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也從被子裏攥住她逃跑的腳腕, 小姑娘體寒的癥狀一直沒好轉, 手腳四季冰涼，卻又不愛運動。

今晨被迫保持著睡醒時的姿勢，一只腳腕被男人攥在手裏，他手心中源源不斷的熱量傳遞給她的皮膚表層，不一會兒, 勉強聚起了熱度。

陸歸也閉著眼，鼻音依舊有些重，“還早，再睡會兒。”

今晨費勁兒支起半邊身子看了眼掛鐘, “不早了, 一會兒宋導要去給我講戲。”

他松開她的腳腕, 用手臂壓住她亂動的身子，“他去找你前, 肯定回來和我商量。”

今晨低低“哦”了一聲，轉念一想, 那也不對啊，宋柯景來找他，自己和陸歸也躺在一張床上, 豈不是又給他們那群男員工增加了桑拿房的談論話題。

雖然……是她自願爬上來的？

做了幾番心理準備, 今晨長嘆一口氣，“不行，我還是得回去。”

陸歸也倦怠地擡起眼簾，正要說話, 有節奏的敲門聲傳來。

叩，叩，叩。

兩重一輕，今晨瞬間辨認出獨屬於宋老師的敲門頻率。她垂眸可憐巴巴看著表情淡然，絲毫不慌亂的男人，咽了口口水，“也哥，能不告訴宋老師我在這嗎？”

陸歸也摸了摸她求人時不經意翹起的下巴，“覺得會解釋不清？”

今晨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光這個。”

陸歸也以為她還要再想幾天，沒再多問什麽，掀開被子下床。

今晨拽住他的手臂，“我們劇組的那群男員工很八卦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時候你肯定不知道怎麽應付他們。

陸歸也淡淡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了。”

宋柯景和他的助理一起過來的，一進門看見陸歸也剛睡醒，“吵到你了？”

“你們先坐。”

陸歸也語氣淡淡，拐進洗手間洗漱，顯然沒心情招待他們。

助理拐了下宋柯景，“老大，也哥好像，似乎不太開心。”

宋柯景摸著下巴，眼神四處兜轉一圈，最終停在臥室緊閉的門上，他招手讓助理附耳過來，輕聲說：“欲求不滿的男人最可怕。”

陸歸也出來時，沙發上的兩人不見了蹤影，一句話都沒留下。他打開房門看了眼走廊，人影消失地無影無蹤，看來走了有一陣子。

回到臥室，今晨坐在床頭看手機。

陸歸也：“出來吧，他們走了。”

她彎腰穿上鞋，跟著他走出門，“那我先回去洗漱。”

說完，匆匆繞過面前的人快速朝自己的屋跑去。

下午要入雪山拍戲，情節主要是講女主方珂為了勸回華裔攝影師，不惜只身陪他去念湖采景。宋柯景言簡意賅講述了方珂的心境，讓今晨好好琢磨一番。

湖泊位於雪山半山腰，羌富的天氣近來清朗，宋柯景召集工作人員打算進山開拍。

過午兩點鐘刺眼的光線穿透薄薄的氣層，曬在臉上有種火辣辣的痛感。雪地反射太陽光線，人的皮膚可沒有這麽大的功效。

小若打著傘怕今晨曬著，“晨姐，你再多塗點防曬吧。”

“不能再塗了，都泛油光了。”

今晨低頭不停背臺詞，這段戲都是一長段的業內術語，名詞繞口不好記，她把本子卷成筒敲打腦袋，使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一刻鐘後，場控來叫人。

臨時客串的瑞士籍混血演員操著一口別扭的中文，今晨費勁兒聽，好不容易對上詞，找到銜接點，宋柯景喊停說兩人情緒不到位。

暫停五分鐘，第二卡。

雪山周邊輪廓被陽光鍍上層明晃晃的金邊，山上雪色仿佛流動似的，順著金邊往下垂落。

今晨不是第一次和外國人搭戲，憑借自己的技巧，終於找到竅門。

宋柯景露出滿意的笑容，團隊繼續進入雪山，到半山處，原本晴朗無比的天空漸漸陰暗，滾過的雲層染上墨色，天色瞬間暗了五個度。

“宋導，這才不過四點鐘，看起來要變天啊。”

宋柯景凝眉，“今天到這，我們現在下山。”

小若收起傘和今晨並排走，“晨姐，昨天晚上我去房間找你，但是你不在哎。”

“我不是去蒸桑拿了。”她說謊不帶臉紅。

小若沒那麽好騙，蒸桑拿蒸三四個小時就變幹屍了，她也不拆穿，“秦哥打電話找你來著，我說你睡了——我機智吧。”

今晨掏出手機，山裏沒有信號，暫時使用的當地電話卡號碼她記不住，“算了，回酒店再說。”

