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則第三條◎

蛙叫聲的確消失了, 此時的圖書館內外靜謐一片，只有從雲層裏探出頭的月亮悄悄灑下少許月華，從窗臺上微微照亮漆黑如墨的圖書館。

時今嵐不動聲色地瞥一眼宛若門神般蹲坐在感應門上的女人, 說道：“你們不一起直播的話, 我只能跟其中一方, 按照先前的約定，我是給你們帶路的。”

她指了指不自覺擡手去蹭臉部的茜茜。

茜茜似乎覺得側臉很癢, 但又不好在直播的時候抓撓，所以只是用手背蹭一蹭, 但那股微癢的感覺並沒有緩解，反而從她面部的皮膚蔓延到了手背。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鼓動的蛙卵在她的手被蹭到側臉上後理所當然粘到她的手上，零碎幾顆眼睛般的蛙卵有生命一般翕動著，牢牢附著在她的手背上，一股一股顫動著仿佛在汲取她的生命力。

茜茜轉頭看向蘇渺渺, “渺渺姐, 你需要工作人員給你帶路嗎？如果你需要的話，就讓這位工作人員跟著你們一起直播吧，我們沒關系的。”

她的臉上癢意不斷, 還想維持甜美的表情繼續倒綠茶，可心底總是不自覺身體煩躁之感，越發想用手去抓撓泛癢的臉頰，偏偏攝像機一直對準她，好幾次她都想擡手又忍住了。

蘇渺渺好似並未發覺她的異樣, 笑著搖了搖頭, “不用了, 怎麽也要有個先來後到之分, 這個工作人員原本就是你們和圖書館商量好的，我就不和你們搶人了，先去其他地方直播。”

說完，她對著茜茜一行人揮了揮手，帶著身邊三個工作人員朝圖書館樓上走去。

茜茜看著她果斷離開的背影，本能皺了皺眉，覺得對方不找自己晦氣反而快速離開的行為有些奇怪。

可她也想不通蘇渺渺究竟打著什麽主意，反正雙方不在一起直播，對方就算懷揣惡意，也沒辦法隔空來算計她，於是飛快調整好表情，說道：“既然渺渺姐他們去了二樓探索，那我們就在一樓看看吧？”

直播團隊內的人都默契的忽略掉離開的蘇渺渺一行人，助理盡管有些不爽，不過對方已經開了直播，他也不可能再聯系圖書館把他們轟出去。

他示意攝影師將相機鏡頭對準茜茜，露出好奇的神情跟她互動，“來之前我們就聽說圖書館每到夜晚會發生奇怪的事情，你說會不會跟你剛才講的故事有關系？”

這是之前準備好的環節，通過離奇詭異的故事抓住觀眾們的眼球，吊著觀眾們繼續往下看，蘇渺渺來的時候橫插一腳，提前把故事最詭異也是最令人頭皮發麻的地方說了，茜茜沒辦法，只能編出後半段，再把觀眾們的註意力拉回到自己這邊來。

兩人都是美女主播，又都是直播靈異類題材，各自的粉絲平時掐得厲害，茜茜因為之前遇到危險把化妝師推出去擋槍的傳言掉了一部分粉，而那部分粉絲全部都轉化成了蘇渺渺的粉絲，兩人的關系進一步惡化，恨不得把對方踩在腳底下。

“說不定呢？那件事那麽奇怪，沒準是死掉的工作人員蒙受了某種冤屈，不願意離開圖書館，所以一直徘徊在這裏，每到晚上就會出來……”

兩人盡職盡責的編故事，團隊裏的矮小青年則拿著一個平板，似乎在看直播間裏的彈幕反饋，偶爾還會給兩人提示。

時今嵐心想，這矮小青年如果是玩家，那也太爽了，可以看那麽多彈幕，沒準能從裏面發現有用的線索，還可以隨時搜索有關這個圖書館相關的信息，從起步階段就甩其他玩家一大截。

那邊，茜茜已經和她的助理邊走邊聊完了故事，正準備朝電子閱覽室去。

助理退出鏡頭，走到時今嵐身邊，說道：“可以麻煩開一下電子閱覽室的門嗎？我們保證不會弄壞裏面的東西。”

