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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現實(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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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渺十八歲那年。她度過了一個擁有宋祁的生日。

她的成人禮上, 有著燦然鮮艷的鮮花,有著善意溫和的笑意,還有屬於宋祁的寬厚懷抱,和落在她發間的小小皇冠。

她已經十八歲了,但在宋祁眼中卻還是一位年幼的小公主,他在所有人面前, 將精心定制的皇冠戴在她的發間。

閃爍, 星星一樣耀眼。

宋祁笑, 他低低的聲音, 在她耳邊柔軟而飽含疼愛:“我的渺渺長大了, 是個大人了。”

宋恒池在不遠處持著酒杯, 溫吞吞地笑, 他與身邊的愛人低語,眼裏有笑意,他年齡已經很大,可是長相依舊奪目,淺淺笑紋, 山風般清朗似水,不難看出未來宋家兩位會有怎樣不顯老的出挑長相。

有人奇怪這宋家怎麽是宋祁負責給宋渺做成人禮的,而他們的父親卻像個甩手掌櫃般, 淡然地站在一旁, 好像不是宋家人似的。

有知道宋恒池風流韻事的, 便悄聲解釋, 說是這宋家先生宋祁把宋家小姐宋渺養大, 說他們倆的人生路裏,宋恒池出現的身影太少太少,子女們不親近便也正常。

但在酒宴後半段,旁人又見這兩兄妹與宋恒池熟稔交流的樣子,甚至開懷大笑,並非生疏陌生關系。

他們也便搞不懂了。

宋家的事也不需要別人清楚。

宋渺看到不遠處的熟人,便提起裙擺往那走去,晶瑩剔透的高跟鞋在燈光如晝下折射出迷人心竅的光,她心中溫暖,與蘇唐輕聲說著話。

“你今天很漂亮,”蘇唐毫不吝嗇地誇獎她,而他今天也十分英俊,輪廓深邃,身材高大,在她面前,微微彎腰,十足的紳士樣,他繼續說,“祝你成人快樂。”

他們碰了一個杯,香檳稍微有些傾灑,她的指尖沾染上酒液,宋渺被這涼意輕輕擊中,她恍惚了下眼神,順著他的話語道謝。

蘇家今天也來了人,蘇幼平一家子還有蘇唐,他們同為蘇家人,關系也不錯,各自點頭打過招呼。

宋祁與蘇幼平說話,而這廂,她正在與蘇唐說話。

他們之間聊的話題很閑碎,蘇唐優雅動聽的音色在酒液沈澱下更加迷人,但她也不枉多讓,兩個在別人口中都是絕佳漂亮的人,距離親密地說話,一個低頭一個仰頭,惹來不少人側目。

宋渺與蘇唐的交情已經算得上是很不錯的朋友,她和他聊天侃地,卻沒曾想,自己和他變成別人口中的話題。

蘇幼平對宋祁道:“看看那一對,真是搭檔。”

他語氣含笑,因為一直以來將宋渺當作妹妹,便也有了兄長的心態,宋祁淡淡瞥去,不動聲色,斟酌般道:“看起來是很不錯。”

然而話題一下子就轉了,他語氣篤定:“渺渺說他們是好朋友,沒什麽再近一步的關系。”

蘇幼平大笑:“行吧,好朋友就好朋友。”

他沈默了一會,又繼續道:“說起來我還得喊蘇唐叫叔叔呢,渺渺要真和他在一起,我可不曉得該怎麽喊人了。”這也是玩笑話,宋祁也知道,他翹了翹唇,“喊我叫爸爸啊。”

“去你的。”兩個年齡加起來都要八十歲的男人,還有勁兒天天吵吵。

“對了,今天沒請趙家?”

