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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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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徙倚步第一,神光步第二,流芳步第三……輔以格上截下,上步連環,玉女穿梭,回京望月……”

葉玉棠立刻問道:“什麽望月?”

他止住話,低頭捉著她握劍的手腕,將她兜了個轉。

兜轉過臉去時,劍尖恰好直指裴雪嬌。

兩個姑娘一對視,她沖裴雪嬌眨眨眼。

後者則翻了個大白眼。

“這就是回京望月。驚鴻劍若遇羅剎陰陽刀,只需循序漸進,哪怕內力不敵對手,仍可時常尋機化解,只需耗下去,羅剎刀必敗;羅剎刀若遇驚鴻劍,須得速戰速決,起勢猛攻,否則越挫越敗,再無轉圜之機。”話音一落,他回頭問,“記住了嗎?”

裴雪嬌點頭如搗蒜。

長孫茂朝葉玉棠看過來,說,“若記住,就自己使一次。”

葉玉棠還想說點啥,耐不住對面的裴雪嬌早已整拾精神,轉握雙刀,套步下截。

葉玉棠手中持劍,嘴裏念念有詞,一邊繞著她走步。

裴雪嬌盯緊她,眼神警惕。

葉玉棠背到“格上截下”,倏地上下兩劍,沖向氣海與殷門先後猛刺出。

裴雪嬌給她這毫無章法的兩劍,嚇得連連後跳兩步。

此時正巧輪到上步連環,葉玉棠幾個抽撤步上前,手中黑劍也倏地轉圈。

裴雪嬌心道,這劍招倒正好解了一套對手的開局一波守勢,倘我來日對陣雪邦江中月之流,倒也有了應對之法。是以面前這人招式雖虛浮不已,於我卻是大有助益的。

思及此,更是又打起三四分精神來。

哪知裴雪嬌才剛提神屏息,面前人卻緊皺眉頭,站定不動了。

裴雪嬌:“?”

“上步連環……”葉玉棠若有所思:“之後是什麽來著?”

“……”裴雪嬌被她搞得有點沒脾氣,極不耐煩道:“玉女穿梭,回京望月!”

葉玉棠嘿嘿笑道,“哦哦!”

緊跟著右斜跨出,抽劍,上飄,飛掌,弓步轉圈,接了回京望月。

看起來她似是認真了起來,故而兩式之內,劍招靈動飄逸,劍式漂亮好看。

但兩劍之內毫無內息流轉,只些許使了巧勁,故而只有好看,並無用處。

裴雪嬌看在眼中,躲都懶怠躲,幹脆站定似個木樁子,來一劍,彎動身形躲一下,幾閃幾避之後,至回京望月那一式,幾乎已猜到她劍將從何處而來,故一早交叉雙刀呈“乂”字形擋在胸前。

下一刻,那柄黑劍果不其然,回穿而來,劍尖不偏不倚,撞到雙刀交叉之處。

食肆眾人皆“噓”地一聲,覺得這就跟江湖人遇見街頭耍花槍的,實在無甚看頭。

裴雪嬌遠遠問道:“你行不行的?”

葉玉棠道,“我這不是還沒背會嗎?”

裴雪嬌道,“你背熟了,又能打過誰呢?”

葉玉棠喲呵地一笑,“你可別看輕我。等我今夜學懂這一式,明日先幫你打贏骨力啜。”

“你的心意我領了,但好歹先贏過我吧?”裴雪嬌有點感動,又有點悲憫,“你幾時能將招式記住?”

葉玉棠道,“明天早晨。”

裴雪嬌道,“這麽幾十個字,就不能記快點?”

“雪嬌,劍招不是背,是需心領神會。”裴沁接著提議,“長孫茂,這一時半會兒,要學懂這一品驚鴻劍何其之難,更何況小姑娘這樣的。要不,你親自將這一品驚鴻,練給你這小學徒瞧瞧?也好叫我們開開眼?”

裴沁時常聽人說,世上了悟一品驚鴻的只有三個人,一者雪邦當家祖母、《驚鴻劍》編纂者江進珂女俠;二者雪邦驚鴻山莊少莊主,江彤母親江以敏,三者便是長孫茂。

這三人之中,也就長孫茂同她還算有點交情。今日他既點名道姓,有意指點雪嬌,那必是要讓他出招給雪嬌瞧瞧。雪嬌今日既見了驚鴻三人之一的劍招利害,若來日遇見雪邦女弟子,也不至落得下乘。

裴沁話音一落,眾人皆跟著起哄,都說想看長孫茂的一品驚鴻。

巷道兩旁的住戶紛紛推窗,探頭來看熱鬧。

長孫茂沒動,沒吱聲。

葉玉棠趁著熱鬧的勁,也順嘴起哄道:“前輩,你使一次,我就記住了!”