時今嵐將要跟過去的步伐一頓。

她現在的身份是工作人員沒錯，但是沒有鑰匙啊！

沒有鑰匙她怎麽開門？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鑰匙在哪裏。

化妝師不著痕跡掃了一眼時今嵐所在的方向，顯然她在懷疑時今嵐是不是玩家。

時今嵐只猶豫了一瞬間便點點頭，她朝電子閱覽室的方向走去，把手伸進工作服寬大的口袋裏，裏面只有她的手機。

行走過程中，她能感覺身後的幾道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背影上，說不準都懷揣著怎樣的情緒。

攝影師擡著攝像機，不自覺用手指在攝像機堅硬的凸起上蹭了蹭，略微舒緩的癢意讓他更用力的擦了擦，對著時今嵐的鏡頭也稍微搖晃。

在此時圖書館內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背影顯得格外纖細，有手電筒的燈光照在她的腳下，交錯處明暗兩道光影，又在片刻後挪開。

幾乎是光線向旁邊偏移的剎那，她的腳尖以極其詭異的姿勢點了起來，整個人平行的向前挪動。

時不時就看一眼彈幕的矮小青年不由睜大了眼，可平板上呈現的場景已經是對方正常往前走路的樣子。

他看著嘩啦啦流淌而過的彈幕，迅速拉過進度條看回放，看到了她快速踮起腳尖往前走又迅速放下腳跟，以別扭的姿勢往前踏步的場景。

矮小青年屏住呼吸，再看一眼彈幕上接連不斷的‘臥槽’‘剛才是什麽鬼’‘應該不是我眼花了吧’‘這個工作人員有問題’，他從平板上挪開視線，緊盯著腳下別扭往前的時今嵐。

工作人員什麽的，完全符合副本BOSS的定律。

不止他一個人註意到時今嵐剛剛突兀地踮起腳尖，又強行壓下腳後跟踏步前進的情形。

等若有若無打量時今嵐的人從驚訝中回神，她的手已經從口袋裏伸了出來，捏著一串鑰匙把電子閱覽室的門打開了。

時今嵐當然沒有圖書館的鑰匙，她拿的是剛才火速在噩夢世界APP裏購買的十幾把萬能鑰匙。

鑰匙串成一串，有她的背影作為遮擋，她還刻意做出奇怪的舉動吸引身後玩家的註意力，沒人發現她剛才使用了道具。

她開門後並沒有將門推開，而是面無表情轉身，以背部緊貼著墻面的姿勢面對神色各異的五人。

攝影師拿著攝像機一刻不停的拍下她半躲在陰影裏的模樣，茜茜的笑容有些僵硬，趁著攝像機沒有拍自己的時候，一邊抓著臉一邊看向神情奇怪的助理，想向他求證這個工作人員剛才的舉動是不是己方安排的節目效果。

助理並沒有看她，而此時，攝像機也已經轉過鏡頭對準茜茜。

茜茜立刻把手從臉上收回，露出甜美的笑容，“聽說圖書館一樓的電子閱覽室每天晚上都會傳來女人的哭泣聲，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個故事裏的女人。”

她雙手合十對著電子閱覽室門口拜了拜，旋即將雙手貼在門上，重重朝裏推去。

幾乎是門被推開的剎那，一桶冰冷徹骨的水從門上澆了下來，把茜茜從頭澆到腳，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中渾身打了個哆嗦。

水團落在地上發出啪啪啪的響聲，緊接著一個大紅桶掉了下來，又恰巧砸在茜茜的頭上，幾乎把她砸懵了。

紅桶在她頭頂上打了個轉轉，鐵環啪嗒一聲向下扣，整個水桶罩住了茜茜的頭。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站在後方的幾人有瞬間呆滯，助理反應過來後，快步走過去拿掉蓋住茜茜腦袋的水桶，還順勢朝門上方看了看，“上面是空的，怎麽可能放得了一個水桶？”

這顯然是他故意透露給直播間觀眾的信息，又快速把表情扭曲的茜茜擋住，從電子閱覽室的門口拉了出來。

茜茜此刻狼狽至極，裙子完全貼在身上不說，高跟鞋裏進了水，莫名有些滑膩膩，好像有什麽粘稠的東西順著水流了進去，讓她腳底打滑，有些撐不住腳下十厘米的高跟鞋。

她的臉在她剛剛的抓撓之下掉了不少粉底，此時又被水澆透，一下露出裏面的皮膚，原本只是緩慢鼓動的蛙卵仿佛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刺激，在她濕漉漉的臉上快速漲大，卵內的幼蟲翕動著尾巴拼命朝她臉內鉆去。

