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春節來臨前, 孟嬋做了許多事。

她到理發店把頭發重新燙過，大波浪卷，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又重新戴上了亮晶晶的耳環。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踩著高跟鞋，帶著朝氣的笑容回到公司亮相。

她已經太久沒有回來上班，在母親去世的時候，林晉陽作為好友的身份, 去靈堂吊唁過。

他那時候看著孟嬋跪在那裏, 整個人好像三魂七魄都被抽走，他再也看不見她眼睛的光。他曾經一度以為從前的孟嬋再也回不來，而眼下看到孟嬋重新恢覆笑容, 甚至比從前更加朝氣蓬勃, 他心裏一時間竟然有說不出的感動。

他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同她開玩笑, “孟老師，歷劫回來了啊。”

孟嬋笑，“是啊。老板，好久不見。”

“聽說你生了個兒子，什麽時候帶到公司來玩啊。”

孟嬋又忍不住笑, 說：“他還小呢，一點點大, 我可舍不得現在帶他出來。”

林晉陽感慨, 生命真神奇。每天都有人在離開，也每天都有人在出生。有人經歷了巨大的痛苦，終於走出來，重新朝氣蓬勃地開始新生活。

所以你看, 人其實真的很堅強。

他笑，問孟嬋，“什麽時候正式跟項目啊，孟老師。”

孟嬋道：“年後吧。我今天就是來銷個假。”

林晉陽哪能放過她，給她兩本項目書，“年後回來也行，先看看這兩個項目啊。公司最近太低調了，等你回來給我長長臉啊孟老師。”

想當初孟嬋可是公司的活招牌，拿出去談項目，人家一聽由孟嬋設計監工，這項目十有八九就穩了。

從公司出來，孟嬋又坐車去蓮花街，和梁穎約了吃午飯。

兩人約在從前常去的那間涮羊肉館。因為今天有大太陽，兩人選擇靠江的位置，吹著江風，曬著冬日的暖陽，鍋裏涮著熱騰騰的羊肉卷，只覺得再溫暖不過。

梁穎只覺得十分感慨，和孟嬋說：“我之前真的好擔心，我好害怕你永遠那樣消沈下去。”

孟嬋笑，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梁穎搖搖頭，“其實最難熬的還是傅南璟。那陣子其實我都埋怨過你，我知道你失去媽媽很痛苦，可我看到你那樣對傅南璟，我又覺得很不公平。”

“我到現在都記得去接寶寶回家那天，你不肯來，我看到傅南璟把寶寶從保溫箱裏小心翼翼抱出來的時候，以為他要做單親爸爸了。”

孟嬋心酸，說：“我對不起他。”

梁穎道：“是啊，小嬋，你真要對傅南璟好一點。他太愛你了，為你付出好多。”

孟嬋當然知道傅南璟為她付出好多。

這年的春節前夕，傅南璟給家裏管家和傭人放假，只留下趙姨照顧孩子。

他給每個人都包了個大紅包，給趙姨格外多些，講春節也要辛苦她。

趙姨連連擺手，“反正我回家也沒有什麽事，孩子們都在外地過年也回不來，不如留下來照顧小少爺。”

她知道先生和太太雙方都沒有父母親人了，兩個年輕人平時又要工作，哪裏會帶孩子。

尤其是她剛來那會兒，太太剛剛失去母親，孩子又哭鬧，整個家的氣氛說不出的悲傷和壓抑。

那時候太太連看也不看孩子，聽見孩子哭自己也跟著哭。先生要哄小孩，又要照顧太太。

太太崩潰時，把家裏砸得一片狼藉。傅南璟也都由著她，等她發洩過，哭過之後，才走到她面前，在她跟前蹲下，心疼地撫摸她臉頰，啞著聲問：“小嬋，你到底要我怎麽樣呢？你要我怎麽做？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那時候真是難。連家裏傭人們看著都唏噓。

