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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雲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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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道不長, 慢慢走了一陣,前路漸漸亮起來。

盡頭乃是一處窄室,方形洞蓋大開, 洞口恰好可容一人出入。

葉玉棠立在開口下頭瞧了瞧,心道:這一夫當關處, 若外頭有個尋常人把守著, 倒是誰也別想過去。

上頭忽地一聲急呼:“姑娘, 公子,快救我!”乃是柳虹瀾的聲音。

長孫茂攔了她一下,道“我先上去看一眼, 別動。”

旋即攀住室蓋, 躍出穴道,此後半天沒了聲響。

葉玉棠一向耐心不佳,等的心焦, 喊道:“怎麽樣?”

“棠兒,”長孫茂聲音從洞口不遠傳來, “你上來看。”

她捺不住, 踏著石壁,兩步跳出穴道。月頭高懸, 視野明亮,她卻倏地怔住了。

周圍, 都是人。兩步一個,五步一堆, 姿勢各異……面目卻都是一樣的。

全是骷髏。維持著死的那一瞬間的姿態,月光之下, 累累白骨, 姿態動作皆生龍活虎。

就近的那一具, 墨綠披風已襤褸,刀兜沒壞,裏頭仍插著把彎刀,作起勢,看起來極為眼熟。她走到那白骨跟前去,仔細一想,“這是火焰刀十八式……這人是日月山莊的。”

將那刀出鞘一看,借著月光一瞧,突然皺起眉頭,“竟是樓師兄?”

“五花八葉指,這位是峨眉道長。”

“劈雲斬月刀,必出自程宗主門下。”

“飛雪紅霜刺。”

“乾坤手。”

……

葉玉棠穿梭其間,幾步一頓。

長孫茂緊緊跟隨。

此眾多白骨,竟皆是武林中人。死之時毫無防備,甚至仍維持招式中的一式,命喪當場,只在一瞬之間。

她猛地頓住腳步,回頭問道,“師父也是其中之一?”

長孫茂搖頭,“不是。這些人,內力虛浮,並不足以抵擋貓鬼八卦,故八卦一起,眨眼便沒了性命,但師父不同。雖不可用武功,但金剛不壞身不用即發。”

貓鬼叫聲可令常人五臟具碎,乃是巴獻玉殺人無形,取人空殼的蠱術之一。而所謂貓鬼八卦,便是操縱貓鬼,萬貓齊聲嘶鳴。

被圍困在陣中之人,內力稍濟的,宛如被人點上百道穴道,需一動不動,直至內力消解點穴截脈;稍不濟的,當即筋脈盡短,五臟具損。

習武之人蘊藉內力,可稍稍規避一些傷害。周遭諸多亡故武林中人,雖被長孫茂視作庸人,其實內蘊皆不算差。能同傷了這麽些人,那人貓鬼八卦已相當厲害了。

背後有人急地大喊:“你們倒是先把我從貓鬼陣裏解出來啊!”

兩人一道回頭,在一堆白骨裏,尋到了振衣欲飛、卻被貓鬼陣定在當場的柳虹瀾。

葉玉棠移步上前,問,“他們呢,怎麽丟下你一個人?”

柳虹瀾道:“先給我解穴,我緩口氣,慢慢說。”

葉玉棠解他數個要穴,不見起效,氣得收手,在他臉上拍了個清脆巴掌。

柳虹瀾一時楞住:“解不開就解不開,你打我做什麽?”

葉玉棠道:“這麽個貓鬼陣,穴也解不開。一早就知道你武功次,沒想到竟這麽次。”

柳虹瀾道:“生氣也就氣了,別人身攻擊呀。將我搬離陣眼,我自行解穴就好,不勞煩女俠費心。”

接著又道,“貓鬼喜潮濕陰暗,若貓鬼結陣,周遭必有潮濕蔭庇處,陣心必有孔洞蓄水,往往是一口井,或一泓泉。此處乃是山谷,谷中地勢平緩;周遭皆有小山丘,丘上花草茂盛過了頭,下頭定是沃土。屍骨堆中乃是他們鉆出的洞穴,若是豐水期,正是一口淺井。那想必這貓鬼陣正是以群山為圍,水井為陣眼……”

沒等他說完,葉玉棠當即將他架在肩上,扛到稍遠之處,擱在一株裟欏下頭。

柳虹瀾簡直沒臉了:“長孫茂,你不來幫忙,由著一個姑娘扛我這大男人?”