茜茜再也忍不住臉上手上的瘙癢，用力抓撓起來，還憤怒道：“是誰在門上裝了一桶水，是不是你！”

她將矛頭對準時今嵐，想到她剛才拿鑰匙開了門卻不推門進去的舉動，更是認定了是她在整蠱自己。

她瞪著時今嵐，已然忘了她剛才詭異的舉止，再要質問時被助理擡手捂住了嘴巴，“瞎說什麽，和工作人員有什麽關系？我剛剛看了，門上面根本沒有支撐點，那桶水……那桶水剛才可能是飄在門上的……”

他立刻給茜茜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在直播的時候發脾氣，之前推化妝師擋刀的事情還可以說是謠言，這會直播要是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可沒法再用謠言當借口。

茜茜在他瞪過來的眼神中稍有清醒，又覺得臉上更加癢，手上也不止手背，連小臂也開始發癢。

她做了極為漂亮的美甲，在一層一層猶如浪潮般的瘙癢中，將鮮艷的美甲壓在手臂上，一下又一下抓撓著。

助理看著她奇怪的舉動，莫名覺得手心也癢得厲害，他見茜茜沒有在發脾氣的架勢，立刻把手收回來，可剛剛還好好的手心處卻越來越癢。

時今嵐見他們遇到這麽詭異的事情，還顧忌著直播效果，擡起漆黑的雙眸，直勾勾註視著不斷抓撓面部的茜茜，“是你、們讓、我開、門的……”

她兩個字兩個字的說話，語句中的停頓根本不正常，再配上那雙漆黑不見底的深色瞳孔，將此時詭異的氛圍推向了更高潮。

時今嵐感受著大廳內突然冷到冰點的氣氛，再次開口，“你們、惹上、青蛙、它會、吃掉、你們……”

在短促的近乎死一般的寂靜後，茜茜艱難地提了提嘴角，“你在說什麽？什麽青蛙？這裏哪裏有青蛙？”

時今嵐轉過眼珠，直勾勾看著漆黑的電子閱覽室，裏面沒有一絲光亮，仿佛被某種不知名的東西籠罩。

助理是男人又身材高壯，也是一行人中膽子最大的，在此時詭譎的氛圍中，他心想，後勤那邊安排的這個群演還真有點東西。

他從黑色大包裏取出一件外套給茜茜罩上，“既然你說有青蛙，我們就到裏面看看。”

茜茜立刻瞪過來，她現在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裙子粘在身上，精心做的造型也被一桶水毀得差不多，這麽狼狽的樣子怎麽能出現在鏡頭裏？

助理又給她使了個眼色。

直播時間從晚上九點到淩晨四點，現在才剛開始，直播間內的氛圍也十分到位，要是突然休息去換衣服，觀眾們沒準要全部跑到蘇渺渺的直播間，到時候再開播，哪裏還有人氣？

茜茜咬了咬後牙槽，她的側臉已經被她抓得微紅一片，手背上更是微微破皮。

她拽了下身上的外套，露出我見猶憐的表情，這次她沒有一個人行動，而是去拉旁邊化妝師的手，準備讓她跟自己一起，化妝師在她伸手過來時，果斷朝旁邊退了一步。

這小小的一步讓茜茜的臉色僵住，她微微睜大了眼，警告地看向化妝師。

化妝師根本就不想觸碰她，在剛才那桶水之後，茜茜現在不只是臉上和手背上，脖子上手臂上也全都是蛙卵，跟她站的近一些都有可能沾上蛙卵。

化妝師可不想碰上副本汙染物，一旦被這種東西寄生，需要花費昂貴的凈化道具才能消除，有些汙染物甚至無法消除，粘上之後只能等死。

這可是噩夢級副本，誰知道是可凈化還是不可凈化的汙染物。

化妝師接收到茜茜警告的目光，心底大罵這個NPC的同時，露出僵硬的表情，“茜茜姐，你在我後面，我給你開路。”

