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10章 爐鼎弟子與師尊(七)

關燈
白嶼凈的狼狽不堪, 盡數瞧在宋渺眼裏, 她手中靈劍嗡嗡作響, 仿佛有靈性般,狂亂大作。

築基期的修為, 奈何不了這靈劍的動作,宋渺一時沒握住,被這靈劍以蠻力拽拖到白嶼凈面前。

男人眼角是紅的,他咬牙冷冷道:“滾出去!”

這是頭一回,白嶼凈對宋渺這般不客氣。

她楞住,本帶點擔憂的情緒被這不客氣、冷漠的話語灌頂般激靈得渾身發涼。

靈劍掙脫了宋渺的手, 天陰石煉制而成的劍身, 因著融合了白嶼凈的精血, 與他十分契合, 仿佛有靈般, 砰地一聲砸落在地,穿透了地面。白嶼凈感受到天陰石的陰氣, 他不由伸手撫上,眼尾的紅暈仍舊沒有消退。

那一句話脫口而出,白嶼凈勉力靠著靈劍支撐著自己的軀幹, 沒有因此倒下, 他倦倦擡眸望了眼因這句話而面色蒼白, 顯得倉皇失措的年輕女子, 她張口想說什麽, 但卻又什麽都說不出。

最後索性聽從他的話, 轉身即走。

珍珠從來聽白嶼凈的話,十五年來,沒有情感的她總是這樣做的,她不知羞恥,沒有任何廉恥心。

魂歸齊全後,有了正常人的情緒,對這聲苛責而生厭的話語不能夠接受,也是情由所原。

而她明明也像是從前那樣,聽他的話乖乖離開,白嶼凈卻覺得心中不適,他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在燃燒,他非常想就此將她喊住,緩解骨裏的劇痛。

俊美男人面上的情緒波動起伏,手下的靈劍再次隨著精血沸騰而嗡嗡作響。

但他一句話沒有說出。只按捺下滿心煩躁,將那瑯鶴要她來時的陣法擡手抹去。

靈劍不知是尚未認主還是其他,只在他手下,乖巧安靜,也或許是震懾於他的修為。

白嶼凈感覺自己的耳膜仿佛蒙了一層霧,他深呼吸幾下,便聽著了瑯鶴無奈道:“你做什麽,珍珠丫頭都已經到了,還要選擇強壓下去?”

白嶼凈道:“我如今是大乘修為。”

“不該因著外物而使自己有任何缺點。”

這話聽起來真的有幾分道理。

只是看似。

“那你過去十五年將她帶回時,怎麽沒想到這一點?”瑯鶴失笑,他語氣帶了點困惑,對著這唯一的弟子,萬分不解,又萬分無奈,“說罷,怎麽突然起了這個念頭?”

“……”

“沒什麽,只是近來發現自己有些耽溺,”白嶼凈沒有任何表情,他松開靈劍,以力推至殿外,靈劍重回主人手中。他覷見宋渺的身影尚未走遠,而那靈劍中的精血沸騰已經穩定下來,在宋渺身邊滴溜溜轉動,討好般蹭著她的腰肢,他垂下眼簾道,“您今日不該再將那丹藥硬塞給我。”

瑯鶴有點心虛,卻道:“誰能料見你還會反應這樣大。”

白嶼凈閉了閉眼,將師尊前幾刻遞給他,興致勃勃說要他嘗嘗的丹藥殘餘的氣息壓入腹中。他沒有再說話,也並未指責瑯鶴的不著調,只說:“烈火灼骨,我已經忍受了這麽多年,不差那一時半會。”

“她約摸還是在修煉,你擅自將她喊來,對她修行不益。”

這才是他之所以拒絕宋渺出現在這裏的真正原因。

瑯鶴驚奇:“你還真是期盼著她早早升階呀,難怪如此。”

老者的身形出現在他面前,虛影分神,他看到白嶼凈微紅的眼角,忍不住伸手順順他的發頂,慈父慈師般道:“哎哎哎,我的乖徒弟,你這般慘兮兮,可讓我怎麽放心走。”

白嶼凈不聽這老糊塗的話,他渾身上下的骨頭都泛著疼與灼熱,但他已經忍受了千年,並不差這回。只是心不在焉,想著方才脫口而出的厲言。

他說:“您就放心飛升罷,待等上些年歲,總會見面的。”

瑯鶴笑得見牙不見眼,他生得一副俊美老書生樣,因著修道,白發蒼蒼,眼神依舊明亮,“那我便等著了。”

“盼你帶著珍珠丫頭一起來找我,我在上界先為你們打下一片江山!”