長孫茂在後頭走得優哉游哉,答得理所當然,“嗯,怎麽了。”

柳虹瀾大聲抗議:“我不要臉的啊?”

葉玉棠道,“這裏又沒別人,你臊什麽?難不成你對我有意思?”

柳虹瀾一時語塞,朝她背後瞧兩眼,道,“不敢。”

葉玉棠忽地明白過來,“你對他有意思。”

柳虹瀾:“……”

她拍拍他臉頰,道,“說,怎麽回事。”

柳虹瀾緩了口氣,慢慢坐起來一些,“我們一出井,便入了這貓鬼陣。我,與閣主走出十來步,便如這般動彈不得。前面山頭突然沖出兩個青面人,鉆入這陣中,突然將閣主背在背上,馱著便跑,其步之快,恐怕天下最快的好馬都難及。”

葉玉棠倒聽得奇怪:“你怎麽拿馬來比人?”

柳虹瀾道,“那東西,面目醜陋,動作如山猴爬行,很難說是一個‘人’。”

葉玉棠道,“興許就是崔夫人口中的‘蛇人’。之後呢,追上沒有,裴沁又如何被劫走了?”

柳虹瀾道:“裴女俠不是被劫走的,而是看到那像人的玩意,突然臉色一變,拔足便追了過去。神鬼道三人最後出井,並未見到閣主被劫,只好追著裴女俠過去,來不及替我解穴,留我在此接應你們。若追得上,沿路會留下記號。”

長孫茂道:“恐怕是追不上的。”

“為何?”

“這一心嶺,群山之中百步一陣。能逃出貓鬼的武林中人,未必能逃出中害陣。”

“中害,調用內功,必中要害。”

“正是。”

作為天字號密探,神鬼道三人平日出盡風頭,今日有得苦頭吃不說,辦壞了差使,輕則被閣主臭罵一頓,重則回閣左降十來個排名。

柳虹瀾想到這層,不禁開心地笑了起來。

見兩人詫異,忙接著又問,“那我們在這裏等著?”

長孫茂道,“出了貓鬼卦外,區區兩個蛇人,對閣主來說不足掛齒。裴姑娘尋不到閣主,必也會先回夜郎寨,不如先去那裏。”

聶慶只說夜郎寨在這一心嶺上,但這一心嶺山丘眾多,如何知道那一座才是?

葉玉棠環顧四周,有點納悶,“你識路?”

他點頭,“師父佛塔,便在夜郎寨中。”

·

出了屍骨堆,一路向南,過兩座山丘,在山丘頂上,隱隱聽見下頭水聲淙淙。借著月光,隱隱可見一條大轉彎的小河。曲流內彎環抱的凸岸上,隱隱可見一座市鎮。

此處丘陵被耕作茶田,茶山上的茶樹卻長得極好。雖非赤紅壤,想必也是一片沃土了。下了茶山,近河道處,沿河種著玉蘭,被月光照的近乎發亮。河道不算寬,下頭水流湍急,不可蹚水過河。丘陵半山腰處與對岸各有一株大樹,由葡萄藤牽引編綴,遠遠一看,如同一條懸在江上、發了芽的漁網。

三人沿藤橋過了河,下了橋,見地上有塊兒頃頹的界碑,碑上寫著:一心。

苗人不通文字,為何這碑上卻有漢字?

葉玉棠頓住腳步,越看越覺得界碑上字寫得眼熟。再一回想,忽然想起掛在經圖堂裏的一幅《妙法蓮華經》:得未曾有。喚喜合掌。一心觀佛。

那兩個字,與這界碑上兩個字一模一樣。

是師父提的!