長孫茂聞聲,擡眼來看她。

兩相對視,葉玉棠覺得有戲,劍朝他一拋。

他一手接住。

四下起哄聲更甚。

葉玉棠往側邊一讓,臉上帶著期待的笑。

這心態就跟長孫茂口中那群長安公子哥上平康坊看胡姬跳舞似的,看的就是個獵奇。

長孫茂盯著她,緩緩地說,“徙倚步第一……”

他講話慢而輕,停頓片刻,轉動身形,沿著巷道緩步而行,每行數步,便沿街劍指幾次。起初舉動仍稍顯松懈疏懶,漸漸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步隨劍游,到後頭只覺得月光底下青灰的影子似疾雲一現,一現即走。

至他收劍而立,眾人都還沒回過味來。只覺得整個過程中青灰的衣袂飄飛,卻並未覺出這套劍法有何玄妙之處。

忽而一陣微風拂過,屋檐之上開始墜落白色霜粒。開窗看新鮮的街坊四鄰聽得如雷響動,以為乃是十月冰雹,被嚇得門戶緊閉。

他立在數丈開外,開始往回走。一邊走,一邊伸手去接自屋檐上滾落的一串又一串珠翠似的東西。

此間,早已有眼尖之人看出墜落之物,乃是檐上結的秋霜。秋霜被他方才運出內力所震,碎作豆子大小,不動時,尚還因形而聚,不曾抖落;直至起了片刻微風時,屋檐之上的震碎的霜粒墜落紛紛,他伸手接住些許,攥在手心裏……

一路走到葉玉棠跟前,這才輕輕揚手,揚出一串水珠滴落到兩人中間,問她,“記住了嗎?”

食肆中眾人,連帶著裴沁皆是一陣錯愕,至此方才知曉這劍招妙極之處有二——

他這幾步之間,將充盈內息化作千斤劍氣隔山打牛,觸物如雷霆電過,此是其一;

此內勁外發何其強悍卻又精準如斯,霜碎卻絲毫未落,甚至不及微風紛擾,此是其二。

不少人至此都恍然:往常都以為這劍招取名自“翩若驚鴻,矯若游龍”,乃是比喻練劍女子體態飄逸婉約,從不知“驚鴻”二字只是形容劍招本身。

起初幾招裏,葉玉棠是有些不屑,但只覺得他單純想在漂亮姑娘面前炫炫技,因而故作疲懶疏慢,其實不過就是幾招花架子罷了。

但自五六式之後,她心頭卒然一震,倏地想起,這驚鴻劍四歲便可練得,本不需什麽內力打底,而此劍式所超凡卓群之處在於至柔。

至柔至強,則跬步千裏。

而她之所以一開始誤以為他疏懶怠慢,只因他較之女子身量高上許多,因此不論臂長、劍程都多上數尺。尋常女子一劍疾刺,於他事倍功半。此劍式本不適合男子修習,但他卻輕輕松松便將其化解,訣竅便是,快。

劍程極快,劍走游步,流離頓挫。

她心道:此非他本家功夫,尚能有此領悟。若是他正經與我對招,興許不足五成勝算。

思及此,她既欣慰,又感惆悵。

若換做從前,她興許會拍拍他腦袋,讚許他幾句,等他臭屁自得之時,再挖苦他兩句,潑他冷水,以免他過分自滿,看他氣得耷拉腦袋又不得不佯裝風度翩翩,那情形一定很好看。

但此刻,她只得將那一招一式回憶一遍,而後說道,“勉勉強強記住些許吧。”

長孫茂神情一黯。

裴雪嬌嗤地一笑,恨其不爭。

此時裴沁叫了聲“雪嬌”,揚揚手,叫她回來。

裴沁覺得,一時半會兒之間,小姑娘是難掌握此劍要領,便全不將她放在心上。

既如此,雪嬌明日與骨力啜必有一戰。今日這一遭,倒是點醒了她:那光明善惡手亦是以柔力隔空破物,與驚鴻劍有三分類似,一脈的陰柔卻霸道。她今日一觀,又經長孫茂點醒,思出羅剎刀對善惡手的破解之道,想要早些將這些道理告知雪嬌。

此時見天色不早,便帶著一眾弟子謝過長孫茂,打道回府。

轉過一條街巷,裴雪嬌不解地問道:“谷主,長孫前輩為什麽要帶這麽一個……沒什麽出息的姑娘?”

