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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雲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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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秉地處兩處山脈之間, 若從黔州前往,需沿夷州、播州繞山而行,哪怕快馬, 也需跑上半日有餘。眾人隨聶慶策馬穿行山道,抵達雲臺山時, 正值正午時分。

雲臺山乃是一處佇立於雲霧之間的塔狀群峰。崖如斧削, 峰似筆立;山壁純白, 上有青蔥綠樹;群山匯聚,宛如雲中塔林,無怪世人常說入雲臺山如出入天塹。

眾人駐馬之處, 距離雲山霧繞之處仍有一裏有餘。但因此處四面開闊, 故可一目千裏。沿途皆是一處處清潭草叢,如今入秋,別處草大多枯黃衰萎, 此處倒仍翠綠的,雖叢密, 但大多生的不高, 堪堪沒過馬蹄。

清潭之上氤氳淡淡紫氣,草深處隱隱可聽見蛙鳴。

馬出了崎嶇山道, 至這一處淺灘,就怎麽都不肯走了。

聶慶道, “由此前去,過兩處山峰, 通行一方峽谷,於盡頭處, 見山中掩埋住半身的神母像, 從神母腳下山道穿過去, 便可抵達一心嶺。夜郎寨,便在一心嶺之上。”

裴沁四下一看,便知端倪,“水雖清淺,水上是可令人馬暈眩、嘔吐的瘴氣,水下埋伏著毒蟲;草上雖沒有生瘴,但是生長得如此茂密,下頭必是暗沼,一足踏入,可使人仰馬翻,更是兇險。此處門戶大開,若是入夜郎寨的捷徑,那恐怕必也是一條險徑。”

聶慶笑道,“不錯。這處淺灘,於我此等騰挪不精之輩,確是一道天然屏障。但昨日我得知,要前去夜郎寨的一行江湖貴客,皆是身手不凡。閣主絕學白雨跳珠,禪宗功法草上飛,鳳谷絕學溯流飛渡,要過這一處暗沼灘塗,卻也並非難事。若能從此處過天塹,也省的從別處入寨,撞上狼牙、龍牙布下的貓鬼八卦,那恐怕又會糾葛數日。”

葉玉棠道,“狼牙和龍牙也在此山中?蛇母不在,他們庇護何人?”

聶慶搖頭,“我若是撞見過這二人,怕也不會有命活到今日。我護佑這一方百姓,提防這二人之餘,也十分想搞清楚他們究竟在庇護何人。此事,聶某還得請求諸位豪俠替我一探究竟。”

蛇母四徒,除去叛出師門的長徒鰲牙,便數狼牙龍牙蠱術最精。同這二人比起來,馬氓不過勉強算個鬼機靈的小嘍啰。若撞上他們,倒還真有一番折騰。

重甄點頭道,“有勞聶大俠費心。”

此人話音一落,自背後山林之中,立即飛掠而出三道黑影。

三道影子閃轉之間,不過踏出幾道碧波流轉,便於草甸之上一掠而過,隱入對岸灌木之中。

見密探使出的這白雨跳珠之術,聶慶大喝:“極好!”

葉玉棠給這內蘊充沛的一聲大喝嚇了一跳,轉而一笑,心道:從前聽聞這位聶大俠只認武功,不認人。哪怕身為江湖名宿,未曾修習任何上乘武學,聶大俠依舊是不放在眼裏的。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她同長孫茂笑著打趣,“你看這位聶莊主,像不像是來看輕功比賽的?”

裴沁在一旁聽見,笑道,“這姑娘,講話倒是有趣。”

說話時,柳虹瀾於幾個起落間過到對岸去。

裴沁問她,“郁姑娘,你如何過去?”

葉玉棠起了逗一逗她的心,“裴谷主背我過去?”

裴沁笑了,“若我攜你過去,怕是兩人一塊兒栽進泥沼地裏,還得等人來救。請長孫茂攜你吧。”

話音一落,裴沁反剪雙臂,貼著湖面旋出兩把彎刀,在彎刀飛出之時,一傾身,踏著彎刀剪水,飛向對岸。

聶慶笑道,“仇谷主所創修羅刀法——溯流飛渡,刀人合一。如臻化境,實在妙極!”

葉玉棠聽到旁人稱讚師妹,一時得意,不免插嘴,“刀法是好,全賴用刀之人如臻化境,才能刀人合一。”

聶慶詫異,“聽你口氣,仿佛並不將仇谷主放在眼裏?”

葉玉棠道,“她本是庸常之輩,只會紙上談兵。幸虧得裴沁,才將修羅刀化腐朽為神奇。”

聶慶道,“既然能品評江湖前輩,想必也武學高士。聶某敢問,姑娘武功師出何門何派?”

這人只當她是個勾搭上長孫茂的妖冶之輩,相處半日,連她名姓、師門都懶得打聽,簡直是半點不將她放在眼裏。

葉玉棠道,“無門無派。”

聶慶笑了,“那你如何過得此暗沼,難不成真叫人提溜你過去麽?”

“我又不是物件,聶莊主何必講話如此難聽。”她回頭問長孫茂,“教我兩招白雨跳珠如何?”

重甄插話,“入了劫覆閣,才教。”

葉玉棠嗤地一聲,“小氣。”

聶慶幫腔道,“聶某只是不知,諸位為何要帶上這樣一個拖累?”

