潤通透、造型別致精巧。

顧明瀾心裏暗哼了一聲。

顧家富庶,她們閨閣小姐的首飾都是玉器、寶石,這碧玉滕花玉環比起來實在太樸實。

她自然記得,這碧玉滕花玉環是外家送給顧錦瑟,顧錦瑟又轉送給顧瑾棠的。當初顧瑾棠才從鄉下回來,她與顧錦瑟都顧慮嫡母和祖母會因顧瑾棠流落在外多年,更疼愛她一些,故而顧錦瑟才會送了些玩意給顧瑾棠,主動示好,試探心意,也為了討長輩們的喜歡。

誰知如今看來,也只是她們多慮了,祖母和嫡母並不待見她。

顧明瀾心一橫,一咬牙,便扯著顧瑾棠胸前那枚碧玉滕花玉環道:“五姐姐,你這話說的,我卻不懂了,四姐姐既能送你玉環,五姐姐勻一些紅蘿炭給四姐姐又如何?如今看來是五姐姐不懂孔融讓梨。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將這玉環還給四姐姐?”

顧瑾棠憋得白皙的臉有些發紅:“松手。”

她並不看重顧錦瑟送給她的東西,只是她前一世想討好家中長輩,這才將顧錦瑟的東西日日戴著。而這一世才重生,她還沒來得及取下,卻並不想和顧明瀾有任何牽連。

顧明瀾當即道:“不松!”

顧瑾棠微微一笑,抓了她的頭發,道:“你既這般想為四姐姐出頭,那便自己來拿吧。”

顧明瀾發覺顧瑾棠拉扯她,下意識驚叫出聲!——她實在沒想到顧瑾棠平日裏膽小怯懦,還是小小一個人,竟然絲毫不顧在嫡母和祖母跟前的形象,與她作對,下意識驚叫道:“放開我!你做什麽?”

顧瑾棠卻是毫不在意。

誰料,正是在這個時候,外面傳進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外頭的婆子卻來回話說葉侯爺和大少爺一起回來了。

顧瑾棠的心頭就微微一動,目光不自覺往外頭看去。葉淩欽也就是她的舅舅,母親的幼弟,如今也只是二十幾歲。只是舅舅自小並不是在葉府長大,故而和母親關系並不算親近。但如今,也是正朝綱的權佞,手段奸佞,冷酷無情,叫人生畏。

而她的大哥顧予寒,十九出頭,卻已是軍中鐵騎的一方統領,性格清冷。還打點了顧家將近一半的財產,田莊、緞子金銀鋪子等,京中誰不知道這是位少年權臣,撐起了忠國公府的滿門榮耀。

如今正是家門煊赫,富庶到了極點,然而誰又能想到,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也會有朝一日淪落到低微的階下囚?舅舅差點重傷不治,哥哥也被迫受了刑。

顧瑾棠掩下眼簾。可是現在,這一切都與她沒什麽關系了。

說不定,此時此刻,大哥還會站在顧明瀾那邊責備她。

而顧明瀾則在顧予寒進來第一刻起就松了手,面色乖巧,恢覆成昔日懂事聽話的好妹妹的模樣。

“可別將我們剛剛的話說出去。”她低聲冷冷的叮囑了聲。

葉侯難得來一次,老太太不願怠慢,趕緊叫人前去相迎。而葉淩欽進來時,顧予寒緊跟其側。

葉淩欽身穿石青色團花暗紋袍,顧予寒身著玄色毛皮飛滾大氅。二人身姿頎長,俊美無儔,清雋的眉目間一致神冷淡,散發著生人勿進的冰意,近乎是寫在了臉上。

“大哥!舅舅!”顧錦瑟卻是心頭一喜。立即跑過去,眼底發亮,一派驚喜的表情:“你們怎麽這個時候才來呀?可是找錦瑟有什麽事麽。”

顧明瀾和顧瑾沁對視一眼,心照不宣,顧錦瑟自小養在夫人房裏,哥哥們就格外疼愛她,她是嫡母的女兒,素來冰冷的葉侯也能多看她一眼。她們真的也羨慕得不得了。

……這一回,說不定也是來找錦瑟的!

誰知大哥一進來,卻只是冷冰冰的瞧了她一眼,眸光很快落在了坐在角落裏的顧瑾棠身上。他張了張嘴,仿佛有什麽想說的,卻最終喉結微動,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讓開。”他嗓音冰冷,叫人哆嗦,顧錦瑟微微一楞。

而葉淩欽,則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顧錦瑟一眼。

而緊接著,顧予寒疾步向顧瑾棠走過來,竟一時有些無措,竟不知該怎麽開口。

“棠棠,你沒事吧。”他躊躇了好一會兒,薄唇輕啟,終於低聲問道。

聲線方才還沈到極點,而現在立即添上了一層微不可查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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