蘇幼平若有所思地環視周圍一圈,發現真的沒有趙家人的身影,不免疑惑,宋祁答:“我就算請了他們,估計也不會來。”

“怎麽?”蘇幼平沒料想會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

這事宋祁也就不久前才知道消息,他還沒來得及全數告訴他,現下算不得個好時機,他只簡略地說了幾句話。

“聽說是上頭釘牢了趙家,也是他們做事腦袋不清楚,在京城腳下還偷稅漏稅,再加上兩個兒子不爭氣,留了些把柄被人揪著。”

“如今正自身難保,宴會什麽的也沒空參加了。”

簡簡單單幾句話,蘇幼平就明白這背後的意思。

商場本就無親友,他們蘇宋兩家不一樣,這交情是大半輩子從老到少建起來的,自然情比金堅,但趙家可沒那個福分和他們有這麽好的關系。說起這事,也就只是背後冷嘲熱諷說說而已,不會去插手幫忙,甚至兩人都有默契,會在趙家最危急的時候落井下石。

他們是商人。自然有著商人的脾性。

“哈,對了,渺渺下一年就高三了吧,到時候上大學打算報什麽學校?”很快,話題又回歸家常,仿佛之前的風聲鶴唳、鐵血戾氣都變為虛無,蘇幼平興致勃勃地:“渺渺成績一向不錯……”

宋祁露出幾分得意的樣子:“她像我,成績總是很好,這學期期中考還拿了個年級第一。”

“牛批!”

“像我像我。”

“……”

“你說,我侄子和你哥在說些什麽呢?”蘇唐抱臂,認認真真地問道。

宋渺不淺不淡地睨一眼不遠處,“說我。”

她太明白宋祁了,和蘇幼平能談得這麽暢快明亮,一定是有關她的事。

蘇唐:“真不愧是出了名的妹控。”

他又說:“對了,還記得我們倆簽的合約吧?你當時說是簽到——”

“我23歲那年。”

他不解,也終於把當年的疑惑問出口:“為什麽是23歲?”

宋渺垂下眼簾,她說謊:“沒什麽特殊意義,只是隨口選了這個數字。”

“等到時候,再續約。”

她說了一個巨大的謊言。

蘇唐信了,他從胸膛裏洩漏出幾分笑意,驚異地看她,看她帶著笑意的唇,因為愜意的神情,特別地溫柔。

他有挺多話想說,但最後都只變為了一句很簡單的話。似喟嘆,似誇獎。

“你變了很多。”

她擡眉,反問:“變了?”

蘇唐還記得16歲時的她,在德納爾高中外,他們第一次見面,而後她給他的印象,是一個有著小小身軀,成熟思想的孩子,但現在,她真的變得不一樣。

長相還是從前的冷艷精美,眼神尖銳而惑人,她垂首低笑,引得無數人愛慕;在他這個朋友面前,也沒有怎麽收斂——或者是兩個人都不會收斂這樣的美,他們本就是樣貌出色的人,一顰一笑總惹人遐想。並非錯覺,在這種漂亮的背後,蘇唐敏銳察覺到她變得更加輕松,更加柔軟。

與此同時,表現在外的,便是:

“變得更溫柔,更孩子氣了點。”

蘇唐分明從她的眼底看到一閃而逝的笑意,她拍拍他的手臂,佯裝微怒:“我成人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蘇唐失笑,也不再提這事。

宋渺不說關於合約的任何事,好像最開始沒有簽下過,但在很久很久以後,那時候蘇唐已經正式接管自家的產業,還將原來的副業“保全”給發展得如日中天。他收到了一封定時郵件。

郵件裏的信息量不大,只是說讓他將合約續簽權交給宋祁。

她在郵件裏說:“你一定覺得我當年簽下這份合約是不是只是換了個方式給你打錢。”

因為這些年,宋祁身邊真的沒有出現過什麽危險事件,蘇唐甚至都覺得收了這筆錢有些心虛。

“但不是這樣,最起碼,這個合約安了我的心。”

“現在,選擇權交給宋祁……”

“說到底,這個時候的我恐怕也不在了。”

宋渺的十八歲、十九歲……再到二十三歲。

過得平淡如水,乏善可陳。

她在國內讀的書,不離開京市,也不住校,她像一只戀家的小動物,乖乖地生活在宋祁身邊,看他工作,看他被蘇幼平拉去相親,也看他苦著臉和她抱怨真愛難尋。

當然是有真心只愛宋祁這個人,而非宋家財產的優秀女士追求過他,可是宋祁此人天生缺少戀愛的神經,就沒有一位看對眼的,宋渺都懷疑他當年說自己有過初戀的事,是不是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無性戀”的事實。