不出五分鐘，驟然起風，卷起地上的積雪，視野瞬間受阻。風是迎面吹來，抗機器的工作人員寸步難行。

宋柯景：“大家幫忙搬一下機械，都看住旁邊的人，別走散。”

他沖助理使了個眼色，讓他想辦法聯系附近的救援隊。

今晨身上穿得單薄，風雪的寒意浸透到骨子裏，她嘴唇開始泛白，骨節處吱吱作響。

小若打著寒顫寬慰，“晨姐你再堅持堅持，馬上到了。”

狂風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愈發肆虐。當視線受阻時，聽力會更加敏感。

今晨閉上眼，隱隱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轟隆巨響，猶如千萬馬匹馳騁而過，她猛地睜開眼，那陣流動踐踏的聲音更為清晰。

直到，有人大喊一句：

“雪崩了——”

今晨拼命睜大眼睛，透過迷蒙的飛雪看到了飛流直下裹著銀霜的石流。寒意蔓延至脊椎骨，帶起一陣恐懼豎起的寒毛。

人在生死面前，是最真誠的。

不會再刻意掩飾自己的內心想法，不會再為外界種種受累。石流崩塌砸落的那刻，不僅有馬蹄踐踏而過的聲音。

還有。

……

“小晨，來我身邊，你想要的一切都給你。”

……

“別趕我走，我會對你好。”

是誰在對她說呢。

救援隊趕到現場，拉起一層又一層的警戒線。穿救護衣的白人拉著繩索走進雪山，距離雪崩停止，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誰都說不準，會不會出現再次崩裂。

陸歸也遞給救援隊隊長所有進山人的名單，一雙黑眸緊緊凝著遠處雪白一片的山峰。

隊長將所有的結果全部告知，幸運被救出來的人會送至大城市醫院救治，而依舊被困在山內的人，經過兩個小時的嚴寒，生還的幾率大大降低。

陸歸也神色淡漠，靜靜聽完他的闡述，面無表情走到一邊套上隊裏的救護衣，不顧阻攔拉開警戒線要跟著隊員一並進入雪山。

隊長警告他：“不可以！你不可以進去，你清醒一點！”

陸歸也捏著繩子的力道逐漸增大，大到骨節泛白，“I have to go。”

他必須去，他必須要接小晨回來。

從知道大家被困雪山那刻起，他已然不清醒了。

隊長神色動容，分神之際，陸歸也已經越過所有封鎖線跟在救援隊後走進雪山。

氣溫低至無法想象的溫度，寒意甚至穿透厚重的保暖衣滲入其中，他的手指是僵的，腳步都不如平常幹脆利落。

腦海中浮現出今早的場景，女孩彎著眉眼躺在他懷裏，那份餘溫，根本無法消散。

……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他們兩人都走出不去。

白雪為被，寒地為榻。

一並沈睡去也算是種解脫。

行至中途，被白雪覆蓋住的器械露出一個棱角，救援隊將大雪挖開，順利找到一批工作人員。

宋柯景，助理，場控，統籌，甚至連設備都全部找齊。

那麽，其他人呢。

陸歸也懇求說：“還有其他人，三個，請你們幫我找到他們。”

白雪荒原一望無際，雪崩後遺落的殘石零碎而繁多，陸歸也走到巨石堆積的地方，徒手掀開無數石塊，即便是讓他看到她，不論生死都好。

不要，下落不明。

他一圈錘到枯樹幹上，喉中溢出隱忍的嘶吼。

樹幹抖動幾下，堆積在樹根底部的積雪塌下去一塊，緊接著，埋在地下的人似乎有了意識，將藏在雪中的手擡起，拉住他的衣角，卻無力吐出求救的話語。

陸歸也翻開積雪，手套的厚度影響了他的速度，擡手用牙咬住粘合處，顧不上氣溫多麽讓人無法忍受，徒手翻開最後的雪層。

然後，觸碰到了女孩的臉頰。

冰冷，刺骨，毫無生氣的。

今晨和小若他們被散亂巨石沖散了，她用最大的力氣試圖走出去，可是真的太冷了，她甚至覺得自己等不到救援隊了。

那種孤立無援，只能等待死亡降臨的心情，如同有一只手緩慢又殘酷的將你拉下低地深處。

可是她拼命地爬啊爬啊，氣息盡數被寒氣掠奪幹凈。

她以為，要死了。

陸歸也脫下身上的救護衣緊緊裹住懷裏的人，從身後抱住她，試圖把渾身上下所剩無幾的溫度全部分給她。

今晨強撐住意識擡起眼皮，摸了摸他的手背，好像在反覆確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慢慢，擠出一句話，“太好了。”

陸歸也側頭吻了吻她冰涼的臉頰，“小晨，我們會出去的。”

今晨拉住他的衣袖，湊上去斷斷絮絮說了一段話。

“也哥，等我們出去，就好好在一起，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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