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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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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茗茶館,兆京城中並不顯眼的小茶館,往日裏客人不多,也只能維持這茶館運行的經費。掌櫃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打著算盤計算著月裏的收入。

一雙蔥白柔荑搭到櫃臺前,放了幾枚銅板在上面,那聲音溫潤親和,響起時如琴瑟音鳴,動人心魄,“掌櫃,有象棋雲霧嗎?”

掌櫃的手一顫,筆尖在紙上帶過一條細長的墨跡,擡頭看了一眼榮成臻涼,又低下頭,“沒有,只有金水翠峰!”

榮成臻涼微笑道:“那我就要一壺顧渚紫茶!”

掌櫃平和地放下筆,“客官請隨我來!”

包廂的門被掌櫃輕輕關上,隨即掌櫃一反剛才淡漠的表情,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小王爺,您,您還活著!”

那茶名是二十年前定下的暗號,每一種茶葉代表一種身份,就在榮成臻涼說顧渚紫茶之時,面上平靜的掌櫃早已內心波濤洶湧,二十年等在這個小茶館裏,就是為了睿王死前的囑托,期盼著宗政亦安然地活著。

“我還記得這裏是以前的王府通向外界的地道,我要進去!”榮成臻涼簡明扼要說明來意。

掌櫃自然是知道賀蘭妝未還在裏面,便也不拒絕,只是恭敬道:“請隨我來。”

沿著狹長的地下通道,兩邊的石壁很幹凈,看得出來有人經常走動,榮成臻涼看著這通向睿王府的道路,心中一股熱流用上,是那年不完整的記憶,在虛空片片拼湊,那吞噬了天地的血泊,日月轉,滄塵寰,糜傷的過往不忍回頭。

一道門隔開的世界,埋藏了風霜雨雪的二十年。

連著地牢的鐵門被打開,破損的鐵柵欄散發著腐味,不知有多少人喪命於此,無論是二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後。

榮成臻涼一步一步走上階梯,每走一步便向前往一眼,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稚嫩的四歲男孩,牽著父親的手看著地牢裏痛不欲生的犯人,有些神志不清,從裏面蔓延出憤怒的眼神是對這個世界的絕望,那時睿王對著年幼的他說,“亦兒,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一切只因為立場和利益,如果哪一天你需要面對選擇,那麽記住自己的立場,讓別人來選擇你的立場。強勢是天生的王者,而霸道的是領導者。做一個讓人敬畏的上位者,而不是讓人畏懼的領導者。”

回首望去,這一生走過的二十幾載,他時時牢記,未曾忘卻,再次回來,拂過那些往事,熟稔於心。

茶館掌櫃看著榮成臻涼在回憶往事,沒敢打擾,人之常情,他理解。即便是他這個守在睿王府的老人,此刻都頗有感觸,一切像萬花筒放映,那些酸甜苦辣,一並湧上。

反倒是榮成臻涼回神得快一些,看著被他帶入思緒的掌櫃,笑道:“現在還不是粘膩的時候,還是請您先帶我上去把!”

“讓小王爺見笑了。”掌櫃提著袖子擦了擦眼角,加快腳步,打開地牢大門,通向前方。

剛踏出地牢的門,空中便傳來一陣空靈之聲,帶著些怒意,“不是說了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隨意進來麽!”伴隨著強大的內力和掌風撲向掌櫃。

榮成臻涼疾閃到掌櫃面前推開他,與那掌風對峙在一處,寒魄內力在這冰天雪地揮發到極致,與賀蘭妝未的內力硬碰在一處,電閃雷鳴,刺眼的星火迸發,揚起地上的雪絮,紛紛擾擾在十二月天洋洋灑灑,將視野填上了純白的詩意,是唯美的詩賦琴曲,吟誦出一片千古絕唱。雪落得悠然,靜謐似月光穿梭在天山之巔。

“好!”那空曠的聲音再度響起,“能跟我對上一掌的,寥寥無幾。”

白雪茫茫中,女子身影如天女初降從雲端落下,飛舞的雪絮落了些在她的發髻和長裙上,讓人失神。歲月在她臉上留下抹不走的痕跡,卻無法帶走風華絕代的氣質,那一眼看穿的高貴和狂傲,那睥睨群雄的眼神和不羈塵世的神情,輕飄雨雪面上。

一眼,恍若隔世。

賀蘭妝未看著榮成臻涼,已無法用震驚來形容。

“你——”她輕啟朱唇,落字無聲,雪花在肩頭越積越深,眼中的淚水卻不自覺地從眼瞼滑落,滴落,融化了冰冷的純白,暗淡了滿城傲梅。

榮成臻涼動了動唇,有些哽咽,只是靜靜地站著,爬上了一絲笑意。

賀蘭妝未一步一步走上前來,每一步,都像是從二十年的地獄走向久違的人間,每一步都沈重卻帶著濃濃的希冀,每一步,都是她這些年來卸下忍辱偷生的罪孽,雪地裏清晰可見一排腳印,直直地移向榮成臻涼。

子女是父母的心頭血,那血肉相連的感情,只一眼,千山萬水的驚鴻一瞥,便成就了今生別離的相聚,心靈的觸動是誰都無法替代無法掩埋,她停在他面前,顫抖地舉起手,伸向他的臉龐。

他很高了,和當年的睿王那麽像,榮成臻涼微微低下身,指尖觸及的一剎那,她的身子輕輕一震,心疼得千瘡百孔,這久別重逢沒有欣喜,因為她知道,這重逢許是再一次的離別,這希望,如果有一天被打破,那麽,她該何去何從?