重甄道,“說到拖累,重某更貼切些。她?她初出茅廬之時,我手下十個精銳都不及。”

葉玉棠輕笑,“不敢。閣主寡德之人,不敢輕易落入閣主手中。亡命之徒,怎麽都比拿錢辦事的人腿腳利索些。”

聶慶簡直側目,心道,這女子,怎麽連重甄都敢嗆。

重甄卻不急不慢,“現在不亡命了,肯舍臉與我這寡德庸人比比腿腳麽?”

葉玉棠眼睛一亮,“好哇。”

轉頭對長孫茂說道,“你給我兩作判。”

天下第一等輕功的創始人,何等尊貴的劫覆閣主,竟要與一個黃毛丫頭比試輕功?聶慶簡直側目。

長孫茂點頭,“好。”

話音一落,兩人一齊下馬來,於草甸畔一塊巖石之上並立。

姑娘有些微跛足之癥;男子似有些不足之癥,步履虛浮,並無內力流轉,很難看出這二人皆精通騰掠之術。

重甄做了個“請”的姿勢,葉玉棠搖頭,請他先行。重甄倒也不推卻,一拂衣袖,往前縱出的不過一瞬,葉玉棠旋即跟上。

聶慶自恃目力極佳,此刻連眼都不敢眨,卻只見草間墨影重重,身影不過在草甸中心的清潭上一現——

清潭淡淡起紋之時,那兩道身影,已穩穩落在對岸。

聶慶驚嘆道:“好快!”晃了晃頭,方才回過神來問道:“誰贏了?”

長孫茂道,“閣主略勝半步。”

“此處離對岸足有一裏有餘,長孫公子如何看出乃是半步之差?”

“很簡單。劫覆閣輕功,天下無人能敵。若要不輸得太難看,唯有使出‘跬步不離’。”

“跬步不離,如影隨形——此乃日月閣輕功,千裏追蹤,離人不及跬步,正是半步。這女子,乃是日月閣弟子?她姓甚名誰,師從哪位閣主?”

“皆不是。”

“能拜入正教日月閣,難怪不將鳳谷看在眼裏。但擡杠閣主,不尊前輩,也實在不妥。”

長孫茂笑道,“你知道她為什麽不喜重甄麽?”

“為何?”

“因為他寡德。你知道她為什麽讚裴沁,卻道仇歡庸常?”

“因為事實如此?”

“不錯。仇谷主自創修羅刀十八式,卻只將這最後一式‘溯流飛渡’授予裴沁,只因仇歡將裴沁視作唯一傳人。因為仇歡知道,只有裴沁,才能將修羅刀與鳳谷發揚光大。”

“這話,似乎與中原五宗諸位掌教所言有悖。他們不是都說,葉玉棠,才得了谷主唯一真傳。”

長孫茂接著又說,“你看不起她,只當她依附於我,此刻見她輕功雖略遜於重甄,卻並非籍籍無名之輩,這才出言問她名姓。她並非不尊前輩,只是憎惡德行有虧之人。”

聶慶想起那姑娘不愛搭理自己,慢慢說道,“哪怕知道我是黑鐮聶慶,對我亦不屑。”

“倘若聶莊主能明辨是非,不以正派、外道論高低貴賤,不與自詡正道之人同流合汙而排擠旁人,她待莊主,亦能有禮有節。”長孫茂抱一抱拳,“她就是這樣的性子,還請莊主見諒。”

聶慶讚道,“能脫身樊籠,是真英雄。”

隨後又笑一笑道,“她做英雄,長孫公子卻與寡德之輩沆瀣一氣。”

長孫茂笑笑,沒接話。

聶慶又嘆道,“剛直乖張的,大抵都是薄福之人。”

長孫茂道,“所以我做小人。”

話音一落,聶慶面前雪影一現,便已輕輕落到對岸。

聶慶笑道,這二人,倒是有趣。

·

草甸那頭,眾人皆坐在巖邊等他。

重甄循循善誘,問葉玉棠,“入劫覆閣嗎?入閣附贈輕功秘籍白雨跳珠。”

葉玉棠不屑,“不學。”

裴沁也打趣,“若是做劫覆閣家眷,教不教啊?”

重甄道,“我們閣裏,倒是有不少細作夫妻搭檔。”

見長孫茂過來,柳虹瀾喲地一聲,打趣道:“這是被情敵絆住腳,挖苦了一頓?”

裴沁道,“他這面相,若是哪個姑娘與他有過一段情,丈夫總要吃三分醋。”

過了草甸,山路長而崎嶇,翻過兩座如削峭壁,下到聶慶所說的山谷中時,眾人也不免有些體力不濟。

一路沿灌木、蕨草叢生的幽邃山谷前行,抵達最深處時,天色已暗。擡頭時,見得一條狹長天幕,中間月亮高懸,仿佛天然生著一只不善的眼,從穹隆之上,望著入谷的外來之人。叢叢荒草之中,蟲鳴之聲此起彼伏。

神母像便立在這只眼睛尾巴上,被月光照的慘白。

塑像最精細的小臂、指尖、發梢與眼眶皆已因雨水沖刷,藤蔓攀附而脫落傾坯,遠遠看去,神態甚是哀怨。從一些角度看去,甚至有一些怨毒。

裴沁與那神女對視良久,不由打了個寒噤,輕聲道,“這是巴蠻的圖騰?看起來好不詳。”

話音一落,她渾身汗毛倒豎。

此處並非開闊處,亦不是兩面通路,峽谷至此已無出路,何處來的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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