她看了長孫茂一眼,按捺不住,大步往市集裏走,不免越走越快。

市集倚山而建,上山只有一條梯道,道旁都是吊腳樓。走上一陣,便覺異樣。如此規模的市集,竟沒有亮一盞燈。此時正值漏夜,苗人生活單一,興許此刻皆已酣眠,倒還說得過去。但這地方太過安靜,靜到有幾分詭異。

他們三人騰掠極精,因輕功習慣,故平日走路腳步也極輕,此刻竟能遠遠聽到他們二人腳步回響。

如此,葉玉棠再去打量梯道旁的吊腳樓——門窗大開,洞眼漆黑,;有一些房屋甚至連屋脊都已斷裂傾塌,蛛網虬結;籬笆內荒草蕪雜,圈養的家禽早已不知去向。

這一心嶺市集,竟是一處死城。

再往山道上走,在梯道盡頭的半山腰處,視野忽然開闊起來。

原來此處有一塊空地,空地依山、傍水處,均修築著吊腳樓,粗略一看,估計有二十餘座。這諸多吊腳樓環形而圍,留了數尺空隙,算是門戶,僅容三四人並行出入。此刻一排帶刺木門將門戶緊閉著,裏頭也靜悄悄的。

三人剛走到寨外,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聲音嬌懦輕柔,絕不是裴沁。

長孫茂聽到聲響,不動聲色將二人帶上寨門的古樟上,等那女子走近。

古樟巨木,枝幹比人腰還粗。

三人半蹲坐在樹枝上,從枝葉空隙之中打量那上山女子。

女子著一件刺繡蠟染衣裙,應是苗人女子;臉上卻縛著輕紗,看不清模樣。身段纖盈,腳步虛浮,不似習武之人。身後卻跟著六七個體型健壯,身直步弓的男人。

女子一直在說話,喋喋不休,似乎是個話癆。

一群男人卻始終沒開口。

樹上三人皆能聽十裏之音,聽了半晌,柳虹瀾越聽越疑惑:“她說什麽,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長孫茂道,“她是苗人,自然說苗語。”

柳虹瀾道:“那她一人嘀嘀咕咕,都在說些什麽?”

長孫茂道,“不知。”

一旁的葉玉棠突然說道,“她說:仰歐和翁阿捉了個中原男子回寨子。”

話音一落,兩人都轉頭將她看著。

柳虹瀾道:“你如何聽得懂?”

葉玉棠道,“我不知。”

柳虹瀾又再確認了一次:“你聽不懂蜀地、黔地方言,卻聽得懂這女子講的苗語?”

“對,”葉玉棠不解:“難道你們聽不懂嗎?”

二人搖頭。

柳虹瀾正欲再說點什麽,她噓地一聲,又側耳去聽。

只聽得那女子又說道:“中原男子雖壞,雖然偶然闖入這寨子,也不必次次都捉回來。何況我們吃的也不多,捉回來,又不能殺掉……仰歐和翁阿以前也不這樣的。難不成那中原男子欺負你們了?”

那群男子輕輕啼叫起來,發出一種似嘶鳴、尖啼的怪叫。

女子接著又說:“沒欺負你們,那你們欺負人家做什麽?難不成你們看人生得俊,想押回來給我做壓寨相公?”

女子輕輕一笑,似鶯啼婉轉,激得柳虹瀾心旌神搖,不禁喃喃道:“聲音如此動聽,想必定也是仙姿玉貌。”

話音一落,那女子已走近古樟,此地臨江,又三面開闊,一陣山風吹開她臉上面紗,露出一張與曼妙嗓音極不相符,蒼老、怪異的面容。此女子左右面頰極不對稱:眼瞼松弛,瞳孔一只清澈,一只渾濁;顴骨左高右低,鼻骨歪斜;嘴唇皺縮,只有一口白牙還算漂亮。

柳虹瀾倒抽了口涼氣,沒忍住感慨:“也是可惜了。”

這一聲並不算響,奈何此地寂靜幾近針落可聞。

那女子也聽到了,慌忙撫攏面紗,驚道:“誰!”

隨著女子出聲,背後六七個男子忽然弓腰疾走,直奔古樟。其奔跑姿態似馬似猿,似山猴爬行,動作敏捷之極,也詭異之極。

待那六七男子靠近古樟,猛地擡頭——

男子肌膚皆網狀生鱗,在月光下淡淡發綠。白眼仁全無,眼眶瞳孔黑亮,視線警覺敏銳。隨著奔跑,隨呼吸發出哀哀嘶鳴,遠遠看去,的確像極了一條人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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