老頭興沖沖,還是孩子心性。白嶼凈揚了揚唇,算是給他一個應允。

瑯鶴的分神便慢慢消散,白嶼凈知曉他接下來無法再在這一界見著他。

因為就算方才是他的分神展露在殿內,白嶼凈都能瞧見殿外的重重雷雲。他離開這一界的期限已是迫在眉睫,那靈劍,乃至這一番話,都是最後的告別。

……再見,恐怕會是數千年後罷。

白嶼凈面上沒有什麽情緒,他烏瞳淺情,草草看過殿內布置,以法力壓下面上的紅暈。然後猶豫片刻,還是選擇傳音至宋渺。

“安心修煉,師尊他不會再這般無分寸地喚你來了。”

宋渺還在與那一柄靈劍做鬥爭,那靈劍不知是小狗轉世還是怎的,蹭得她腰腹極癢。她又奈何不了它,這把靈劍的脾氣比她還大,明明剛才是它自己跑到白嶼凈面前,她不欲再要它,它還使上性子了。

“是……師尊。”

宋渺回過去,她的聲音傳入白嶼凈耳中,是低低的,帶著點柔,還有嘆息聲。

白嶼凈皺了皺眉,以為她是因為他的苛責而情緒不佳,卻沒有解釋方才拒絕她走近的原因,淡淡道:“你多加修煉,早日成丹。”

“不久後有一場秘境開啟,若是成丹,便可去歷練一番,對你的修為突破也極為有益。”

白嶼凈很在意她的修為,宋渺大致能從176那裏得知點他的想法,無非是想著將她把握在手中,純陰之體與純陽之體,這是所有人都會稱讚為絕佳完美的配對。

但他從沒有考慮過她的想法。宋渺聽著傳音符傳來的男聲,她漫無目的地在天顯峰上走著,又有點想笑,又覺得這個任務世界的時間太漫長了。

修真者,一個甲子也只是指間倏忽掠過,但她並非正正統統的修真者,而是凡人心性,一點也耐不得寂寞,也仍舊貪戀著人世間的煙火。

……準確來說,宋渺想抽煙想喝酒了。

她心中喟嘆,面上依舊是不近人情的漠然,在峰間走到自己的洞府附近,眼不由往那竹屋看去。

裏面似乎有人。

是張重陽。

宋渺思索了一會,方才在殿內演出來的一番情態老早被她收斂了情緒,現下只有淡淡悵然,想念著現代世界的有趣東西。

——便是上個世界在監獄島裏,也比在這個沒有一點人間煙火氣的修真界強上百倍。

宋渺擡步往竹屋走去,她想看看張重陽的近況,也想知道他在峰內有沒有受委屈。

是珍珠的記憶給她帶來的影響,宋渺總不能忘卻過去那個大她八歲,將珍珠疼得如掌中寶般的兄長,這麽一想,心中又是微澀。

禮貌性地敲了敲門,她聽到屋內有人應了聲。便推門進去。

然後,在日光灼灼下,她看到那穿著玄衣,眉眼凜然俊氣的男人低首看著手中書籍,他微微一擡眼,眼尾有一剎那溫柔的弧度。

日光柔和,那樣溫暖,撒在他的身上,甚至讓他的冷硬玄衣都裹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宋渺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她張口結舌,望著他,那個與記憶中,張重陽重合的模樣,她緊緊地攥著拳頭,那個念頭再次浮上心頭。並經久不散,永遠不會再沈下。

是他嗎?

宋渺瞪大眼,眼淚一點點沁出來,然後啪地掉落在衣襟上。

張顯陽看到她哭。他手中的書頁不自覺被扯緊,帶著他自己都不明白從何而來的驚異不安,融雜在他的冷漠聲音裏。

宋渺沒有聽出這情緒變化,她看到他冷冷地蹙了下眉,然後淡唇微張,起身放下那書,客氣疏遠地站定在她面前一米處,“仙長,可是沙迷了眼?”