是傅南璟先學會哄小孩睡覺，學會給小孩沖奶粉，學會怎麽給小孩換尿布。

趙姨在不少人家裏照顧過剛出生的小孩，從沒見哪個爸爸有那樣好的耐性。

她也看到過傅南璟在深夜裏哄睡了小孩，又守著太太睡著之後，才撐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書房繼續處理一天的工作。

那時候管家王叔都悄悄掉過眼淚，講他曾經在國外幫先生打理房子和資產，那個時候先生雖然孤獨些，但也從來沒見他這樣辛苦過。

好在太太沒有多久終於慢慢好起來，雖然仍沒有笑容，但把孩子抱去她面前的時候，她終於也願意看一眼。

趙姨就試探著，問太太要不要抱一抱？

孟嬋起初是拒絕，但是多次以後，她終於還是伸出了手。

慢慢的，她也學會了給孩子沖奶粉，學會了給孩子換尿布。

那段時間，所有人都以為她快好起來了。

傅南璟那段時間買很多東西回來哄孟嬋開心，鋼琴、新的影碟機，很多漂亮衣服，珠寶首飾。他知道孟嬋喜歡看電影，甚至請人回來，要把負一樓裝成一間電影院。

知道孟嬋喜歡游泳，就讓人把後花園挖出來個游泳池來，泳池要常年保持恒溫，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可以讓孟嬋在想游泳的時候，隨時可以下水去。

可是孟嬋一次也沒有碰過鋼琴，沒有去過負一樓的電影院，也沒有去看過一眼游泳池。

那個時候孟嬋還沈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對外在的感知能力趨近於無。她看不到別人在為她付出什麽。

直到那天晚上，小少爺發燒抽搐，孟嬋抱著孩子趕去醫院。

那天晚上，趙姨也是跟著去的。

她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看到了先生在淩晨過後匆匆趕來，看到了太太給了先生一巴掌。

她當時嚇住了，但她是個外人，什麽話也不敢說。

意料之外的，他們沒有爭吵。

只是在那天之後，先生便不怎麽回家了。

但他仍然會打電話回來，問問孩子怎麽樣，問問太太今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有沒有開心一點。

他明明很愛太太，但他仍然很久也沒有回家。

直到有一天晚上，傅南璟再打電話回來的時候，管家王叔忍不住問：“先生，您這麽想太太，為什麽不回來呢？”

王叔也算是看著傅南璟一路走過來的，他很心痛。

傅南璟當時沈默很久，聲音聽起來那麽疲憊，“也許見不到我，她會開心一些。”

那時候的傅南璟也想岔了很多事，他以為孟嬋恨他。恨他沒有留住她的媽媽，恨他讓她生下孩子，因為孩子，她連媽媽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他在擬離婚協議書的時候，恨不得把整副身家都留給孟嬋。他的律師被嚇到，問他要做什麽。

他要做什麽？他其實也不知道。

他那時候想做什麽呢？他只是覺得他快要失去孟嬋了，那麽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如今雨過天晴再回想起那時候，他看著在他懷中熟睡的孟嬋，心中有巨大的失而覆得的喜悅。

他忍不住低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吻，舍不得眨眼地看著她。

孟嬋在半夜醒來時，睜開眼睛才發現傅南璟沒有睡，他支著頭在看她。

不知看了她多久，他像是舍不得移開視線一樣。

孟嬋心底一陣心酸，她擡手撫住傅南璟的臉頰，心疼道：“傅南璟，你半夜不睡覺看我做什麽呢？我又不會跑。”

傅南璟握住她撫在他臉頰上的手，順著她的話說：“真的嗎？你不要騙我。”

孟嬋又是一陣難過，她鉆進傅南璟懷裏，把臉埋在他頸間，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傅南璟感覺到孟嬋哭了，他心中一怔，擡起孟嬋的臉，“小嬋……”