榮成臻涼感受到那一秒的悸動,伸手附在賀蘭妝未的手背,手心的溫暖貼著她的冰涼,將她的手向上移了點,那唇角的笑意,是一曲瑤琴流泉聲響,一幅山水臥有殘陽,春來百花開,夏至荷花綻,霜雪臘梅中的寒意,化作暖風拂過青山蒼翠,越過碧水迢迢。

賀蘭妝未笑了,二十年來第一次笑了,帶著淚水的笑,忍不住捂著嘴忍著眼淚,這世間的淚與笑,笑著哭最痛,哭著笑最殤。手心是他的臉頰,堅硬的輪廓清晰呈現,是她心中幻想了幾千次幾萬次的真實,她突然擡頭看著天,淚水還在打轉,雙手和在胸前,默默祈禱。

“娘——”輕聲地呼喚,讓那堅忍的淚水無處躲藏,化作一夕桃花雨下,心如晴空般明朗,流過勾起嘴角的透明水珠,將那苦味變成這世上嘴甜的蜜糖。

一對久別的母子在雪中相擁而立,天地動容,那風雪也被感動,繞了個彎,不想打擾這片刻的溫馨。

賀蘭妝未松開兒子的懷抱,將他帶向屋裏,絮絮叨叨地講述著未變的睿王府,那些擺設和舊建築,只是物是人非,故人已去。

榮成臻涼靜靜地微笑著聽她一一道來,是要多少磨難,才讓這個驕傲的女子變成這俗世間最普通的女子,最普通的母親。榮成臻涼從未被虧待,這麽多年當著榮成家的二少爺,錦衣玉食,可賀蘭妝未卻不同,相思苦,罪孽深,懺悔中度日,仇恨中過世。

一時忘卻了來意,只是一對平凡母子的遇見。

“是那位姑娘帶你來的嗎?”賀蘭妝未突然想起竺卿宛,看來她沒騙自己,她欣慰地笑了。

“她真的來過?”榮成臻涼被提了醒,瞬間清醒。

賀蘭妝未何等精明,一看榮成臻涼的反應就猜到了幾分,焦慮道:“她,出事了?”

榮成臻涼捏緊了拳頭, “從這裏出去之後,她就失蹤了,被人劫持了。” 他盡量保持著淡定,可哪裏逃得過賀蘭妝未的眼睛,平靜語氣後的翻天巨浪,她是過來人。

此刻榮成臻涼的焦慮便是她的焦慮,那份與生俱來的強大氣場讓她保持著一貫的淡定,“你知道誰劫持了她?”

“大概清楚。兆京城我的人找了很久,沒有蹤跡。”

賀蘭妝未想了一會道:“你的人不要找了,如今你要隱藏自己的勢力,那姑娘,我幫你去找。兆京城找遍了,恐怕只有一個地方。”

榮成臻涼對上賀蘭妝未的眼神,瞬間清楚了幾分。

“你準備了這麽久,我想宗政夜他不會傻到一點都不知道。”賀蘭妝未冷笑,她是在嘲笑宗政夜,新仇舊賬,筆筆在賬上,是時候一起算清了,“我去,我親自去!”

“不行!”榮成臻涼一口否決,“你不能去。”

“不,”賀蘭妝未辯解道,“沒有人比我更合適,我知道皇宮的路和布局,我知道宗政夜的脾性,只有我能摸清她在哪裏。亦兒,我不能將二十年前的錯誤延續道今日,我需要一個贖罪的機會,這個機會,只有你才能給我。我不能再為他做些什麽,我知道那姑娘對你很重要,你放心,這世上能殺了我的人不多,我能救出她。”

榮成臻涼只能以沈默代替言語,賀蘭妝未說得沒錯,她熟悉皇宮,宗政夜不會殺她,否則那年她不會幸免,否則今天他不會重見。該不該讓賀蘭妝未去,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他突然能理解為何竺卿宛會在他和傅薄雲的生死之間進退兩難,那些看著別人的痛苦無法感受在心中,只有親身經歷時才那樣深刻。

賀蘭妝未容不得他有半點猶豫,她定下的事,誰都不能改變,縱然她也想與失散多年的兒子頤享天年,但形勢所逼,她不想看到他一輩子後悔。

“亦兒,這世上的事,不能有絲毫的猶豫和心軟,否則,面對的只有萬丈深淵,一生的萬劫不覆。我去,我去找那姑娘,你安排你的計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為你,為我,為所有努力過的人。你成功了,我這二十年才算是值得的。”她義無反顧,絕決果斷。

榮成臻涼輕輕道:“對不起,娘!”

榮成臻涼俯身抱著賀蘭妝未,這是他除了竺卿宛意外,唯一親近的女人,血肉之親。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不是矯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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