他明明知道她是因為他而掉眼淚。卻硬生生想出這樣拙劣的借口。他低首從衣袖間摸出一條帕子,純白絲綢制成,沒有任何花紋,凡人界才有的材質,在他修長白皙的指間,竟然不知道誰更如玉剔透純白。

宋渺一動不動。

她等著他給她擦眼淚,就此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他,目光帶著渴求,懇求,還有劇痛的悲意。

張顯陽的手就僵硬在半空中,最後實在是是時間耽擱太久太久,她那樣固執,只定定地瞧他,美得驚艷的容顏因為蒙了淚意,眼睫掛珠,貝齒咬唇。

張顯陽最後還是妥協。伸手替她擦掉眼淚。

他的手帕沾了淚水,被他輕輕攥在手掌裏,包裹著便潮乎乎的,張顯陽腦中不知掠過什麽浮沈的記憶,他目光微頓,還沒想清楚是因為什麽緣故。就又聽到宋渺啞著聲音,小心翼翼地問他:“你真的只有二十出頭嗎?”

“是。”

那日她查看過他骨齡時出現的沮喪表情,在這一刻居然沒有出現,他只看到她愈發柔亮,因為淚水沾過而顯得剔透的眼眸,還有唇邊一點點的溫柔笑意,她說:“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什麽沒有關系?

她究竟在想著什麽?

張顯陽困惑地看她,便聽到她揚唇一笑,這一個笑容很輕松很愜意,又帶著試探,“不若你跟著我好嗎?”

“我可以教你功法,你就跟著我……”

雖然宋渺不清楚他為什麽只有二十出頭的骨齡,但她內心堅定他絕對是珍珠的兄長,張重陽。

只是他可能因為某些緣故,忘卻了那些記憶。

至於骨齡,據聞修真界內也有仙草靈藥可以修改,這一點便非常自然地讓宋渺以自己的理由解釋過去了。

事實上,就剛才望見張顯陽讀書的這一幕,就足以使宋渺堅定不移自己的想法。

他絕對是珍珠的兄長。絕對是。

宋渺貪戀地看著張顯陽的眉眼,眼眶漸漸熱起來。

她是這樣貪戀凡人界的煙火氣,在這個冷冰冰的修真世界裏,能夠遇見一個讓她想要沈溺的溫暖對象,這般難得。她怎麽能夠錯過。

珍珠記憶裏的兄長,就在她的面前,宋渺探手拽住他的袖子,低低聲喚了一句“重陽”。

沒有再喊“哥哥”。

張顯陽心中一動,他看到她潮濕的眼睫,帶著安心的笑意,仿佛鳥兒回巢般,眷戀地扯著他的袖子。小小聲地喚他。

他幾乎脫口而出的“沒大沒小”,被壓在舌尖,如鯁在喉。

張顯陽面色覆雜地看著眼前女子,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袖子邊,小小聲地喊他,問他同不同意,他明白正有什麽東西在掙脫桎梏,一點點浮現出來。

譬如記憶,譬如他以為自己要拋之丟棄的因果。

他沒說好不好,只是以那平靜的眼神看她,就見宋渺在他的目光下洩氣,他聽到她喃喃自語:“和以前一樣……總是這樣子,兇得很。”

——瞎說,他向來溫柔得很。

這個念頭在張顯陽腦中轉了圈,他愕然萬分,卻不展露在面上,只有聽著宋渺依舊細語柔聲,哼哼道:“重陽,若是有空,便去我洞府一趟罷,我給你拿著東西,你應該用得著。”

他還沒回神,就被帶著到了她的洞府。然後,便被這洞府內的布置驚到。

靈泉汩汩。暖玉床榻。

空氣中甚至還殘餘著些微淫靡放情的氣息,張顯陽不知為何,怒意頓起,他緊緊看著宋渺忙前忙後地掏出一堆寶器,選了兩件最適合他如今凡人身份的,遞給他,然後款款溫柔笑道:“給你吧,這些你應該都能用的上。”

說著,又掏出一堆丹藥來,皆是上品,塞給他。

張顯陽道:“你平日便是住在這裏嗎?”

他一眼看去,便能明白這裏的布置是為了什麽念頭打造的,而那傳言更是深陷他腦海中。

——“爐鼎”……白嶼凈的爐鼎。

張顯陽將那寶器握在手指間,他烏眼沈沈,冷聲道。

宋渺說:“是,從師尊那裏回來後便住在這裏。”這是全峰都知道的事實,她毫不忌諱地說出口,面容淡淡。

張顯陽想說什麽,卻看到她神情間的不以為然,不知為何,覺得難受極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