宋渺的二十三歲。宋祁的三十八歲。在宋渺的惶恐中,悄然而至。

宋家基因良好,宋祁看起來只像個三十歲的男人。冷峻的長相,迷人的聲線,以及在宋渺面前才會不吝嗇的微笑,他瞧著便好看極了,兄妹倆容顏皆美,二人都有許多的追求者,可是誰都沒有一個正式的對象。

宋渺知道談戀愛這種事很難強求,但她還是心存妄念,渴望著兄長能在她死期將至前,擁有一位愛人。

她的渴求實現的可能性大概還是太低了。

因為宋祁現在已經放棄自己找對象,而將希望寄托於她,希望她能找到一個喜歡的人,然後讓他光榮晉升舅舅。

“渺渺,鐘意前一段時間約你出去——”

“我沒去,和他不熟。”

宋渺答,依舊是低著頭看書,宋祁沒看到她的臉色,直覺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無奈,“很好,正好我也不是那麽喜歡他。”

作為一個boss,他當然喜歡鐘意這樣稱職的員工,但是放在親近人身上,鐘意的條件就不夠看了,更別說他之前還在自家姑娘未成年時就喜歡過她。

宋祁微笑,宋渺擡眸就被他的神情閃了閃眼睛。

“你呢?”

她問他:“你最近的相親對象怎麽樣?需要我出謀劃策,給點意見嗎?”

宋祁可疑地沈默下來,他猶猶豫豫:“誒……還是沒有合眼緣的女性。”

也就是說沒有喜歡的對象了。宋渺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她細白手指捏了捏山根,疲憊席卷而來,她低著聲音,“我希望你……”後面的話說不出口了,因為宋祁伸手把她的肩膀半抱在懷裏,他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希望我給你找個嫂子?”

“……對。”

“這事要靠緣分,渺渺,”他認認真真地教導她,“就像我們能成為兄妹,也是靠緣分的。緣分未到,一切都沒口頭上說得那麽容易。”

她當然知道。

宋渺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他是她的明燈,是她在荒野中唯一的明火,是她一生得以安妥的港灣,但她不是他人生中唯一見到的旅人,他該有他自己的愛人,而不是像這樣。

好像他們的生活中只有對方一樣。

宋渺又一次想起來,時溯說的話。

他說他覺得他們兄妹倆的感情太過奇特,比愛侶還要信賴,比朋友還要親密。他形容他們之間的感情,又漂亮又珍貴。

宋祁揉了揉她的長發,語氣還是很開朗:“不用操心,指不定未來的某天我就遇上對的人了呢!”

但是,這個指不定的未來某天。

她註定是見不著了。

宋渺輕輕嗯了聲,她反身抱住他的腰,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已經在他們生活中沈寂很多年的高妍蘇和趙厚尹。

仿佛是一道溝塹,從某天起,高妍蘇就離開了他們的視野,趙家也是如此。宋祁後來淺淺提起一句時,只說趙家犯了錯誤,就是連當初進入娛樂圈的計劃都沒完成,就這麽被迫消失在他們的圈子裏。

他說可能趙家得罪的人名頭太大,以至於他們聽不到什麽風聲就沈沒。

宋渺有過念頭去探尋,但是後來想想,何必庸人自擾,她本就時日不多,自然是多待在宋祁身邊,這些龐雜的事,她不再去看,不再去問了。

也確實如此,她在17歲親眼目睹宋祁的死期安妥度過後,她接下來的幾年過得無比地溫柔和愜意。

除卻心中還是有一點點憂心,怕她的死亡會給他帶來悲慟外,她絕大時候還是開心的,開心於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人生,開心於他還鮮活,他還會笑,還會給她擁抱。

她的願望終於得以實現,她終於能夠在死亡再臨時,不再是滿心悲慟、滿心悲涼。

她能夠很淡然地說,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但她永遠也不能很淡然地說,她已經準備好與他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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