裴沁回頭看一眼月光底下立著的那兩人,回頭說,“這個長孫前輩啊,他從前有一些為人所不知毛病,後來都改好了,但是最近好像又有覆發的跡象。”

一眾姑娘們交頭接耳:“那好可憐啊。”

裴沁怕她們因憐生愛,補充道,“你們可千萬離他遠點。”

葉玉棠:“……”

但凡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大抵皆有隔墻聽音的能力。

再厲害一點,數百步以外隔個墻,問題也不大。

將養了兩三天,目前暫時找回了三成左右功力的葉玉棠是可以聽到這段墻角的。

她盯著長孫茂,覺得他大概也是能聽到。

不過他對此似乎毫無反應,沈思片刻,將手頭黑劍契回原形,丟還給她。

她一驚,胳膊一甩一扣,將談梟抓在手中瞧了瞧,有些猶豫:“給我做什麽?”

“明日再還我也行。”他說。旋即又補充一句,“夜裏多練劍,少亂跑。”

葉玉棠嘴上不屑,“我還以為你送我了。”

長孫茂聞言,似乎想說點什麽,到底又沒說,不知是因著什麽事欲言又止。

她是個懶得聽人多話的性子,他若不說,她必然不會問。兩人一起行至風雪洲客棧的橋上,就地同他作別,不再多話。

·

葉玉棠自然沒有如長孫茂所願,還沒等他走遠,就一個起落,落到風洲客棧的屋頂上,聽著水聲,一氣兒摸到了浴堂。

人中金蠶蠱後,蠱生血脈會發紫轉黑。

蠱自腕入血脈,自始至終沿一脈而上。中蠱三月,蠱行至肘,內前臂一線紫;中蠱半年,一臂一線紫;至一年,若從左手入蠱,則已行至心臟,若右手,仍再行半年左右。

蠱行至心臟之前,仍還有救;行至心臟後,神仙難醫。不出一年,金蠶蠱便會嗜血發黑,此後,蠱毒自心臟行至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中蠱之人,渾身肌膚如同黑色蛛網密布,極其可怖。至三年左右,蠱毒深入骨髓,中蠱之人從經歷萬蟻噬心的癢痛,到最後周身知覺完全喪失,形同骸骨,不過三年而已。

白天她聽說江中光中了馬氓的金蠶蠱,便想瞧一瞧,他中蠱多久,到底還有沒有救。但她思及此人雖偷了宗主的什麽笛譜秘籍,雖犯錯在先,卻尚還知悔改,便不想太過張揚。為圖省事,便趁這夜裏,弟子們練完功洗澡之時,偷偷潛進男浴堂。

她在煙霧繚繞的屋脊上悄無聲息地坐著,隔著霧氣看年輕酮|體,眼神都快看迷糊了,這才終於盼到江中光出現。

他背上披著汗濕的短打,抱著一只搭了白帕子的木盆子,待所有人都走光了,這才最後一個出現在浴堂。

彼時霧氣已散的差不多。他走進來後,將門鎖上,背對著葉玉棠這邊,開始除去上衣。

她微微瞇起眼,打量他的露出的後背:略有些劍戟傷痕,但只有舊傷,大多隨著他武功進益而痊愈得快差不多了,目力極佳之人,留心觀察還是能看出些許,新傷卻是沒有,一線蠱毒,更是沒有。

江中光除去最後一條褻褲之後,忽然想起什麽悲傷的事,趁著水聲,背對葉玉棠,蹲在地上哽咽起來。

葉玉棠心裏升起了點兒同情,便由著他哭,坐在梁上耐著性子等。

幸而他也沒哭太久,等盆中放足熱水,也就不哭了,拿胳膊擦擦眼淚,抱著木盆,面朝葉玉棠轉過來。

葉玉棠:“!”

朝向倒是好的很,角度極佳,一覽無餘。

他絞了水,正對葉玉棠的方向,開始擦洗身體。

一邊擦,一邊又傷心的哭起來。

葉玉棠留神觀察了一會兒,頓覺得有點無語。

……

同情沒有,悲憫沒有,只剩下無語。

她簡直要給這哥跪了。

你中個屁的金蠶蠱,你純粹他媽的就是越長越醜!

你倒是哭個屁!

作者有話說:

50紅包

明天就搬完裝網了,明天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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