孟嬋看著傅南璟，止不住地掉淚，是自責的眼淚。她清醒以後，才意識到自己傷傅南璟好深。她不知要怎麽補償他。

她埋首在傅南璟懷裏哭很久，斷斷續續地講對不起。可傅南璟不要聽她講對不起，他低頭吻住她。

這晚的後半夜，孟嬋在傅南璟懷裏，在傅南璟耳邊悄悄講了好多句我愛你。傅南璟聽得耳朵發癢，心中仿佛被孟嬋罐了一瓶蜜糖。他摟著孟嬋，不由得笑，“你今天偷吃多少蜂蜜，嘴巴這麽甜？”

孟嬋笑，趴到傅南璟身上，眼睛彎彎的，亮晶晶地看他，“那你喜歡聽嗎？”

傅南璟挑挑眉，眼裏是藏不住的笑意。

孟嬋也笑，捧住傅南璟的臉，“你要是喜歡，以後就常常講給你聽。只你不要嫌我太粘人才好。”

她不知道，傅南璟怎會嫌她粘人。恨不得她能時時刻刻對他講情話，叫他知道她也在愛他。

除夕夜的前一天，孟嬋網購的一大堆年貨到了，門衛室用一個大推車給她送過來。

傅南璟一大早下樓，看見孟嬋坐在一堆快遞山中拆快遞，沒忍住笑，打趣她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開快遞站。”

他走到餐廳，給兒子沖奶粉，看到桌上早餐還沒有動，叫孟嬋，“先過來把早餐吃了。”

“馬上就來了。”孟嬋把手裏剪刀放下，說：“我不是在等你嗎。”

她走去餐廳，從趙姨手裏把兒子抱過來，坐到椅子上。

傅南璟沖好了奶粉，也拉開椅子坐過來，夫妻兩個，一個抱著孩子，一個給孩子餵奶粉。

孟嬋還要問趙姨，覺得她和傅南璟帶孩子帶得好不好。

趙姨笑，真心地說：“絕對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小夫妻倆。”

傅南璟還要打趣她，“你帶一整天試試。”

“試試就試試。”

孟嬋說這話不超過三小時，趙姨就來請假，原來她的孩子們為了給她一個驚喜，突然一起回來過年了。

人家闔家團圓，當然不能不讓人家回去。孟嬋又封一個新年紅包給趙姨，叫她回家好好過年，年後再見。

趙姨收下紅包，千恩萬謝地走了。

一時間，家裏就剩下孟嬋和傅南璟，還有他們倆的小寶貝。

大過年，家裏只有三個人，的確有點冷清。

傅南璟怕孟嬋覺得孤獨，同她說：“要不要去去陸祁家過年？他今年帶梁穎回去，你可以跟梁穎玩。陸祁家裏人多，熱鬧些。”

孟嬋卻道：“幹嘛要去別人家裏過年，我們又不是沒有家。”

她把寶寶放進搖籃床裏，又去拉傅南璟的手，讓他幫她一起拆快遞。

她買了許多裝飾家裏的東西，有燈籠，春聯，還買了好些新年掛飾。

等到所有東西都掛上之後，再把燈一打開，溫溫馨馨的，家裏瞬間有了過年的氣氛。

孟嬋裝扮好那顆新年吉祥樹，滿意地一合掌，“我們家這麽溫馨，幹嘛要去別人家過年呢。”

傅南璟笑了，附和她，“是。”

孟嬋走回傅南璟面前，雙手抱住他，仰頭望住他問：“傅南璟，你以前常去陸祁家過年嗎？”

傅南璟道：“偶爾會去。”

“那其他時候呢？在傅家的時候呢？在國外那些年呢？”

傅南璟沒有應，他摸摸孟嬋的臉，說：“其實我從前不太喜歡過年，所以在哪裏都無所謂。”

孟嬋一瞬間就明白了。她沒有再問，只是埋進傅南璟懷裏，緊緊抱住他，輕聲說：“以後我們一家三口過年。”

她同傅南璟說：“傅南璟，我們自己有家的。”

傅南璟喉嚨有些發脹，他摟在孟嬋腰間的手收緊，良久，才沙啞地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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