本以為拿到化妝師的身份，她能在NPC探索副本的時候，輕輕松松獲得副本信息，結果遇到個喜歡拿身邊人擋槍的NPC，真是倒黴透頂了。

化妝師的話讓茜茜面色稍緩，她拍了拍胸脯，露出害怕的表情，“妍妍，我就知道你的膽子比我大。”

化妝師看著她滿臉的青蛙卵，立刻別開目光，實在是太過惡心了，再多看兩眼她怕自己會吐出來。

她也露出怯怯的表情，朝電子閱覽室門口走去，將要進去時忽然看到門邊掛著一個白色紙袋，紙袋下方貼著一張邊角微微泛黃的紙。

【圖書館夜晚出行守則第三條：夜晚八點後，如需進入封閉的空間，請勿直接推門而入，若推門後被紅色水桶澆了一身水，請立刻用食鹽或食鹽水塗抹全身】

這條守則在昏暗的圖書館中並不醒目，尤其是直播團隊為了營造直播氛圍，只用手電筒進行照明，剛才茜茜推門時，壓根就沒有註意到守則。

化妝師想到茜茜身上快速繁殖的青蛙卵，立刻猜到食鹽的作用，她想著自己還要靠這個NPC獲取更多關於副本的信息，於是指著守則道：“茜茜姐，你來看這個。”

她一邊說一邊取下白色包裝袋，果然在裏面看到一包食鹽和十幾個一次性手套包裝袋。

茜茜見她站在門前不進去，臉上還有些不耐煩，聽到她的話看到貼在墻上的守則，頓時嗤笑一聲，剛想說你竟然信這個？又想起現在在直播，擡手半掩著唇道：“這……這個守則好奇怪……怎麽莫名其妙就要用食鹽塗滿全身……還是在這種地方……”

時今嵐見她死到臨頭還在故作姿態，嘴角抽了抽，也想跟著她一起獲得更多線索，於是僵硬的提醒道：“請遵循圖書館守則，若因不遵守守則而出現人身安全，圖書館概不負責。”

她此時的話語僵硬，卻不像剛才那麽詭異。

茜茜現在更想洗個澡，而不是拿什麽食鹽塗抹全身，但她還沒說話，助理已經快步走過來讓化妝師給自己倒了點食鹽，塗抹在潮濕發癢的手心裏。

白色顆粒在他的掌心處推開，混合著濕噠噠的感覺融化成鹽水，也不只是食鹽真起了作用，還是心理上的緩解，他的掌心真的不癢了。

他也不等茜茜拒絕或是接受，幹脆拿了把食鹽壓在茜茜被她抓撓的泛起紅血絲的手臂上，“既然是圖書館要求的，那我們遵守就好了。”

白色顆粒在茜茜濕漉漉的手臂上推開，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想也沒想把手拽了回來。

鹽水已經滲透進被抓破的皮膚裏，疼得她眼底不自覺泛起淚花，但莫名的，那股止不住的瘙癢消失不見了。

茜茜想罵人的話到了喉嚨邊又吞了回去，攝影師也連忙過來要了點食鹽，還道：“說來也奇怪，我的手也從剛才起就一直發癢，食鹽消毒，搓一搓沒準不癢了。”

他將攝像機交給助理，自己拿著食鹽在蹭得發紅的食指上推開，時不時作祟的癢意果然消失。

攝影師感嘆道：“鹽巴果然是最好的東西，茜茜姐，你剛才被潑了一桶水也不知道水裏面有什麽，還是按照守則上說的，拿鹽水擦一擦身吧，讓妍妍陪你去衛生間，我們在這等著。”

大概是食鹽的確起了作用，茜茜對於這種不靠譜的方法沒那麽抗拒了，想到能去衛生間擦身換身衣服，她立刻點了點頭，對化妝師道：“妍妍，你幫我拿一套新衣服。”

化妝師看她理所當然把自己當成傭人使喚的模樣，心頭想嘔血，又不得不遵從她的話，從助理背的大黑包裏取出一條新裙子和毛巾。

茜茜忽然轉頭對時今嵐道：“請問，衛生間在哪裏？”

時今嵐：“……”

她也不知道。

可現在，她顯然不能不知道。

時今嵐慢吞吞從陰影裏挪出來，朝樓梯旁走去。

化妝師還是有點慫這個疑似BOSS的工作人員，立刻對助理說道：“強哥，我有點怕，你們能跟著一起過去，在衛生間外等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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